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化叙事中的先锋蜕变
——评夏商长篇小说《标本师》

2017-11-13 16:15
当代作家评论 2017年6期
关键词:类型化先锋欧阳

桫 椤

夏商的《标本师》是在当代小说繁复转变中出现的。当代小说在与意识形态的直接关联松绑之后,由先锋小说开始的一路深入展开对人类精神世界的探求,对现实世界陌生化、荒诞化的疏离和变形是其主要手法。这在中短篇小说中表现最为明显,可以说,后来在长篇小说中逐渐形成的文体的“向内转”,即“文体开始向小说的精神内核靠拢,形式和内容建立了一种生息相同的默契和对应关系”,在先锋写作中的中短篇小说创作中早已实现。由于失去了对以现实为原型的故事的依赖,这类小说的推进力量较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创作有被弱化的迹象。

相比于中短篇小说在先锋之路上的渐行渐远,受制于文体本身的规范,大部分长篇小说不可能完全依靠形式的技巧完成内在的架构,因此进入新世纪后,余华的《兄弟》、格非的《江南三部曲》、苏童的《河岸》,甚至较为年轻的作家刘建东的《一座塔》、李浩的《镜子里的父亲》等呈现了明显的“回归”态势,即重新启用故事重建历史和现实世界。正如陈晓明在总结上世纪90年代初先锋写作的变化时所指出的那样,“先锋派的外表形式被褪下,那些历史情景逐渐浮现”,上述作品不过是这一趋势的延续。长篇小说叙事方式相对于中短篇小说的“向外转”与文体形式的“向内转”形成了对应关系,小说写作目标的调整逐渐引起了文本的嬗变。长篇小说在这一向度上的变化,表面看是文体本身的变化,但背后隐藏的却是大众审美趣味的变化,即在多元化的、去中心化的社会思潮中,对意义和价值的重视被悬置,代之以消费型的、娱乐化的、碎片化的世界观。表现在文学上,一个例子是催生了网络文学这一以类型化为主要叙事方式的文学样态,并成为社会大众最主要的阅读选择。

作为一直在先锋写作中孜孜以求的小说家,夏商在《东岸纪事》中完成了他的“现实主义转型”,而《标本师》的出现却有着双重的意义,在语言和主题上,表明了一位先锋作家在泛娱乐化时代的文学坚守;而在叙事上,则又显示出他在这种坚守中的犹疑。这两者的融合,再加上日记体的叙述形式,使《标本师》呈现了较为复杂的文本形态和价值取向。

一、从私人叙事到知识小说

《东岸纪事》曾被誉为“黄浦江东岸的未开发的浦东的‘前史’”,而夏商自己也曾强调自己的书写意在用小说解读上海这座城市:“我不是历史学家,我有自己的方式,就是用小说来解读这个城市,一个城市确实代表一种人类生活的形态,把一个具体城市的发展轨迹做一个诠释,是特别有意义的事。”在《标本师》中,故事展开的地域主要在被称作阴阳浦一带的东欧阳村、西欧阳村和海上的金堡岛上。但是,我们已经很难再在其中寻找到熟悉的地域文化对小说的支撑了,形成小说叙事动力的,也不再是人与时代和地域之间的紧密关系,而是曲折的、令人惊悚的、充满悬疑色彩的爱情故事。小说取消了与时代和地域的必然关联,个人化的情感纠葛成为故事的主线,呈现了人物带有特殊心理倾向的心灵秘境,这是一个具备完整要素的私人化的叙事文本。

