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燕
魁星阁·六府塔
陈小燕
每天,懋源往来于六府塔与魁星阁之间。
我们租住的学区房在六府塔近旁,隔一条马路,一堵矮墙。六府塔,始建于隋代,密檐式结构塔,八角形状,13层,30多米高,青砖砌就,巍峨高耸,为古时潞州境内最高建筑。沿盘转塔梯登顶,可观得古潞州城全景,俯览城内六座豪门府第,故得名六府塔。我们租住的小屋,70多平方米,二楼,伫立窗前可清晰看到塔基上的浮雕,风中可听到塔铃声声。魁星阁在儿子的校园内,原为孔庙的一部分,始建于唐开元年间,两层的楼宇华美庄重,彩绘如新,内供有魁星神,是长治一中的标志性建筑。魁星阁临近校门,树木掩映,站在马路或天桥上可以看到它不同部位的身姿。每年临近高考,许多家长来此焚香祈福,不仅长治一中,其他学校,长治二中、太行中学、五中、六中……好些学校的家长前赴后继,纷纷而来。无法进入学校,无法近距离企求魁星,隔着铁制的镂空花墙,朝着校方紧锁的阁门,在静夜里跪拜。校园里树木繁盛,枝丫越墙探出来,如魁星隐约的暗示,红布条挂满树枝,宛若一树红花。白天,陪读的家长从魁星阁下走过,校园里静悄悄的,孩子们在上课,不由猜度今年的高考魁星会是哪个孩子呢?所属哪所学校?哪户人家呢?
两点一线,近五百米的距离,一天四趟,固定的时间,固定的路线。不骑自行车,懋源的脚步笃定,快速,双肩书包占据了大半个背影。深蓝色的校服,两条红色顺肩而下,随着胳膊的甩动,如划动的桨。目送他的背影,我一次次体验着他驶向浩瀚大海的那一刻。小区门房的大爷,街边的饭店、理发店、蔬菜店的小贩都认得他了,也认得了他的母亲,他去上学,他的母亲去买菜。朝阳与夜色都认得他了,也认得了他的母亲,他走在下晚自习的小街上,他的母亲在路灯下等他。穿过一座座高楼间的间隙,不论从哪个视角仰望天空,故乡沁源,待去的城市,待上的大学,此刻守在身边的古老的六府塔和魁星阁,这一切都成为了我和懋源生命中的丰饶。万物无言,胜我多情。高中生的学习很繁重,唯有吃饭时母子可以谈几句话,却也是只言片语,赢得时间多睡会觉更科学更合理。让周遭的景物记录我们的同在吧。六府塔,魁星阁,不经意间,一天要仰望它们多少次呢?它们也须臾不离地俯瞰着我们,主角是懋源,从隋唐以来就已经注视着了,在沁源的小城出生成长,中考靠成绩而来,成为长治一中魁星班的一员。我想它们甚至知晓懋源高考最后的谜底,知晓每一个长治一中就读的孩子的未来前程。放学时,一波波从校门涌出的孩子,一届又一届的学生,这古老的建筑全记得,全知道。目光一遍遍抚摸着六府塔,魁星阁,风中,雨中,阳光下,阴霾里,虽在不同时刻,但母子的目光会在这两处古建上相遇,交汇,融合。懋源说,下晚自习,拐进小街,月光照耀在古塔上,塔影朦胧,夜色柔和轻婉,塔铃随风传送,心中便涌起窃窃的感动,疲惫卸去大半。早晨上学时,远远望见魁星阁或红日初照,或云霞淡抹,稳稳扎根在大地之上,增的是信心,去的是浮躁。借助魁星阁与六府塔,母子之间的交流得以完成安妥。
人们常以为高中最难渡过的是高三,懋源高一就遇到了艰难。文理尚未分科,课程多,进度快。他对每门功课都有兴趣,都试图进入最佳状态,可惜时间不够用。学校管理严格,有班主任,副班主任,早晚自习安排有任课老师轮班在教室蹲点,学生可以随时向老师提问,同时很大程度地制止了同学间的说话吵闹。每周测试一次,各科老师出题检查一周以来每个同学的知识吸收情况。周试一般只出两三道题目,知识点互相勾联,有深度,有广度,需举一反三。连续几次,懋源周试成绩不是很好。马不停蹄,学习是生活的全部内容,紧紧张张,从早晨到黑夜。不觉月考来了,成绩有所提升,仍不理想。初中时,懋源在全年级七八百名学生中一直名列前茅,如今,他失去了这个位置。魁星班真是魁星班,同学们个个聪慧优秀,思维敏捷,记忆力强,上课不走神,长时间注意力集中不困乏不疲倦。懋源明显感觉到了差距,一是思维慢,二是不像其他同学视野开阔。他已经很努力了,努力挤时间,抢时间,走路快,吃饭快,排除一切无用时间,上厕所也利用来看书。早晨比学校要求的早起二十分钟,在家先读一阵英语,中午饭毕即去看书,只小睡二十分钟,晚自习回到家,仍然坚持再写加班一小时,每每睡觉临近午夜12点,日日如此。
