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国聪
散文诗研究
生命的感动
毛国聪
时序已入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强弩之末的寒冬已被温暖的阳光逼进记忆的角落。柳丝渐长,海棠吐艳,鸟雀在和风里翩翩起舞,冰雪融化的溪水在浅唱低吟。风烟俱静。草长莺飞。在这个感动生命的季节,任何佳词丽句镶嵌其中都不为过。
“春雨,比晨雾还轻,比黄金还重。”(《春雨》)。
读守伦的诗,总给我一种在场感,让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许多情景——“鸟儿啄破”的基诺山寨,“洗涤污染了的灵魂”的泼水节,“写出了入海上天传奇”的大禹渡,“惊世骇俗”的壶口瀑布,以及“一缕春风引爆”的贴梗海棠,漫步凤翔湖时如粼粼波光的慨叹。
守伦的诗都有来头,非常“接地气”,不是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那种。他的诗,是他阅历和感悟的结晶,是他认真生活的积淀和升华。他抒写的对象都是日常事物,看似随意摘取,却被他赋予了诗意,有了思想和灵动。他喜欢把自己与环境碰出的火花淬成诗句,炼成箭镞和闪电,从喧嚣中遁入内心世界。一路走来,许多自然风景映入他的眼帘,更有人生风景扑进他的灵魂。他的双脚在行走,他的思想也在行走。他试图用行走的思想突破地域、时间和生死边界,去构造另一个美丽诗世界。“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和从容。”衡量生命质量的标杆,不是拥有多少物质财富和社会地位,而是心灵空间的丰富与否。
越来越发达的人类,虽然已有能力蔑视四季变换,已有条件驱逐孤独寂寞,可以在寒冬里制造春天,把炎炎烈日赶出屋子,随时随地都能够狂欢作乐,但是,大多数人只有欲望而没有浪漫,只有婚姻而没有爱情,只有热闹而没有快乐,只有激动而没有感动。每一个人注定只能奔向人生的终点,如果只有匆匆忙忙的身影,而忘了带上心灵一起同行,这样的人生与一般动物并无二致。
唯有那颗敏悟的诗人之心,才能够感触风“自由地徜徉”,能够品尝“阳光的味道”,能看到“从地心里走来”的人……守伦的诗是他心路历程的清音,生命的律动,是世界在他灵魂上折射出的斑斓光影。
从某种角度而言,诗是思想的出口,灵魂的救赎。尤其是诗的物质价值在不断贬值的现在,诗所蕴涵的思想意义更加可贵。没有思想的诗,只是文字的堆砌,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诗是思想的载体,诗让思想存活。法国诗人保尔☒瓦雷里(Paul Valery)认为,诗“应该像鸟儿那样轻,而不应该像羽毛。”诗歌的重,体现在思想。
守伦的诗,秉承了“诗言志”、“文以载道”的人文传统,极富哲理性。他喜欢以史入诗,让诗具有历史的高度、力度和厚重,这与他就读大学历史系不无关系。历史是一种胸襟。清初诗评家叶燮认为:“诗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守伦在《谒禹王庙》诗中吟道:“一个/堵/没有了性命/一个/疏/走上了神坛。”堵是狭隘,疏是胸怀。
像油菜花、晚霞、耳朵等这些平常意象,也被诗人守伦赋予了形而上的诗意。
“缘于攀附,没有坚硬的脊梁”的《藤》。
《海》是“地球的眼睛,盛着泪水,难怪,又苦又涩。”
“他乡温柔的夜/撑不起家乡的重量。”(《他乡》)
“没有腿/走向四方//没有嘴/名扬天下。”(《武侯祠》)
“一条鞭子/鞭策地球转动。”(《山脉》)
与动辄几十行、几百行的诗相比,这本诗集里的诗显得小微,也没有宏大叙事。我认为,要把诗写长不难,难的是把诗写短。诗的短小不是缺陷,自由诗尤其要承继我们博大精深的古典文学传统。诗,必须回归诗的形质。轻重、大小、多少,只是物体的度量衡,与诗无关。我不喜欢体量式写作,体量式诗歌只在相扑赛场起作用。