毫不隐晦地说,《标本师》是一部爱情小说。做出这一判断,不仅它所写的不只是一对男女的爱情,而是一群人的情感故事,还在于推动故事和人物行动的根本力量,也只是爱情——当然,这里的爱情不是滥俗意义上的平庸之爱,而是关涉生命的生死之爱。任何小说都在一个自足自洽的虚构世界里运行,在《标本师》中,欲望与情爱是小说叙事伦理中的主导法则,舍此无它。主人公欧阳晓峰对焦小蕻的追求和交往成为故事的主线,但是这条主线先是牵带出焦小蕻与欧阳世阁的爱情,进而扩展到欧阳晓峰与前女友苏紫的爱情;而小说中的标本宗师敬师父与金堡岛上的女人羊一丹的情感关系也若隐若现,开歌厅的宋姐与欧阳晓峰、开咖啡馆的老郝和倪姐、卫淑红与欧阳晓峰的父亲,以及在日记之外作为叙述者的“我”和倪瑗瑗之间、倪瑗瑗与郝晓凌的爱情纠葛,尽皆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尽管这些人物之间有着复杂的关系,比如欧阳晓峰的后妈卫淑红即是他的同学,宋姐也是欧阳晓峰绰号“老鹰”的同学的表姐等等,但是人物之间最紧要的关系是靠男女情感和性爱关系建立的。

小说的故事开始于一场诡异的偶遇:在河边钓鱼的标本师欧阳晓峰看到了一位女子,引起他注意的只不过是因为她像极了自己曾经的女友苏紫。抽丝剥茧的叙述之后,欧阳晓峰与这位曾是自己同学妻子的焦小蕻各自深陷在一场有关爱情的令人恐惧的死亡之中:欧阳晓峰在金堡岛瀑布背后将背叛自己的女友推下了深潭,而在因车祸致瘫的丈夫欧阳世阁的哀求之下,焦小蕻在鱼塘边松开了拉住轮椅的手……从偶遇开始,欧阳晓峰为了得到焦小蕻煞费心机,包括调动工作去焦小蕻任教的学校,在得知她只不过是临时在这里工作后也随即终止了调动,等等,由此形成了推动整个故事前进的动力。我们看到,欧阳晓峰这个人物工于心计,为了得到自己心目中的爱情——那是一种寻找爱情替代品的畸恋——不遗余力,甚至罔顾对方的感受,在如此“进攻”下,蕉小蕻尽管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仍然无可避免地陷入了“阴谋”之中,故事得以在看似常态化的心理诱导下进行,甚至有着“心理小说”的影子。

以一场“爱情阴谋”来建构小说中的世界,作者冒着极大的风险,这种方式极易拉低小说的道德感。所以,我们说《标本师》是一部私人化叙事的爱情小说,即指作者放弃对现实生活在人物关系建构和人物命运转折中的关键作用,转而走向对人的情感私欲和幽暗心理的表达。除了爱情这一因素,小说中关于标本的知识体系构成了叙事的另外一个基础。作者自己曾说《标本师》是一部“穿着爱情外衣的知识小说”,这个自我定位在上述分析中显得颇为牵强,在我看来,爱情不是这个故事的“外衣”,而是最主要的叙事动力和重要的内在追求,反倒是知识才是“小说的外衣”。

但饶是如此,知识在小说中仍然起着重要作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弥补小说中因为爱情扩大化而导致的生命价值虚无的问题。作者曾说:“所谓知识小说,除了要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还能让读者额外获取一些有趣的知识,可以是风土民俗,可以是奇谈秘闻,也可以是一本标本制作的‘百科全书’。”标本制作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因陌生而充满神秘感的行业,也是一门与工匠技艺有着紧密关系的科学,小说对标本制作过程和文化意义的描述,的确实现了作者所言的功能。但在资讯时代,依靠作品中的知识对读者进行启蒙已不是小说的主要功能,因此《标本师》中有关标本的知识谱系在小说中的作用并不仅止于此。标本制作技艺与人物命运之间形成了因果关系,设若敬师父不是因为掌握着标本制作的独门秘技,仿制古代秘方的防腐剂也便不可得,那么焦小蕻的命运就绝没有现在这样来得凄美的悲怆;而欧阳晓峰若非是一位手法娴熟的标本师,其对生命的体悟也不会有如此的深刻,那么他对待苏紫和焦小蕻的态度就未必是小说中的这种方式了。同理,正是因为标本行业的规矩,查师父上山打猎才引起了欧阳晓峰对“凤凰”的关注,从而使小说从客观现实中抬升起来,成为想象力的表达。尽管小说该当是自然生成的产物,小说里的人物一旦出场,就自有他的人生轨迹,并不受人为的刻意干扰,但是这些“自然”,又莫不是诸多因素辐辏的结果。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标本师》借助标本这个行业的秘密,实现了从私人化的爱情叙事到知识小说的自然融合。