第二次月考,第三次月考,懋源的成绩平平,没有进步的意思。每次都有原因,粗心了,没有想到简捷的方法,或者正考哪门功课时头脑不清。问题可以寻到,突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他所述他都会做,理论上应该全部做出来做正确,可是为什么一落笔就出现了差池?同学们之间分数咬得很紧,相邻名次只有零点几分的差别,提高五分就是一个档次。总分提高五分这么难吗?平均一门课增加一分可不可以?三年高中是一场战役,刚刚开始已陷入泥泞,感觉得到懋源每迈一步拔出腿脚的艰难。
停下来吗?没有岁月可回头。
做母亲的有些伤感,高一已经这样拼命,高三怎么办呢?不能适应新的高中生活吗?我一点忙都帮不上,想和他谈谈,让他放松,高兴一点。他没有时间,饭桌上只言片语的几句,每次刚开个头,必须离去了,去睡觉,或者去看书,否则落下步伐,时间会更紧,他会更无法安宁。我想到了班主任老师,提议可以和班主任老师沟通一下,让她帮助疏导,想想办法。他们的班主任牛红霞老师是长治一中,乃至长治市优秀的班主任,经她手带出来的学生,届届都有佼佼者,清华,或者北大,而且全班整体走一本,即或个别同学实在有差距,倒数几名,二本A是最低限度。
星期六,不上晚自习,下午五点孩子们放学,星期天休息一天。冬天的暮色来得早,刮着风,外面没有人,世界仿佛只有六府塔在坚守着,塔铃清脆,叮叮铛铛,响成一条流向远方的河。路灯亮了,晚饭已经就绪,懋源没有回来。我想他在学校做值日。他是一个自律,时间观念很强的孩子,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不会不按时回家。也许,他正在和班主任交谈,希望老师给他指点迷津。懋源是一个上进的孩子,虽然天赋资质不很突出,却有远大的理想,意志坚强,很有吃苦精神。他明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论学习,还是生活,从未让家长操过心,不讲究吃穿,没有沉迷电子游戏的恶习。他喜欢看书,文学和历史,也喜欢物理,研究天地间的奥秘,初中时曾得过全国物理竞赛三等奖。
六府塔巨大的影子投在窗前,它静默无声,却有足够的沉稳。懋源还没有回来。我起身来到一中大门口,学校不让带手机,无法联系懋源。大门紧锁,前后两栋教学楼没有平日至上而下辉煌的灯火,路灯兀自亮着,可隐约看到魁星楼的侧身。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教学楼门口,是懋源,还有一个,瘦瘦的,是牛红霞老师,风把老师的围巾刮起,在风中飞舞。
懋源和老师的交谈让他认定一个事实,没有不努力得来的果实,继续前进是唯一的出路。退而言之,努力之后,也许没有收获,也许有收获,但是不努力肯定没有收获。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谈话,懋源给他的母亲浓缩成简洁的几句话。我还想再多听一些内容,他补充说,“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可以理清贯通一切的功课,牛老师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很了解我。”
