王保忠
黄风的“远方”
王保忠
近来集中阅读黄风兄的报告文学作品,特别是他新近的“亮剑”之作《大湄公河》部分章节,已远不能用“震撼”二字来形容我的阅读感受。这种过程,仿佛是随着朋友黄风和我多部作品的责编黄风走向远方的一次心灵之旅,又是重新认识和发现作家黄风的一次探寻之旅。从中,既看到了一个乡村赤子多年在非虚构领域的阡陌上扑下身子、诚实劳作的背影,又看到了他辗转反侧、求得突破的坎坷路径和优美曲线。
可以说,在短短的五、六年时间之内,黄风的报告文学创作,在主题的开掘上走向了一个更宽阔更丰沛的空间,在叙事上则成功地完成了一次革命性的蜕变。换一种说法就是,我所熟识的朋友黄风、编辑黄风仍在身边,而另一个更隐秘也更公众的作家黄风已渐行渐远,“刮”向远方。
三个黄风,让你感慨万千。
要探讨黄风的报告文学作品,我觉得他不久前出版的散文集《走向天堂的父亲》是无法绕过的,里面收录的一些篇什,大多完成于他的报告文学《黄河岸边的歌王》创作之前,如《当太阳不再以光头的姿态奔走》《走向天堂的父亲》《我的1988》等等,这些故事和情绪多是在那个叫“故乡”的逼仄空间展开的,又因为多是作者亲历,文字里融入了鲜活饱满的生命体验,读来亲切也能引起共鸣,其中不乏经典之作。比如《被我的叫卖声感动的夏天》,叙写他因与镇上一个小老板打赌而在暑假期间放下“人民教师”身份,成为一个与身份不符的“衣冠楚楚”的冰棍贩子,连续二三十天奔走在乡间叫卖的故事和内心的酸甜苦辣。文章写得风生水起,让我们也感同身受,时而会心一笑,时而将酸楚的泪水吞进肚子。我稍为不满的是,集子里的一些篇什,因没有有效地强化时代背景,没有将个人的经历抽象为一种更普遍的人生经验,所以,沦为了他个人命运的传奇。
然而,他很快地从故乡跳将出来,像从塞北黄土高原上拔地而起的大旋风,刮过雁门关,刮向了滇缅边境,而且来势凶猛,迅速完成了《黄河岸边的歌王》《滇缅之列》《大湄公河》三部重要的报告文学作品。
这其实是必然的。
一个优秀的作家,他必然要有一种远方意识。
一般来说,一个作家他有两条创作路径,一条是在“故乡”、在近处掘口深井;另一个是去他乡、去远方,去一个你想探索的地方,或者作为心灵依靠的地方。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地域的、空间的,更是时间性的。这时候,你在一个陌生之地一走就是几个月、几年,甚至是漂泊一生,但也因为有了这个陌生之地,有了这个远方,通常意义上的故乡也就产生了。而故乡一旦产生,对创作的影响便也形成了,这时候你可以从远方看故乡,像鲁迅,像莫言、贾平凹等等。甚至可以说,我们强大的乡土文学、乡土作家是和“故乡”紧紧绑在一起的,没有故乡就没有乡土文学。然而请注意,这只是谈到了一个问题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些作家都是在远方完成对故乡的透视的。所以也可以说,没有远方,就没有乡土文学。
黄风的这些报告文学作品,都是在远方完成的,至少是在异地完成素材收集、情感贮备和心灵撞击的。如果他还困守在地理学意义上的故乡,是不会有这种宽阔视野的;再进一步说,如果他在叙事上没有一种不断超越自我的远方意识,也不会完成这些作品的。
从《黄河岸边的歌王》到《滇缅之列》,再到《大湄公河》,我的感觉是,他在叙事上不断突破,越走越远,正在靠近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远方”。
在叙事上,《黄河岸边的歌王》和《滇缅之列》实际上是一个类型,或一种模式。在这两部作品里,作者的行踪是串起书中各类人物、缝合各个章节的一条红线,叙事人则是作者自己。在这两部作品里,作者都是在场的,是人物命运的观察者和倾听者。
在《黄河岸边的歌王》里,作者描述了16位民歌手的悲喜人生,承继了他散文创作中对普通人生存处境的关注,却又将这种人生变迁置于时代变迁的聚光镜下,从而加重了作品的思想含量。作品最初发表时,取名叫《夕阳下的歌手》,这个题目其实更能凸显人生的悲凉,也更有悲剧感。美中不足的是,由于作者形迹匆匆,少了些孤独,也少了耐心细致中才能生发的观察和思考,而且在每个章节中要写出一个歌手的一生,这就显得力所不及,少了应有的感染力。
然而到了他的下一部作品《滇缅之列》,这个问题得到了有效的解决。作家在那个被誉为“瑞丽边镜第一哨”的江桥警犬复训基地生活的时间更长,体验也更深,他的生活、他的行踪首先就有让人过目难忘和心动之处,也因此更能打动人,我们首先能在他的行踪里感受到边防战士的生活环境,他们的泪水和心跳,忠诚和奉献。黄风是个有着严重“英雄情结”的作家,而这部作品更以它的阳刚之气深深地打动着我们,阅读的过程中无时不受到强烈的情感冲击,忍不住会掉下泪水。我更感兴趣的是,作者的这样的一种行踪,不是优越的,也不是居高临下的,是真正与兵们滚爬摸打在一起的,也因此,由作者行踪串起的兵们的生活,或者说,行踪所担负的叙事功能,以及由它绵密针脚缝合的各个人物、各个章节,才会更自然、更真实,从而也更可靠。
如果说在《黄河岸边的歌王》和《滇缅之列》里,作者都是“在场”的,我们能看到叙事人的喜怒哀乐和一个叫黄风的作家形象,那么到了《大湄公河》,作者悄然从作品里退去,就是说作者“不在场”,我们只能感受到叙事人的一颗备受煎熬和痛苦的心。
《大湄公河》是作者三上湄公河及多次赴滇采访完成的一部作品。作品“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条围绕湄公河的地理、历史、经济、文化,一条围绕发生在金三角的“10.5”惨案。前者可以说是对惨案发生地湄公河的历史和时代背景的一种追溯和展开,在这里,作者是把背景当作了主体去写,有效地丰富和拓宽了作品的空间,让我们感受到了这条河流的极不寻常,及它的历史风云和经济文化意义;后者是对“10.5”惨案的真实还原,被毒枭屠杀的13名中国船员,13条鲜活无辜的生命,当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和痛苦挣扎。
作者的不在场,或者说叙事人的悄然隐去,以及对惨案发生和惨案发生地的前因后果的细致刻画,使得这部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更像一部小说,但是不是小说并不重要,有没有虚构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通过调动多种艺术手段,逼真地还原了13名中国船员生命的花开花落,凸显了湄公河的前生今世,让人在震撼之余去静静思考。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以为,从《黄河岸边的歌王》到《滇缅之列》,再到《大湄公河》,黄风在叙事上悄然完成了一次革命性的蜕变。他的这种开拓性的尝试,是强化报告文学的“文学性”的一种艰难而又卓有成效的努力,这对我们是非常有启发意义和值得借鉴的。
责任编辑 高 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