守伦的诗自然,质朴。语言简洁,直抵意义,一如他的为人处事,耿直不黏糊,直来直去,雷厉风行。守伦作诗,用词谨慎,尤其讲究遣词造句,注重语言的张力。他非常清楚,在诗语运用上必须节俭的道理。废话,是诗的天敌。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认为,诗是“通过凭耐心和谨慎的调整而获得非说不可的话。”守伦经常为一个字、一个词、一个句子,反复斟酌修改,颇有贾岛“三年得两句,捻断几根须”的况味。这与他性格内敛有关,更与他喜爱中国古典文学不无关系。他在言谈之间,唐诗宋词经常脱口而出。可以说,他用凝练的词句模糊了格律诗与自由诗的界线,或者说,在守伦的诗中,文本和形式已退隐在思想和诗意之中。
守伦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事。我们有许多相同的经历,也有不少相似的感受。他为人温和,乐善好施。在他的诗里,几乎看不到颓废、绝望。他有积极的人生态度,充满阳光和温暖的心灵。他的不少诗幽默机趣,让人忍俊不禁,怦然心动,如《香樟树》、《生活》等。“遇到钢锯的锋利、缠着绷带、吊着点滴、迁徙落户新家、伤疤虽然依在”的香樟树,“却又长出绿云一片、生命在春光中微笑。”他认为,生活就应该像“一树苦楝花,含着苦味,溢满花香。”
“在冬的长街上/一路吼着/我要娶/深闺里的春天。”(《春雷》)
“一颗心/在水面上蹦跳/乐开了花。”(《打水漂》)
“沏一杯浓茶/把光阴泡瘦/它却越肥。”(《寂寞》)
守伦的诗,虽然批判意识不尖锐直接,却意味深长。“在笼子里/学说人话”的《鹦鹉》,“秀丽的表皮/裹藏一颗有毒的心/常躲在草丛里/伤害善良的生命”的《花蛇》,“打着折买卖”的同心锁,“一张多彩的窗帘/掩隐着一口/深沉沉的井”的《脸》。尤其是他的《高利诱资》《变性的农田》《道德股》《兵马俑》《套鸟的人》《雾霾》,言简意赅,引人深思。他的现实批判具象实在,令人警醒。当农田被变性后,诗人发出了“该为你恭贺,还是为你悲哀”的疑问。当明白了“你想他的棉袄子,他要你的皮大衣”的道理后,你还会被高利诱惑吗?雾霾肆虐,谁还想像“泥鳅一样,在里面蹿”呢?
守伦的批判意识还表现在他对风景、事物清晰而直接的判断和抒写上,几乎没有多余的文字。没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很难做到这点。模糊、暧昧、虚无是对坚定和信仰的背叛。我们与现实看似一体,但是,之间的鸿沟显而易见。他的诗,一定程度地厘清了现实的混乱和荒诞,使我们找到了一种平衡感。我向来喜欢真相,真相是自由的标志、公正的说明、希望的基础。一点真相就会要一些不喜欢真相人的命。他的诗拒绝琐碎、无聊和伪装,直抵真相。守伦曾跟我谦虚地说,他写的不是诗,是一杯白开水。白开水,就是生活的真相。对一个人的最高褒奖就是告诉他真相。守伦是一位有良知的诗人。
诗人与世界最重要的关系就是诗。语言,是诗的表象。诗的背后有丰富的生活、多彩的故事。多嘴多舌的解读诠释,是对诗残酷的肢解,冷漠的审判。我写的这些文字,只是我对守伦的诗的一些初浅认识,也许还是误读。但是,读者是引爆器,一首完整的诗,需要诗人与读者去共同完成。读懂了守伦的诗,就读懂了他这个人。
“诗意地栖居”,是人类的共同梦想,但是,少有人能真正实现。守伦早年就写诗,多年之后,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重提诗笔,只是他有话想说,他要以诗之视角、史之胸襟来审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人生和社会,把自己的亲历和体悟诉诸笔端,厚积薄发。他的赤子情怀引出了他蛰伏灵魂的诗心,激发了他的创作激情,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他就创作出了这本诗集。这是诗的回归,爱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