二、残酷美学与人性悖论

不仅在读者这里,即便在人物心里,《标本师》里的爱情也刻骨铭心,以至于欧阳晓峰以爱的名义将出轨的女友苏紫推下悬崖,焦小蕻也以爱的名义让欧阳世阁坠亡河沟。而作为小说故事的主线,欧阳晓峰的狂情“阴谋”在焦小蕻开门见到那只耀眼的“凤凰”,即将被俘获芳心的时候,却以死亡戛然而止。接下来发生的故事超出了普通人的审美接受能力:标本师欧阳晓峰一刀刀摘除了焦小蕻的内脏,将他千辛万苦追寻到的爱人制作成了人体标本。焦小蕻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自己的“涅槃”,也完成了欧阳晓峰的爱情理想:

小心翼翼地将肠胃放入泥坑,我觉得埋在树下的不是内脏,而是焦小蕻的灵魂。随着她灵魂的感召与滋养,这棵小梧桐树将长得无比高大,成为河边的树王,凤凰将从虎皮山飞来,越过大海,停栖在它的树冠上。

爱情与死亡这两个永恒的主题,在《标本师》里合二为一,这段融残忍、唯美和浪漫格调为一体的书写,揭示了小说在爱情和知识之外标榜的残酷美学。

夏商小说里对残酷场景的审美,这不是第一次。残酷向来与暴力合谋,成为暴力的过程体现。在《东岸纪事》里,“情节进展的直接动力来自于不同人物的三次欲望暴力:一次是小螺蛳对乔乔的,一次是尚依水对刀美香的……而另一次欲望暴力事件比较特殊,欲望主体侯德贵在满足自身肉体欲望的同时最终毁灭了自己。”如果说《东岸纪事》里的残酷美学隐藏在暴力之后,到了《标本师》里,则直接书写残酷的过程,使恐怖的场景被蒙上了一层柔美的面纱,从而获得了审美的效果。对于此,我们犹记得莫言在《檀香刑》里对义军首领孙丙受刑过程的描写,刽子手赵甲的施虐和孙丙甘愿受虐之间存在着某种共通的快感。《标本师》里的残酷美学呈现两种形式:一种是以标本制作为主要描写对象的对动物和人类身体的破坏性审美,以两次人体制作标本作为代表,一次是欧阳晓峰在敬师父的指导下学做人体标本,另一次是对焦小蕻服用了防腐药剂的尸体进行处理的过程。这种破坏性审美无疑符合标本制作行业的职业道德,即“最大程度还原它的姿态”。它们在文中被作为审美的对象,加深着对爱情发生环境的典型化和知识作为故事支撑的意象基础。

另一种是对死亡的审美。苏紫、欧阳世阁和焦小蕻,都是在爱情的名义下死去的,作者为这些人物的命运提供了源自爱情的合理性:苏紫死于爱人之手,更死于自己的背叛,死于爱情的排他性品质。欧阳世阁看似死于焦小蕻“故意的过失”,实则死于他在瘫痪之后不忍拖累焦小蕻的想法,死于自我精神的坍塌和对妻子的真爱;焦小蕻之死是丈夫之死的延续,她死于自己内心的挣扎。他或她为爱而死,或假爱之手完成爱情的殉礼,我们不免想到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在《盗贼》中的死亡观,明秀和美子失恋,他们心中的阴影始终不散,明秀与同样被恋人背叛的清子殉情,将失恋自杀作为一种“快乐的游戏”。欧阳晓峰尽管在苏紫坠瀑的霎那动了“恻隐之心”,但他却为这次谋杀进行了精心的准备和铺垫,并在之后编织了近乎圆满的谎言,显然这其中隐藏着他在情感上的另类宣泄。欧阳晓峰的爱欲与死亡情结一直蔓延到焦小蕻身上,他就像敬师父、查师父这样亲历亲为的标本师,猎杀对象然后乐见其在自己手下变成毫无体温的标本——诚如小说中所言:“必须忧伤地承认,标本是死亡的另一个代名词。”

