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竹妍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 陈竹妍
张爱玲曾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我们每个人都曾为自己用幻想编就一袭华美的袍,期望用它装点自身,加冕荣光。然而生活的本来面目,从不会像一袭华服,或一片星光一般充满浪漫与诗意。它往往被很多烦琐的日常所充斥着,像爬满美丽锦缎的虱子。在你用华服装点自身,迎来他人的注目时,所忍受的被虱子噬咬的痛苦,也只有你自己清楚。
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存在,一定会对世界造成关键性的影响。所做的梦一定会实现,所爱的人会永远留在身边,直到生活第一次带给我深刻的伤痕,它用夺走我最亲近依赖的人的方式,将我带出亲人们为我搭建的,安全的所在,真正开始踏上生活的台阶。
记忆中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属于假期中的愉快的下午,我独自在家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然后就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什么事,爸爸?”我的声音充满了看动画时残留的笑意,显得尤为轻快。电话那边却久久沉默,久到带给我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你奶奶她走了。”父亲只说了这一句,便不作声。我想要说些什么,却仿佛被某种事物扼住了喉头,最终只从喉咙中挤出一句“是真的吗?”便挂断了电话。
在这之前奶奶已病了很久。因为久病,她不停地辗转于医院间进行治疗,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她照顾了很久的孙女。当我最后一次去看她时,她消瘦且苍白,仿佛床单上印刻的一道影子,但是精神却显得很好。看到是我来看她,显得很高兴,一直抓着我的手说话。临走时,她突然很认真地问我:“我会死吗?”身边的大人们听见这话,都强忍着眼泪,安慰她说不会。可我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飞快离去,因为我怕再多呆一秒,我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我们都知道,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为此我想了很多。
我想,若那一天到来,必然如那电影中反复渲染的死别一般,事先已有沉重的预兆,然后仿佛世界崩塌,天地倒转,暴雨如注。似乎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在为我的悲伤而哀鸣。然而,离别之日却如此突兀的到来,而此时此刻房间外阳光明媚,隐约还能听到邻居间相互招呼的高声笑语,屋内电视中播放的动画中的卡通人物聒噪的喧闹着,我内心的痛苦,与此时的世界毫无关联。
我沉溺于内心的悲痛的泥潭中无法自拔,不愿与任何人说话。而我以为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沉浸在悲伤中的父亲,却迅速的承担起了处理后事的责任。我看着他联系亲友,支付医院的账单,确定告别仪式的举办,甚至联系感谢宾客的饭店。他是如此的忙碌和疲惫,在其他家人的哭泣中显得是那么的冷静,让我觉得似乎奶奶的离世没有像伤害我们一样,给他带来巨大的伤痕,为此我一度感到失望和困惑。直到送别那天,一直不曾流泪的,非常冷静的父亲站在奶奶的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韩愈在《祭侄文稿》中云:“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至亲逝去的切肤之痛又怎是旁人能够感同身受的。然而父亲他注定不能放任自己沉浸悲伤太久,因为生活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情感而停留半刻,作为一个丈夫,一位父亲,有太多的责任,等着他去承担。
我们对生活,总是抱有许多幻想,为其用想象,涂上艳丽的色彩。可真正的生活中,充满了繁琐与嘈杂,无奈与妥协,悲伤与痛苦。这其中也会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但不论是你乐于面对的,还是你想逃避的,生活都会把它交付到你手上,而你能做的也只能是背负着这些,一路前行。
我们生而平凡,死亦称不上伟大,摩西在诗篇九十篇中说:“我们经过的日子,都在你的震怒之下。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这样平凡的一生,在忍受过人世间的痛苦,经历过惨痛的失败,曾品尝过幸福,也曾痛哭流涕,拼尽全力的去活过一次后。即使世界不会为你改变分毫,即使无奈,即使挣扎,也可称得上伟大了。
圣人忘情,而最下者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