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柯小说《喀拉布风暴》的生态文化隐喻论

2017-11-13 13:43朱亚丽
小说评论 2017年2期
关键词:异质新疆空间

郑 亮 朱亚丽

红柯小说《喀拉布风暴》的生态文化隐喻论

郑 亮 朱亚丽

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提名作品《喀拉布风暴》中,红柯延续了此前作品中对新疆空间的构建。在这个广阔空间中,浪漫的异域文化想象与现实虚实交错,奇幻的异域风光与壮丽的生命气象相融,人物依赖神圣的自然重获新生,万物和谐诗意的栖居于这片梦幻净土。这种异域风情化的写作迎合了公众对于边疆的审美需求,同时也促使新疆成为了一个偏离社会常态的异质空间。从西域蛮荒之地到众人瞩目的战略地位,当下的新疆在各种力量的竞争中与已建成的高铁接轨,朝着现代化的目标轰隆前行,与之相随的是无法避免的生态危机。因此,与红柯作品类似的新疆文学或是描述新疆的众多文学仍然乐此不彼的构筑着浪漫化、田园式的生态异质空间,让人不得不质疑在现代性刮起的这场全球风暴中,新疆究竟还剩下多少空间能够承载人们的诗意愿望?被遮蔽的新疆社会、自然生态环境的真实面貌该如何被公众重新识别?在全球生态危机的语境中新疆文学是否还有理由继续在浪漫的梦工厂中沉睡不醒?

一、生态异质空间的文化建构

《喀拉布风暴》中红柯设置了新疆空间、关陕空间以及超经验的历史想象空间,这三大空间的呈现方式打破了传统的叙事时间线索,平行分布于文本,每一空间看似独立实则枝叶交错,互为异质元素,共同服务于为反叛与逃离现代规训社会而设置的生态异质空间。如果以桔瓣来形容其呈现的方式则极具画面感:“一个桔子由数目众多的瓣、水果的单个的断片、薄片诸如此类的东西组成,它们都相互紧挨着,具有同等的价值……但是它们并不向外趋向于空间,而是趋向于中间。”具体来说,小说开篇作者设置了叶海亚仅因为同事张子鱼唱了一首哈萨克民歌《燕子》,就背叛了未婚夫孟凯这一爆炸性的情节后,以孟凯追寻情敌张子鱼的身世为线索,展开了对关陕空间的叙述。

张子鱼祖辈生活的关陕空间,曾是周礼的发祥地,经历了周秦汉唐王朝的风云变幻,厚重的历史积淀使关陕空间成为整个华夏文明的集散地与辐射带,在历史文化场域中占据半壁江山。从关陕文化母体孕育出来的张子鱼祖爷爷与《白鹿原》中的白嘉轩类似,扮演着恪守礼法的宗族家长角色,传统宗法社会文化要义在他们身上充分体现,无论社会历史大环境的风尘如何激荡,他们始终是关陕文化坚定的守护者。土改时期,为了维系家族生存,张子鱼祖父导演了长子被绑架后用五千大洋赎人的戏码,躲过了家族被定为富农的政治风浪。历次政治运动中,总有人告状结果也总是不了了之。张老汉在驻队队长面前一面历数封建大家族的种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谋财害命,一面又用典型的农民语言巧妙的维护着封建家族,以智慧与胆识确保这艘家族大船不被波涛汹涌的浪潮击沉。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历史文化沿袭的侧重点不同。由于现代社会日益精细的分工协作需求,关陕空间中规训与控制的文化基因在无形中被传承并放大。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张子鱼认为祖辈苦心经营的大宅院弥漫着一股冷酷与豪狠,与新疆人经营的美好生活不同“口里人的美好生活就是深谋远虑处心积虑算计出来的……不会算计一世穷。”红柯借孟凯的感慨将这种典型的西北高原历史纵深感更为直观的表达了出来,“不是说新疆没历史,西域瀚海诞生了多少民族,又吞噬了多少民族,更多的民族走马灯一样匆匆而过,人们都是以民族和部落区分,家族观念相当淡漠,历史大多体现在神话传说史诗歌谣中,零乱如碎花,没有纵深,纵深的是生命逃离本身。内地的历史纵深感更多体现在社会关系家族关系,从而使生命显得萎缩苍白……”可以说,从初中用砖厂背砖挣来的血汗钱买斯文·赫定的《亚洲腹地旅行记》那个时候起,张子鱼就预谋着穿越历史隧道,摆脱蛛网般的家族网络去西域辽阔的天地间透一口气。