当夜,懋源在灯下写下一段文字:“月上了中天。明晰的月光,让人感觉时间一下慢下来,慢得你能感受到光在黑暗中的扩散,像一滴墨水滴入水中,千万发丝般的墨线弥漫开,然后一层层地叠合,再后将水染黑。看吧,月光就是那样,从古塔(六府塔)的金顶上滑下来,细致入微地刻画:那儿是红瓦,那儿是墙壁,浮雕上的佛向着弟子说法。慢慢地月光下到扶手、红门,然后转过去照亮另一面墙。未触及的,在黑暗中肃然,已照亮的,染上霜雪般的晶莹,起寒风时,塔上铃铛悠然作响,月光徐徐照亮,仿佛万物在夜的教堂前欲要等候,领受月光的洗礼。”
懋源用文字抚摸自己,他停下脚步,用文字整理自己。他在休息。他的内心沉静安然。学习并不是一味地追求分数,更是锤炼人品质与养成习惯的过程。今夜,他写下这段文字,做母亲的知晓他放下了许多,他从容不迫。一个拥有如此心怀的孩子,他不会失败,即使分数始终不尽如人意,但他的人生也会渐次开阔。高中生活于人一生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此吧。
寒假期末考试,懋源的成绩没有明显起色,未能进入全校百名优生。没有感叹,没有哀伤,很有自知之明,他一如既往的学习,寒假安排了许多事项。
这就是沉着吗?是蓄势待发吗?正月十四开学,他再次开始了上学期的生活。一日日的早起,一夜夜的伏案。从魁星阁到六府塔,从六府塔到魁星阁,日影移动,月升月落。看似千篇一律的日子,于懋源每一天都有丰富的内容。知识的储备积淀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其实,世间跑得最快的是时间,最无需思虑度过的是时间。一条湍急的河流,一座巍峨的高山,或许我们真的不能跨越攀登,但是时间,它自己翻山越岭,穿云渡水。懋源是逐日的夸父。
高一的第二个学期,懋源每次月考可以稳定在全校150名左右。随着夏天的来临,高一结束时,期末考试成绩他稳稳位列全校150名,进位100名。可是,这并不是他的初衷。
每一个中考进入魁星班的孩子都有远大的志向,他们自信自己将来是时代的栋梁,而不是平庸日子里的碌碌无为者,他们的出生几乎就是奔这个方向而去。虽然有关中国高考压力大,地域的不公平,创伤孩子们想象力创造力的言论四处散播,但是他们仍然无怨无悔地走在这条路上,他们看似向着分数冲刺拼杀,真正挑战的是他们自己的底线与潜能。谁更清楚自己的天赋呢?浅水之处,众人皆能过去,唯有少数远涉者方能听到深渊中的轰鸣,探得幽暗之中的广阔。天赋在水深之地。
懋源并不孤单,在他的身旁有许多在激流中奋进的孩子。他们各自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性格不同,家庭情况不同,禀赋不同,他们彼此无法效仿,却互相鼓舞,互为榜样。
高二,一个叫邓嘉欢的女生,入住了我们的对门。这个秀气的女生,向我们传递了什么是河流般奔腾不息的流淌,什么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什么是与天赋携手并进的路途。
邓嘉欢和懋源是初中时沁源一中的同学,中考成绩优异。可是,嘉欢和懋源一样,入校便遭遇了历史性的滑坡,整个高一疲于不掉队,成绩平平。嘉欢已经很努力了,比懋源还拼命。曾通宵不睡觉攻坚,一道题目拿不下,一直啃,一直啃,不觉竟已天明。怕浪费时间,放学了,她总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楼道里那么多拥挤的同学,等其他人走完了再走,利用这个时间,可以多记两个数学定律。学校饭厅里,挤满了排队买饭的同学,迟些去,不挤,可以再记几个英语单词。常常,她吃的是剩下的冷饭冷菜,常常,她就忘记了吃午饭。谁有她的心力呢?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冲锋,没有灰心,没有失望。她不疲惫,不娇气,所向披靡。
陪读的奶奶讲诉嘉欢的故事,让人心疼这个小姑娘。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可以不被重压呢?
