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盏灯

2017-11-13 16:26
延河(下半月) 2017年12期
关键词:灯盏火苗土豆

□ 贺 昕

心中的那盏灯

□ 贺 昕

夜幕又一次笼罩了四野,窗外一片寂静,鸣噪了一天的鸟儿也倦了,相拥入眠。我打开了台灯,洁白的光瞬间弥漫开来,静坐桌前,看着翻开的书页上跳动的诗行,听着风从我的窗前轻轻走过,心灵的潮水又开始上涨。那风可是来自故乡?不然,那小小的灯盏为什么总在我心头摇曳?那孜孜燃烧的火苗为什么总灼烧着我的胸膛?那灯光里的故事为什么总让我泪湿眼眶?

那小小的灯盏,又一次照亮了我童年时代的所有夜晚。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妈妈擦亮一根火柴,小小的火苗就轻盈地跳动,漆黑的窑洞亮堂起来。在外面疯玩了一个下午,肚子里的晚饭早已消耗殆尽,饿意隐隐袭来,灶膛里的火星还灼灼地燃烧,奶奶把七八个个头小一点的土豆埋在灶膛的火堆里,就盘腿坐在土炕上。我们几个不更事的孩子开始在奶奶肩头翻山越岭,还央求着:“奶奶,讲一个故事吧!”奶奶的故事里总少不了狐狸精,印象最深的是《七个女子打酸枣》,听奶奶讲故事,有时候好像在蒲松龄幽幽的《聊斋》里面行走,有时候又像在凯旋的锣鼓声里欢腾。故事讲完了,土豆也熟了,土豆皮被烧得松软了,我们迫不及待地抓在手里,太烫了,“哎呦”一声,赶紧撂在锅台上或者炕上,“噗噗”地吹着,拿起放下,这烫手的山药蛋哎,终于可以剥你的皮吃你的肉了,爷爷看着我们出洋相,呵呵的笑着说:“土豆皮好吃,土豆皮好消化!”真的,那焦黄的土豆皮的味道不比绵软的土豆瓤差,到最后,连皮带瓤一股脑全下肚了。也有那没过足隐的,认为自己的土豆个头太小的,脸耷拉得像悬挂的丝瓜,嘴撅得能挂住一个水瓶,也无可奈何了,灶膛里的火苗已经黯淡下去了。

半夜,我从睡梦中醒来,总看见妈妈在煤油灯下做着针线活,专注的神情,眼角的皱纹,鬓角新添的白发,都被灯盏柔和的光晕包围着,连身后拉长的影子也融在暖暖的灯光里。妈妈说我们的脚都是长了牙的,尤其是我那几个淘气的弟弟,新鞋穿上没多久,大拇指就钻出鞋面窥探外面的世界了。尽管我的两个姨姨每次来我们家,口袋里提的满满的都是鞋,可是远远供不上我们这八双长牙的脚,妈妈只能“坐夜”赶针线活。妈妈拿起针,挑去灯花,灯光更亮了。可是,睡意逐渐朦胧,妈妈的脸逐渐模糊,我在安详而灿烂的世界里再次进入甜美的梦乡。

夏天,夜的脚步姗姗来迟,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结束了在大门外的“闲话中心”海阔天空,天南地北的闲谝,打着呵欠回到窑洞里,点亮灯盏,准备在土炕上舒展筋骨,开启梦的世界。唯有我们这些不识愁滋味的孩子焕发着旺盛的精力与体力,围坐灯盏,久久不愿钻入被窝。爸爸在灯盏上点亮香火,在灶火圪崂找到一根用来引火的麻柴棍,用香火在麻柴棍上烫出匀称的眼儿,吹奏出悠扬的曲调,我们就像惊呆了的鸭子,个个伸直了脖子,目不斜视,傻傻地笑着。直到乐曲终了,爸爸说“睡吧!”我们才回过神来。那一夜,我们每个人的梦一定是最甜美的。

在儿时遥远的记忆里,爸爸曾坐在村里一家大户人家院子里的高台上,优雅地拉着二胡,大哥挥舞着䦆头和村里的女孩子唱着自编自导的《兄妹开荒》,那是一年一次的社戏,看着爸爸坐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我幼小的心说不出有多自豪。