现实是,无论张子鱼情愿与否,他极力想摆脱的文化基因已随着生活轨迹渗入骨骼。亲眼目睹了与自己身份相同的铁匠儿子的死亡之后,张子鱼体内的家族文化基因迅速生长出巨大的粗枝蔓叶将他捆绑在预设的轨道上,面对城里女娃大胆的求爱暗示,城乡身份差异的产生的自卑及家族文化中的规训基因,使他不得不压抑着自己情窦初开美好疯狂的爱欲。长期的压抑让张子鱼不堪负重,他认为只有新疆的瀚海沙漠才“能烘干我脑子里的水”,于是在大学毕业之际他逃避了李芸炽热的爱恋走向新疆空间。

学者纪秀明认为对于那些试图反抗都市文明与传统空间文明束缚的少数清醒者或者敏感者,“生态异质空间既是他们逃亡的空间领域,也是他们寻求逃亡与救赎的方式。同时,生态异质空间也可以实现其人的自然本性的释放与精神的诗意化栖息。对乌托邦异质空间的观念性设想与建构中的岛屿、荒原、深林、大海成为规训空间的对立面,这样涵盖、包容一切、散发着生态本性、自由生命气息的环境则为主人公实现自我救赎创造了机会。”小说里的新疆空间里随处可见蓬勃而狂野的原始生命力,浓情而激烈的异域风光,以及充满隐喻意义的神性植物地精、燕子、喀拉布风暴等意象,这些独特的异域元素在朴素自由的宗教文化底蕴中散发着天然的生态气息,不仅拉近了人与自然的距离,也使人在自然中重新获得诗意魂灵,获得精神上的救赎。

因此,尽管作者以深厚的文化底蕴,竭力塑造关陕空间,但是其实际功能仅用以隐喻主人公张子鱼,被恪守礼法的宗族社会“阉割”的前生前世,似乎以全文近三分之一篇幅所营造的隐忍氛围,就是为了铺垫“中间指向”——新疆空间发挥救赎功能出场时,临门一击的痛快酣畅。而以斯文·赫定在中亚腹地探险之旅构成的历史想象空间连隐喻功能都节省了,直接作为主人公精神的引导在历史时空上对“中间指向”给予呼应。在早期作品《西去的骑手》中,红柯详尽的描述了斯文·赫定与米莉的爱情,其属性与《喀拉布风暴》中的神性植物如出一辙,即带领人物走向新疆空间治愈创伤。失去米莉的斯文·赫定带着情伤走向罗布泊,在狂沙风浪中一次次埋葬米莉,米莉总是一次次地复活,一次次的出现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天地间全是米莉的影子,全是无法摧毁的爱。年少时张子鱼看到是赫定爱情的失败,对应的现实生活亦是对爱采取压抑与躲避的态度,当他走向新疆空间,瀚海沙漠 “烘干了他脑子里的水”,他终于意识到:“赫定从来没有停止对米莉的爱,赫定所有的探险之路都是爱之路,至死不渝。”

无论是关陕空间的铺垫还是斯文·赫定代表的超经验的历史想象空间的呼应,这两大空间都指向了新疆空间作为生态异质空间发挥救赎功能的重要性,而红柯以新疆作为构建生态异质空间的基地,则使这座浪漫诗意的桃花源获得了文化想象的着陆点。从创作的角度来说,新疆是红柯找寻多年的自己,新疆成就了红柯,也孕育了红柯。正如红柯在《我的西部》一文中说道:“不管新疆这个名称的原初意义是什么?对我而言,新疆就是生命的彼岸世界,就是新大陆,代表着一种极其人性化的诗意的生活方式。”时隔多年,以回望姿势远观生命的彼岸世界,新疆一词已非单纯的地理概念,而是红柯审美经验中专属的虚幻空间。这座空间依据作者的立场、价值观、情趣对其填充建构,于是,小说中糅杂过去、当下及未来多种元素,以碎片组合的方式消解传统叙事中心化的权威,而多种元素在同一空间相遇注定了红柯笔下新疆空间的异质性。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新疆处于远离政治文化中心的西部边缘地带,三面与高原为邻,遍布戈壁荒漠,人烟稀少,空间广阔,与关陕空间的“逼仄局促”形成了鲜明对比。从文化层面来说,红柯认为,自古以来对新疆的言说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秘色彩,未经人类开垦的土地、神奇的自然景观,古老的少数民族风俗、智慧的民间生态伦理观念,无一不切合了生态异质空间精神救赎的内涵展示诉求。