取得优秀的学习成绩,沉下心钻研是一方面,高瞻远瞩的定位,寻求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向也很重要。高二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读文还是读理。早在高一的第二个学期,我们已经在商讨分科的事。懋源自愿选择理科。他说,他有信心学好理科。更重要的是,文科知识可以看闲书一样获得,理科需要老师的带领点拨。他要成为文理兼修之人。长治一中的校训就是“尚文树理”。说这番话时,懋源沉着冷静,没有丝毫的慌乱。“尚文树理”,吐出这几个字时,他很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矫情,眼神变得狡黠,笑意浮荡。他的表现让我放心了许多,他的思想并不禁锢,出入自由,有全盘撑控的能力。
两个沁源孩子,懋源在理科魁星班,嘉欢在文科魁星班。因住对门,他们得以获悉对方的更多消息。两个孩子,较上了劲。懋源夜里十二点睡觉,嘉欢必然十二点半睡觉,懋源学习至十二点半,嘉欢一定一点钟上床。二人的房间均在阳面,透过窗户可以互相看到亮着的灯光。懋源出门上学,防盗门“咣当”一声,隔壁的嘉欢听到,尚有半碗饭没吃完,便不再吃,放下碗,立马背书包起身。嘉欢的奶奶多次劝说不要这样比,却是无效。一个文科,一个理科,比也没法比。嘉欢像一个上足发条的钟表,嗒、嗒、嗒,没日没夜地行进。嘉欢踩着点,按着计划,一分钟也不差,朝向理想中的前程奔赴。上学路上,如遇着了懋源,绝不让对方走在她的前面,快步赶超。她的眼神锐利而高远,并肩而行,或对面相逢,分明就在身旁,却好像远在天边。她是一只待飞的大鸟,让人感觉振翅高飞就是下一秒钟的事。
身边有这样一位同学,做母亲的深切感受到了懋源学习的紧张氛围,竞争的惨烈与激荡。班里有多少像邓嘉欢一样的同学呢?懋源讲了又一个沁源籍的女同学,叫张敏,在理科魁星班,没有租房,住在学校公寓,没有人知道这名同学夜里几时睡觉,早晨几时起床。晚自习十一点结束,教室熄灯,她跑到宿舍楼的自习室,容纳百人的自习室最后走得就留下她一人,十二点四十分自习室熄灯,她转到楼道的灯下,生活老师几次催促劝说,她回到宿舍,见老师转身离去,遛进卫生间继续看书。如痴如狂,她简直放不下,离不开书本。她忘却了人间。
高二第一次月考,理科魁星班第一名张敏,分数668,史懋源理科全年级第三十,617。邓嘉欢文科全年级第十二,606。
已经很不错了。嘉欢和懋源都进步了,两位奶奶很有成就感,做菜更用心了,如何增加营养,如何调剂口味。只要孩子们在家,学习,或者休息,两位奶奶不说话,不串门,走路轻轻,电视不开。孩子们在打仗,一个孩子的高考不仅维系着他一生的前途命运,而且维系着一个家庭的前途命运,甚至一个家族的势运走向。难怪那么多人到魁星阁下祈福烧香。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全家参与的搏杀。
懋源选择理科是正确的明智的?这个来之不易的成绩可以持续保持吗?谈起学习,嘉欢的奶奶说,为了进入百名优生,为了获得满意的成绩,欢欢整个高一的暑假没有休息一天,不管星期天,不管任何喜庆日子,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吃饭,然后开始学习,中间除了吃午饭,午睡一小时,直学到晚上十点半洗漱睡觉。劝也劝不住,还说比在学校时睡觉多了去了,很知足,奶奶和家人不能拖后腿,不能搅扰她的计划。懋源听说了,很是佩服。做母亲的知道,十有八九,他也会如此。
第二次月考,懋源理科全年级十二,嘉欢文科全年级第五。背着孩子,我们两家几近流泪欢呼了。我们不敢惊动孩子,怕给他们压力,悄悄地在一起商讨,如果分数能稳定到高三的话,该报哪所大学呢?