或许我们不该以道德来评判人物,毕竟道德的得来源自外在的社会规范,真正考量人物的则是人性。《标本师》的残酷美学事实上一直存在着不可回避的人性悖论:爱情中的背叛与坚守,难道就可以成为让人死亡的理由吗?显然不是。面对苏紫的最后时刻,欧阳晓峰曾有过瞬间的悔意,夏商这样写那场恐怖的死亡:

将丝巾围在苏紫的颈脖上,她转过头来,我永远记得那眼神,恐惧中带着哀求,那一刻她醒悟过来,我早已洞悉一切。她想推开我,却来不及了,必须承认,我萌生了恻隐之心,试图抓住她手臂,却只抓住两米多长的丝巾。

但随后,对残酷之美的向往就超越了人性的“仁慈”:“我是个仁慈的人,至少让她知道因何而死。”言称“仁慈”的人恰恰是致人死亡的人,夏商在这里对“欧阳晓峰式”的爱情的批判是一场人性的反讽。欧阳晓峰与焦小蕻都背负着爱情和生命的罪责,而令他们时时勾起“罪感”的正是深埋在爱情之下的人性,因为罪感的存在,欧阳晓峰试图将爱加诸在焦小蕻身上,而焦小蕻对欧阳世阁的爱更怀有深深的歉疚和悔恨,最后不得不以特殊的方式殉情。

夏商有着卓越的文本把控能力,小说的视点在几组爱情之间、在爱情与知识之间、在情感与生命之间闪转腾挪,演绎着一个个看上去壮美却又惊悚和忧伤的故事。而在情节上,作品采用悬疑、解密、探险的方式,各路线索逐条行进,互有交叉,矛盾点在最后得到解决,但开放式的结尾又让小说有了更为广阔的空间感。在文本形式上,日记夹在首尾两端的直接叙述之间,使小说看上去是叙述者讲述出来的一个故事,呈现出娓娓道来的味道,但在残酷美学与人性悖论里,萦绕在欧阳晓峰、苏紫和焦小蕻身上的爱情悲剧令人唏嘘不已。这样的意趣恰是作者小说观的表达:“其实我认为小说是一种伤感的艺术,是对旧事物的还原,总体而言小说是一门怀旧的艺术。”或许这也暗合了作者选择“标本师”为主人公职业的原因。

三、先锋的类型之变与类型的先锋之变

关于《标本师》初版《标本师之恋》的源起,夏商在“后记”中说来自于一家出版社的“同题作文”,“作业是七八万字与《廊桥遗梦》篇幅相当的大中篇,各写一个发生在中国的爱情故事”;而对于作品的知识背景的选择,作者说“已忘了为什么将主角设定为标本师,应是一种时髦驱使:借助冷僻职业来增加故事的猎奇性,初习小说者常用的伎俩。”“爱情故事”与“猎奇性”的说法提出了一个问题,即作者在写作之初就考虑到了读者的接受。与作者自己对小说的评价结合起来看,这个问题更加清晰:

倒不是因为言情小说路数而低看一筹,无论是严肃小说,还是通俗小说,只有文本优劣,而没有类型高下。之所以对此作耿耿于怀,是因为乃仓促之作,起笔之初既然迎合市场,运笔之时必然有媚俗的矫情桥段,虽获些许赞誉,但在个人的创作谱系中,因为完成度不高,一直被排除在外。