二、地精意象的生态文化隐喻

以自然作为叙事主体,将人物的生存境遇融入审美超验的自然环境,通过自然的复魅剔除现代性病灶,在有限的空间里求取无限的浑圆生命之境,类似的创作模式在以沈从文为代表的寻根文学中已形成规模,显然红柯的兴趣与前人不同,他并不打算痛心疾首的呼吁人类寻找丢失的根,也无心探究现实世界的寻根之路,只要孜孜不倦的做好一件事即可——在大自然中创造疗养创伤的生态异质空间。而对于自然的神圣如何嫁接在现实个体身上时出现的断裂,以及内在逻辑的混乱红柯似乎无力辩解,透过纷繁复杂的自然意象与层层信息人们仿佛听到了一个青春期男孩发出的天真呐喊——来此空间,经自然之手抚摸,所有的创伤都可愈合!而神奇地精则成为了人物在此空间重获新生的关键。

地精为何物?用红柯的语言来说,牲畜在旷野深处发泄生命之水,射到白刺根上就会长出锁阳,射到梭梭红柳根上就会长出肉苁蓉,锁阳与肉苁蓉的结晶就是如男性生殖器一般的地精。作为投注着红柯对现代社会男性生命力退化思考的地精意象,表面上以张扬原欲、释放野性生命激情的高大壮硕形象出场,在孟凯救治情伤语境中出现则颇具深意。红柯曾说:“在新疆,男性并不是真正意义的雄性,甚至算不上生理意义上的男人,新疆人的词汇里,男人总是跟血性跟强悍连在一起。”如果说在关陕空间成长的张子鱼需要到瀚海大漠中日月、山川、湖泊、雄鹰中汲取自然力量,寻找男性生命之根,那么从小在新疆空间长大的孟凯为何也需要地精来治愈创伤?

从孟凯表哥对于孟凯在爱情中“不行动”的戏谑性语言中我们得知,叶海亚的出走并不仅仅因为张子鱼独特的野性气质,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孟凯对男性生命力的自我阉割。大学四年的生活平淡安逸,缺乏激情,与叶海亚相约去阿拉山口,当叶海亚提出徒步穿越戈壁,孟凯则感到为难。他认为能够为人类充分提供生活所需的绿洲才是人类的家园,沙漠没有什么好看的。最关键的是,张子鱼用被大风搅动的沙哑粗粝嗓音演唱哈萨克民歌《燕子》击中了叶海亚,使她死心塌地的成为带来张子鱼生命之光的燕子,而孟凯尝试着唱这首《燕子》却越唱越糟,在大学校园里拿手的那些流行歌曲则“显得的滑稽做作,房子里灯光下还凑合,苍穹大野不适合”。从关陕空间游历一番后,孟凯逐渐成长为男人,终于明白叶海亚为何离他而去奔向神驼地精化身的张子鱼。在喀拉布风暴来临的夜晚将情敌张子鱼送到叶海亚身边,逐渐完成了“大漠绝域,别人的篝火能温暖自己”的自我救赎。

因此,红柯的焦点并不是地精对男性雄风重振的神奇自然药效,而是在于地精连接的新疆空间与关陕空间的文化思考。武明生之父与甘肃女人在新疆空间唱出了一曲圣洁纯美的爱情悲歌,与爱人分别之后回到陕西老家按照父亲的意愿娶妻生子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却失去了爱的本能。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的不同空间里,张子鱼与孟凯交换空间,各自寻找丢失的“根”。在规训社会中成长的张子鱼脆弱忧伤,面对爱情缺乏男性本应该有的坦荡与气魄,总是以 “保护自己的姿势”示人,如困兽般躲在暗处自舔伤口,然而当他奔向新疆空间后却找到了爱的能力。象征着原欲的新疆空间却让从小生活在此的新疆小伙孟凯丧失了原欲,他以探究情敌之“根”为线索,深入到关陕空间,反而在关陕空间迎来了自己真正的喀拉布风暴。