懋源累了,就停下学习,写下一些文字:“远去了传奇与历险的身影,熬过了一路跋涉的饥渴,散尽了别离的笙歌,我回到原点。面对自己,就像一棵冬天的树,凋落了一地的落叶、过往,只留下发丝般的千万枝条在风中伸展。没有凋零的凄凉,对严寒的恐惧,这里只有一棵树静静地等候,等待着来春抽芽。任它雀鸟来去,树下车水马龙,我都静寂着,不慌不忙地进行着生命周期。
一棵冬树的美,来源于闲散沉着和自信。因为他是如此自信而强大,以至不屑于回应冬的寒冷与嚣张。
勇者不惧,智者不惑,行者无疆。树坚定而执着地走在自己的路上。春天抽芽,秋天落叶,走在不同的路上,但每一条路都是目标的方向。正因如此,不论寒暑冬夏,它都那样冷静自信沉着。向天空生长,这是它的梦,没有任何一个冒失的路人能打断它的步伐。
我踟蹰在原野和天的四方,寻找旧日的过往。消逝的岁月就像雨过初晴的草原,风声掠过,伴着草木的芬芳,仿佛犹能听到雨落时的音响。”
嘉欢没有看到过她累,她仿佛没有极限,她的极限连她自己也探不到,她一直往里走往深走,一直走。一夜之间,她便可突飞猛进,一夜之间,她就获得了纷纷而来的悟性,一夜之间,她就如插上了神奇的羽翼。她不断地前进,前进。高二第一学期结束时,她位列全年级期末考试文科第一名,617分。孩子,你可以考虑上北大,或者人大了。
懋源获得全年级理科第一名是在高二第二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向邓嘉欢学习,伟大的邓嘉欢。这是懋源挂着笑意发出的冲锋口号。虽带有调侃的意味,他还是立说立行,投入到了实际的行动中。我真不知应该再如何刻苦努力。懋源却说,妈妈,你真没见过努力的人。首先从寒假入手,懋源足不出户,开始了他的征程。天赋在哪里?是兴趣爱好吗?是勤学苦练吗?作为父母,作为真切的身边的目击者,我理不出头绪,我为孩子忧伤。他是真的喜欢学习,还是靠毅力支撑?都有,妈妈。他笑着,从容而淡定,他去到的地方,我没有去过。
成绩起起伏伏,第二次月考,懋源从第一名的位子上摔了下来,位居12名,第三次成为了第5名,第四次21名。高二第二学期期末考试时总分623分,名列第5。第一名是沁源籍的张敏,懋源差她50分,这是张敏本学期第三次夺魁。懋源已经尽心尽力了,如果高考能有这样的分数,足矣。
其他同学各有千秋,单科突出的,数、理、化获得全国竞赛一、二等奖的同学,预备走自主招生的道路。懋源选择实实在在走高考这条路。
暑假,孩子们补课。7月20日,号角吹响,进入战斗。天气越来越热,特别是午后,炙热的太阳似乎要把人烤化,强烈的阳光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大街上人迹寥寥,但是孩子们必须顶着烈日上学。孩子走后的房间空空寂寂,没有风,窗外的柳条纹丝不动。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在等待一个结局——高考。这时,我渴望听到六府塔的塔铃,清脆的塔铃。生命是虚妄的,也是真实的,我和我的儿子曾在六府塔下冲刺高考,泪水把我感动。
我们搬家了,房东的女儿结婚,父亲把这套房子送给她做了婚房。仍在天晚集小区,我们换成了又一栋楼的一层。六府塔不正对窗户了,却仍可以听到塔铃声声。每个星期,我往返于长治与沁源之间。高高的六府塔,每次刚一拐进解放西街,它就伫立在老地方迎接着我。