旧版《标本师之恋》写于多年前,旧版向新版的过渡,作者称为“推翻重写版”,保留了日记体的形式,但“植入了全新的故事与思考”。尽管如此,对于新版,仍有人将其称作“类型化的反类型小说”,“反类型”虽然是这个判断的重心,但这一说法也指出了该部作品的“类型化”之嫌。夏商多以先锋作家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眼中,学者对《东岸纪事》中呈现出的先锋精神的探究可资证明。但“迎合市场”的《标本师之恋》经过重写转换而成的《标本师》中的叙事方式,却有违先锋的精神,因为“爱情小说”与“猎奇性”的标签,实在是从大众通俗文学中移揭过来的类型化小说的技法。作者根深蒂固的严肃文学观念使其不可能屈从于市场化的类型写作,夏商自己是反对将小说归入“类型化”之列的,认为这只不过是出版社吸引读者眼球的宣传噱头:“我的小说属于严肃文学的范畴,从传播的角度来说,出版方可能觉得噱头不够,就往类型小说的方向去宣传,把一些并非是我的读者招揽了过来……”可见《标本师》“被类型化”是一种作者并不情愿的“误读”。

认真分析小说,我们将能发现引起这种“误读”的两种原因:一是小说的题材,传统意义上的“纯文学”作品常常是复合题材,单纯的爱情书写很难准确反映人物形象的整体性格和人与现实的密切关系,《标本师》的“言情”叙事使之难脱类型化的印记;二是从小说的文本和叙事形态上看,这部作品大量使用悬疑、推理、惊悚甚至奇幻的手法,一方面让读者形成强烈的阅读期待,另一方面,建构起了一个外化于现实世界的想象世界,为了配合人物的塑造,作者让小说中的世界发生变形,比如有关东、西欧阳村以及金堡岛地理风物的设定,看似真实的环境无不是为人物的活动而创设,这是类型化小说常用的方法。可见,尽管作者本人并不认同,但《标本师》被误读为“类型化”小说与写作源起有着直接关系。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泛娱乐化时代,类型文学获得了自“五四”新文学革命以来从未有过的繁盛局面,大众文学的复苏给读者接受和作家创作都带来影响。使用类型化小说擅长的叙述方式或者并不出于作者有意识的选择,而是无意识的潜移默化,终归这个故事最初是有意“迎合市场”的产物。

但是,探究《标本师》的内在表现形式,我们会发现,所谓类型化的特征,只不过是披在小说身上的“外衣”,小说所透露出的形式上的气象仍然是有先锋特质的,是“反类型”的。除了对死亡这一主题的探究和语言上所呈现的“类型化”外壳下的先锋气质,小说中对“凤凰”意象的使用也带有明显的先锋叙事特征。凤凰本是自然界不存在之物,但是从敬师父到查师父,无一不曾受到过“凤凰”的影响,“凤凰”亦成为欧阳晓峰追求焦小蕻的重要手段,正是一只看似真实,但却是靠着标本师的技艺制造出来的“凤凰”,让焦小蕻的情感发生转折。“凤凰”在小说中有着明显的隐喻功能: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凤凰,每个人心中也有属于自己的爱情期待。完美的爱情理想就像这只凤凰,它华丽、耀眼、满带神性,足以让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去追寻,但它却是虚无的。靠着其他鸟类尸身和羽毛经残酷的剪裁拼接而成的“凤凰”,揭示的正是人性在残酷美学笼罩下陷于爱情魔咒中的虚弱感。深藏的隐喻出现在先锋小说中是自然而然的,但在类型小说中则成为异类。而“凤凰”这个意象的出现,也进一步彰显了知识作为故事的支撑力:标本师所具备的知识和技能最终通过“凤凰”这个支点撬动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与命运。

《标本师》的成功或许正在于这种复杂性:很难简单地判定它属于类型小说还是严肃小说。其实小说就是小说,对读者来讲,并不需要进行怎样的分类。夏商说:“小说就是这样的东西,就是你疼了一下,然后想把它写出来”,作为文学转型期的产物,《标本师》的复杂性既可表述为“先锋小说的类型之变”,也可表述为“类型小说的先锋之变”,只要我们从中看到对爱情、生命和人性之间关系的审美表达,感受到那种疼痛感,就丝毫不会影响它作为一个成功文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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