人物以地精为线索在空间中来回穿梭,似乎在不断的证实空间的治愈能力,同时又努力推翻证明的结果,使空间成为一个巨大的矛盾的文化隐喻体。一方面,人物推进了两种文化的融合与互补。在新疆空间里,象征着野性原欲的地精高耸挺拔屹立于天地之间,不断吸引在关陕空间里被“阉割”的男性,然而,人们往往醉心于新疆空间里地精散发出来的原欲之美,却又在现代文明所带来的物欲快感中亵渎原欲。因此,红柯认为地精的文化隐喻不仅仅是对原欲的呼唤,这种呼唤中应当与诗结合,“没有读过诗的人吃了地精只能让女人受罪,只能糟蹋女人”,他试图用关陕文化的伦理礼法节制释放原欲的目的,同时又为它寻找一处容纳野性与激情的合理空间。

在红柯构筑的生态异质空间里,这一构想得到了完美展现:张子鱼与叶海亚在沙漠瀚海中度蜜月,每日以挖掘地精为生,以壮阔澄澈的蓝天为幕,以金黄柔软的细沙为席,在旷野中彰显野性生命之美。情欲穿过层层束缚与积重难返的教条,赤裸裸的在这广阔的天地里伸展,干净透彻,大气磅礴,丝毫不见迷乱猥亵之意。张子鱼焦灼与恐慌覆盖的内心,在遮天蔽日的狂沙风浪打磨下变得粗犷坚硬,幼年集聚的苦闷在沙漠瀚海中随风而逝,终于找到安放灵魂的真谛:“真心爱一个人,毫无保留的爱,就像沙漠,到了沙漠才明白要爱就是毫无保留,一点不剩的把自己最真实的东西交出去……一点假都掺不了,沙漠里都是真实的东西,没有比戈壁沙漠更真实的了。”地精的双重隐喻与空间的流转构成两条平行线——地精,不但是人在自然中得以生存的命脉,而且是他们圣洁爱情的见证者;关陕空间成长起来的张子鱼通过空间错位在新疆绝域空间里重振男性雄风,而新疆的原欲也在关陕文化的关照之下健康合理的生存。

另一方面,人物的流动打破了空间界限使空间符号变得模糊不清,加速了异域文化想象的终结。新疆以及广阔的西部其他地区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民族的想象共同体来说具有太多的异质性,无论是地域异质性、历史异质性、文化异质性还是极为敏感的政治及宗教,但面对国家强制性或不自觉的的交流融合,以及现代性与生俱来的同一性,新疆空间的异质性被外部力量逐渐瓦解在所难免。当地精在荒漠、草原或盐碱地等生存环境极为恶劣地区,地精铸就了顽强的生命力,但如果以关陕文化来浇灌地精,或因社会需求将地精移植,地精在外部力量的同化作用下是否还具有恢复男性生命力的功效让人怀疑。 在这里,暂且不论人物因为地精的神奇功效在空间穿梭的动机是否合理,地精是否真的能治愈张子鱼“被阉割”的创伤,当人们蜂拥而至新疆空间试图重获新生,仅靠吃地精就就能得偿所愿?那么地精吃完了呢?这恐怕不仅是小说主人公面临的生存困境,而且是全人类所也要面临的挑战。

三、现代性焦虑与生态拷问

与红柯类似,大多数作家不谙于人情世故,归乡避世情怀在与现实社会的冲突中自然萌发,当他们凭借记忆中醇厚的风土人情构建理想的生态异质空间来抵御现代性时,他们却离真正的家乡越来越远,所谓的家乡仅剩下家乡二字。

因为,放眼望去,你往哪里避?哪里才是家乡?

从现实角度讲,现代性作为世界性的“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已经渗透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新疆也在所难免。按安东尼·吉登斯的说法,现代性自17世纪以来一直发挥着作用,就其表现上讲,市场经济、科学技术发达,政治民主自由是它的主要方面,在这些要素中,现代性的核心要义就是人类自身主体性的发现,并进而在时间观念,政治诉求,现代民族国家形成,人类主体的自由、平等等价值观念上提出了具有启蒙性质的要求。因此,现代性作为一种不可逆转的时间观念,在人类主体性的主导下势必涉及到脚下位置的拓展,在空间里更广更深地发掘资源,提升技术,攫取物质,满足自我在生活方面的需求。新疆因地处西北,地缘不占优势,在国家改革开放发展以来的宏观设计中,“率先发展东部”与推进中西部开放策略使新疆处在前现代与现代交融的状态中,生态环境尚处在可控范围之内,但随着21世纪初的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实施,新疆作为重要的资源产地受到国家战略层面的重视,为了利益的最大化疯狂开发矿产资源、旅游资源导致水土流水,土地荒漠化,盐碱地扩大,草地不断缩小,生物多样性遭受大面积地破坏。