就是那几幅温暖的画面,已经定格成经典的油画,虽然被岁月强劲的波涛冲刷出了怀旧的色彩,但总无法从记忆的河流中飘走。

后来,我们逐渐长大,爸爸越来越渴望我们早点长成参天大树,似乎只要把我们这些幼小的苗子狠劲拔一把,就会忽的窜高一大截似的。爸爸盘腿坐在煤油灯下,念一遍数学书上的应用题,然后就单刀直入地问:“咋做啦?”本来就提了一颗忐忑的心,担心雷霆震怒,再加上对数学题不甚了然,“加啦?”“不对!”“减啦?”“不对!”到后来就完全成了猜谜语了,爸爸壮大的手掌还是毫无征兆地拍在了脑门上。小小的灯火也被惊着了,失色地左右摇摆。在脑门上留下了爸爸手掌的印记之后,坐在教室里,数学老师和蔼的脸似乎离开了眼睛,越来越远;老师原本洪亮的嗓音似乎远离了耳朵,越来越低,仿佛蚊子的声音,直至在数学的路上越走越远。

然而爸爸在家里也并非永远唯我独尊,天下无敌。一天晚上,奶奶刚点亮灯盏,为了一件小事,爸爸就喋喋不休地和妈妈拌起嘴来,渐渐地,爸爸的嗓门越来越高,唾沫星子飞在了我们脸上,爸爸像一堆熊熊燃烧的柴禾,火苗蹭蹭直窜。忽然,我们听到“啪啪”两声爆响,爷爷不知什么时候解下腰带,已经站在了爸爸身后。爸爸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仓皇逃离。爷爷的腰带携带着一缕快意的春风,一瞬间拂去了我们脸上惊惧的表情。

奶奶重复多遍的故事已不再激起我们的兴致,爸爸的笛声只响了一次就隐没了声息,邻居家的大哥哥有时候吹笛子,我们跑去刚听上一会儿,有些村里人路过门口,就会说:“一天介吹拉弹唱,不务正业,哼哼!”

于是,我们在故乡贫瘠的山野里苦苦寻找着新奇的事物。我发现故乡土地上的每一个小小的生灵都在苦苦寻找,野鸡在林间苦苦寻找着自己的恋人,鸣叫到喉咙嘶哑;打碗碗花吹奏出了一串粉红色的音符,寻找着自己的知音;蒲公英打着小伞飞越千山万壑,寻找着梦中的家园;萤火虫提着小小的灯盏在漆黑的夜里苦苦寻找光明……外婆家泥瓮瓮上糊的旧报纸已经被我撅着屁股看完了,大哥锁在书桌柜里的小人书也被我和弟弟搞到手了,趁大哥不在家,我们把柜子上面的抽屉拉出来,放在一边,手伸到下面的柜子里,掏出了小人书。小小的煤油灯下,两颗脑袋挤在一起。我们陶醉在书的世界里,当我们看到阿基米德生气地对罗马士兵大声说:“喂,你弄乱了我画的圆圈!”紧接着就倒在血泊中时,我的心像被人放上一块铅似的,猛然沉了下去。

我一直在苦苦寻找。终于有一天,黄土高原上刮来了一阵清新的风:学龄儿童不能辍学。这阵风越过万水千山,沟沟壑壑,当刮到我们那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村落时,已经轻得只能掀起一片小小的树叶,我就是那片幸运的树叶,被刮到了那所坐落在三个村子中间,只有两位老师的学校里。辍学三年,昔日的同窗早已远走高飞,和我站在一条战线上的,是个头比我矮了一截的小朋友,我羞涩地交上了我的第一篇作文,没想到我的作文能被贾老师声情并茂地朗读,第一次发现我这颗深埋在泥土里的山药疙蛋也会发光。教数学的康老师总能耐心地讲清楚每一道数学题,我并不是敲不响砍不裂的榆木疙瘩。

一直没有停止寻找的脚步,因为故乡窑洞里那小小的灯盏在我心中常明不晦,因为两位老师给我点燃的信念之灯不灭,纵然前面是荆棘泥泞,是惊涛骇浪,是电闪雷鸣,我仍将义无反顾地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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