离开了邓嘉欢,我多少有些窃喜,这个孩子威力过猛,对我首先是个压力。我相信懋源会按自己的方式学习,走过他的高三岁月。
学校制定了一套完备的复习计划,要求学生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走。懋源如一列火车,鸣着汽笛进入轨道。日子周而复始,如河水,向高考奔腾而去。懋源匆匆地吃饭,睡觉。家里全力给他做好后勤。为了节省时间,晚饭他留在学校餐厅吃,饭后即回教室投入学习。多次劝说,从魁星阁到六府塔并不远,来回走走也可以活动活动,放松一下。他坚持己见,表示可以自我调节。
学校取消了星期日一整天的休息,只放假星期六的晚自习和星期天的一下午。空出来的时间是让孩子们洗澡理发,如果可以星期天的上午睡个懒觉吧,但是午饭后,必须归队,按部就班开始新一轮的征程。高三,重点中学,学生本人不奔跑,学校拖着也要跑。年级安排有专门的老师巡查早晚自习,特别是魁星班,代表整个长治一中的水平,班主任,各科老师全部进入高考状态。高考倒计时警示座钟耸立在了教学楼一楼门厅,每日变换的数字鲜红醒目,提醒每一位高三同学,决定命运的时刻越来越迫近了,教室刚进门的墙壁上也挂上了倒计时电子钟,不仅有数字,还有钞针不停的走动,铮,铮,铮……时光的脚步踏着心脏的跳动正在流逝,光荣与梦想属于每一位珍惜时间的人。
学习再紧张,班主任隔一段时间也要召开一次主题班会。高三第一次主题班会是“我要上梦中的大学”。每位同学上台发言,一是展望未来,确定自己的终极目标,上哪所大学,定努力的方向;二是近期目标,确定自己的复习计划,如何与老师的同步配合;三是自己面临的具体困难,用什么办法解决;四是确定自己每周的时间计划,每科的学习方法;五是明确自己的优缺点,强势和弱势是什么,如何克服缺点和弱势,怎样扩大优势。
太多优秀的同学,每位同学都有自己的理想,以及奔赴理想的办法措施。奋战的信心在交流中坚定,实施的路途却需自己探寻,适合自己的,最大成效的。懋源突破的要点是提高学习效率。他订了一个错题本,只要错过的题,记在本子上,下次一定不再错。他还实行了一个新方法,做错的题,纠正了,弄懂了,也反复做,一次,两次,三次,一周后拿出来再做一次,直到刻在心板上,完全行云流水般拿下。高三,仅有的星期天上午不上学,他从没睡过一个懒觉。
月考一次接着一次,从未间断,突破自我,冲刺顶峰,其间还有长治市高三大联考,全省大联考。严冬来临,白雪飘落,不觉已走过了近半年,分分秒秒都沉甸甸的。懋源的成绩基本稳定,他很希望再上一个新台阶,却有难度。保持这个级别已是不易,不断有黑马杀出,一跃成为了新贵,挑战无时不在。静观整个高三,如暗流涌动的大海,诡谲多变,不到最后,无人可以放松。
班主任是定海的神针,她处惊不变,她瘦,却精神十足,她一天到晚在教室里稳稳伫立。她就像没有家。她就像同学中的一员,她是毅志的大姐大。她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可以随时发现班里的波动,有同学疲惫了,有同学爬下了,有同学确实感到存在的差距。她铁骨铮铮立于讲台之上,与同学们一起大声宣告,“永不言败,争分夺秒!持之以恒,追求卓越!全力以赴,坚持到底!”