正是由于人类自身的干预自然或对自然的开发为名所进行的掠夺,是地精不能再续的主要根源。虽然生态环境恶化造成的后果足以让人类吃惊,但却无法让人类惊醒:现代社会的各项发展科技力量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只是把各种进程组合成一个整体,但却削弱了所有财富的源泉——土壤与人自身。进步只是技术层面的,削弱却是原发基础的。自然与人类之间原本没有距离,它们彼此是对方的一部分。现代人逐步意识到与自然疏远也意味着人本身的自然属性的逐渐缺失,人们疯狂的涌入新疆空间企图从地精身上重获新生,然而当地精赖以生存的土地被毁灭,仅存的孤苗被人类挖掘开采,人类将如何治愈精神创伤?在喀拉布风暴中颤抖的这颗孤苗是否还拥有力量撑起现代男性缺失的英雄信仰?

从文化角度讲,在现代性的影响下,全球经济以惊人的力量不断同化人类的日常生活,新疆文化在此潮流中亦被裹挟向前。19世纪末20世纪初斯文·赫定的西部考察探险著作,激发了人们认识、书写新疆的兴趣,但以西方人的视角打量这个辽阔荒僻的空间,自然也使新疆蒙上了一层异域神奇的面纱。“从来没有一个地方的文学迷恋空间地方对时间的漠视、弃置与荒废能够与新疆文学的表述相比。它的辽阔、迢远、荒僻,对时间的遗忘( 同时也被时间所遗忘) 成就了它文学叙事中的‘稀有价值’,并最终变‘价值的胜利’为一种作家不自觉的‘书写策略’。”红柯等一批赫定忠实的崇拜者是否也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种观点,将新疆空间的写作化为一种新奇的书写策略?在规训空间里产生的创伤仅靠新疆空间生长的地精就可治愈,这是否是将新疆空间当作释放文化压力的宣泄地后又对其现实的功效进行了主观屏蔽?在想象的欲望与文化的压力双重作用下,他们笔下的新疆似乎可以置身时代之外,无论时代如何风起云涌新疆依旧笑靥如花。

然而,随着时代的推进,因地域限定的行政单位在文化语境中破裂,以地域的“稀有价值”来标榜与东部文学(这里主要指东部文学中体现都市世俗人情关系的作品)的独特性,是否具有标签式的地域文化贩卖嫌疑?或者是否可以用当红网络用语“不明觉厉”来形容这种书写策略?这种趋势的纵容导致一面有作家凭借记忆与想象热情的固化新疆的异域风情形象,一面又有敏锐洞察社会变迁的作家不停跳出来呼吁人们还原新疆实貌,在不停的构建与消解中,真实的面貌变得斑驳复杂。现实生态环境的恶化与文化的遮蔽同化,让人不得不产生疑问:新疆空间还有多少能力来承载人们诗意栖居愿望。

不能否认的是,小说中古老的宗教信仰、质朴的民风民俗、化归自然的恬淡生活、产生“大美”的诗意的净土,对于当下社会具有深远的意义。然而在现代化进程中,东部文学反思已久的城市经验写作在新疆空间同样急需,新疆不仅有“大美”绝域,更有现实社会,如何将城市经验内置于被固化的异域风情空间,创意转化书写策略,还原新疆空间真实面貌是突破新疆文学及整个西部文学写作瓶颈的关键。

因此,以神奇的自然意象连接多维空间,以诗意的语言表达自然的神圣,以非凡的想象构建天人合一的生态异质空间,以“大美 ”绝域风光对抗恶劣的生态环境,以回归自然的方式洗净现代性对人的异化腐蚀,这是红柯在其生态异质空间中为我们描绘的愿景。

挖掘地精的队伍仍浩浩荡荡,这颗孤苗还能存活多久,不得而知。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生态批评视野下新疆新时期以来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研究》(12XW036)阶段性研究成果。

郑 亮 石河子大学

朱亚丽 石河子大学

注释:

①约瑟夫·弗兰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秦林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42页。

②③④⑥⑨⑩⑪红柯:《喀拉布风暴》,重庆出版社2013年,第171页、253页、43页、337页、13页、60页、98页。

⑤纪秀明:《论当代西方生态文学中的异质空间》,《当代外国文学》,2012年第1期。

⑦红柯:《我与<西去的骑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 第326页。

⑧红柯:《我的西域》,《中国民族》,2001年第4期。

⑫王敏:《西部以西:新疆当代文学的地域经验与书写策略》,《当代作家评论》,201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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