有同学重新得力,有同学稳住了阵脚。可是还是有事件发生了,不在魁星班,在重点班。月考中,杀出两员猛将,重点班的两位女同学,不是一次月考,而是几次月考稳坐全年级前列。二位近乎成为了高三所有同学的女神,怎么可以乘飞机一样直线上升呢?她们的秘笈是什么?就在一次月考时,谜底被揭开,老师抓住二位女生拿手机作弊,全校哗然。为了严禁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学校贴出公示,在全校大会上点名批评,如果再次抓获,将开除学籍。主要是声名,全校师生全知道了,长治一中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作弊争当优胜者的事,月考作弊,高考也能作弊?头脑进水了?月考挤进前列算什么,高考才是真实的。家长被通知到校,学生被反复教育,两人交代,此前的好成绩也是靠手机网上抄答案。孩子,高三,到底要什么?一位女生心性强大,日日还在同学们眼中往来上课学习,另一位却再没同学看到过她的身影,有传言她受不了压力与自尊的损伤,转到了一所普通学校。
给孩子一个阳光的心灵吧,做母亲的有些害怕。该怎样走进孩子的内心,该如何帮助他呢?我真想把自己有限的智慧加给他些,把自己的时间分给他些。清晨,蒙蒙的黑暗中,懋源上学之后,我走进他的房间,躺在他睡过的床上,体温还在,昨夜他睡足了吗?此刻,他和许多的孩子已开始早读了。他的体味隐约在屋子里浮动,我捕捉着,想象小时候他在母亲的怀中。他的书摆放在桌子上,书架上,成山成垒,有课本、复习资料、笔记本、试卷,书页不再崭新,留有他手指累累翻阅过的痕迹。一天,一周,一月的计划写在纸条上,粘贴在墙壁上,完成情况如何他用红笔标注。台灯是夜读的同伴,知道他每夜心的力量,知道他几时入眠。
每个周末,我从沁源到长治,懋源还没有回来,不由自主便会走到一中大门口。我等在校门口接他回家,望着教学楼里的灯光,好像在帮他使劲,等待的时间越长越好,他可以接受更多从母体而来的力量吧。我细细观看学校的树,楼,从天空飞过的鸟,停留在教室上空的云朵,好像在替懋源记忆,在替懋源舒放忙碌的步伐。最醒目的是魁星阁和六府塔,它们岿然不动立于大地之上,以智者的姿态接纳着我和我的儿子。高高的六府塔拔地而起,聚拢了地之元气,潞州府广博的大地之气运行塔身,它屹立不倒,它直指穹苍。始建于隋代,那是一个繁华徐徐拉开的前音,纵横天下横扫千军的马蹄声已从大地深处传来。塔震八方,孕育万民。和六府塔相比,魁星阁雅致,一层四四方方,雍容稳健,二层玲珑精巧,音韵流淌。魁星阁,日月星辰下灵气萦绕,通天接地,它通晓宇宙的奥秘,通晓一朵花的悲喜,塔铃声声是它传向世界的慧音。它立于尘世,在尘世之上。它是一所学校的标志再合适不过。始建于唐代,魁星阁是大唐李白的一首诗,浪漫而恢宏,广阔而精巧。所有长治一中的孩子都有一册《魁星阁下的记忆》,用来记录高中三年他们每学期的行为表现,学习成绩,有老师评语,家长留言,个人计划。真好,为岁月干怀!为有魁星阁与六府塔干杯!
2016年6月7日和8日,懋源参加高考。一个月后被北京科技大学录取。老邻居邓嘉欢被南开大学录取,张敏被浙江大学录取。懋源所在魁星班,班主任牛红霞老师再次获得全班73人全部一本录取的美誉。
儿子懋源写了一篇文章《桃夭》,原以为他在回忆高考,不是,他回忆春天长治一中的桃花。
“桃花开了,真美!
秋千旁这株淡粉的桃树,年轻纤细的枝干条条亭亭宛如丛生的蓬勃秀发,衬着四周尚未抽芽变绿的诸树,那略带红润的白灿烂耀眼,像灼灼闪烁的阳光,又像三生石上精魂的呓语——朵朵是前生最纯洁的企望。
桃树颤抖着撑起花朵,挺起身腰,在尚且一片死寂的园中欣喜地乱颤,多么自信,年轻的生命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过些日子,草熏风暖,这里将飞絮如雪。协力共进时划过草尖的步伐,响亮的号子,草地上坐围成圈唱歌的学生……也许会有几个人,望着漫天的白絮,就像望着自己脑海中万千回忆与遐想,蓝天下,夕阳中,缓缓飘荡。”
高考那两天,雨下得很大,连续不断,雨雾蒙蒙。
实习编辑 闫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