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余姚兰江中学 风 荷
魂兮,雪域(六章)
浙江余姚兰江中学 风 荷
一声嘶鸣如雷霆——
阳光的声音,花朵的声音,青稞的声音,喇嘛诵经的声音,围拢过来。一道身影似闪电,从静默天穹里呼啸而出。
在雪域,独善其身,鹰是公认的英雄。
闪电擦亮天空的蔚蓝,擦亮鹰翅。
一只鹰。它有灼热的心脏,它眼睛里豢养着金色的火焰,它打开的翅膀上驮着世间的枪声弹雨,和雪域的荣耀。
不羁,鹰。
与天空谈论历史,谈论箭和弓,谈论群鸟的失散。
它有自己的论道和原则。命运,大雪和烈酒。鹰不退怯,不妥协,时时保持着警惕。鹰搏击长空的部分是灵魂突围的部分。
万物,一些生锈,一些重生。人在自然中,也改变不了自身的轻与重。唯有鹰喝下万吨孤寂,阅尽千山万水,在经声里衔来呼啸的风。它上下俯冲,击中我纤细的目光和平静的胸膛。
在雪域,鹰飞过,便见神明。
在雪域,每个牧民的身体里都怀揣着一只鹰。
而我,在雪域也想有一次搏击长空。我紧握阳光和风,或者雨水。在草木,牛羊之上,像鹰一样俯冲,盘旋。
雪色的天空,醒来。裹夹着鹰的鸣叫,衔来落日。
雪域,黄昏。
一个身着绛红色的喇嘛,独自吟诵着。
雪线之上炊烟站立,凛冽的风吹着,一点点隐没炙热。大地升起悲悯。
曲调古老,时光新鲜。
一个远道而来的女子,也没有了可以翻卷的忧伤。
眼睛里的河流,身体里的雪,都在归途。
笑着,把落日想象成是一顶红色的帽子。天空的魔术师,正指挥着它在西天起舞。它渴盼的月亮妹妹,正姗姗出场。
雪域,疆场。
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在江南,我曾无数次想象。雪如何落进余晖,青稞酒如何举高月亮的脸,举高我隐没了的烈性。
那苍茫辽远,那孤独之王,那落日。
命运给予了它浑圆和饱满。修剪了婉约,一条河溢出粗犷。
一个人的雪域膜拜前方那一盏灯。
也许更应把落日想象成是一个诗人。它天生的才情当胜过王维或王昌龄。日复一日,写下一路匍匐的朝圣。把钟声写进安静,把苦难写进圆寂。
雪域,盛宴。
当牛羊刚刚咀嚼完甜美的一天,当牧民在一杯青稞酒里豪爽,当万物顺心、安详。落日便完美收官。天地便又如初生般的宁静。
天地,日月,轮回。
但涌入雪域的更多的是风。古老的风,智慧的风,带来雪山,黄金,佛音和一腔旷古豪情。
风猎猎。经幡猎猎。风每吹动一次。以天神的旨意将经幡上面的经文诵读一遍。
将天空,祥云,火焰,江河和大地默念一遍。
围着经幡,转动,膜拜。神明降临。
山顶山口,江畔河边,道旁以及寺庙。上苍诸佛保护一切制造和悬挂经幡的人们。
朝圣的人。怀虔诚之心,扔掉内心的锯或斧,傲慢或脆弱,放荡或贪欲的魔鬼。一路匍匐,叩首。
以草的责任,树的态度,风的狂野,水的清澈,鹰的高昂。
在雪域,与炽热的星辰对话。
风动经幡。让爱和美德之根蔓延吧。不磨损,不玷污,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辽阔内心的蓝。
飞升,超度。
帮助西西弗斯把石头推上山顶。
而我愿在无数的膜拜者抵达之前。
先一步提起神灯,照亮自己的经筒。“坚韧才是秘方,可医治路途折断的翅翼。”向经幡飘动的方向匍匐,前行。
无视鬓边早到的秋霜,和孤独。
创造自己真正的宽阔,让被毁的美,淡定和勇气一一复活。
九曲回肠,一条河。
丰茂的草甸做了河床,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那安卧雪域的身子,闪着亮光。与晨露和晚霞在一起。
大野无垠。宽厚的风,饱满的雨,拉长雄浑的声线,给了河以生命。
河,应接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在雪域的腹地,少有鸟鸣,羊群安详,花朵缀满了寂静。
三两个远行之人沿河而来,命里的跋涉,带着盐巴、茶叶和布匹。
更多的人在河边安居,生儿育女。不问世间悲伤和生死,只顾劳作,只顾喝酒,任天空的额头在酥油香里暗淡下去,又一日一日被晨光擦亮。
他们用清凉的佛音洗心,用纯净的河水叩击灵魂。选择做一棵草的邻居,与青稞为伍。
而瘦马黑灯,一条河的落难,被磨砺的命运鲜为人知。
一条河彻骨的呜咽只在深夜,只在自己的耳边。
它携带了善良和悲悯,亘古,流长。它长过时间,长过红尘。如一盏神灯和转经筒明了沧海桑田。
让它安静地流吧。在雪域,在梦里。我以一个江南女子的绵柔去抚慰。与它一尺的静,不去弄脏它,破坏它,不让它腥气横陈。
任它把残雪抱紧,把瓷碎的血光抱紧,把墓地的风声抱紧。回肠九曲。一路缀远。
一条河,它长长的一生,是神的恩赐。
一条河,它的命运与我的祖父,我的祖国,如此相同。
风将雪域雕琢。在白纸上留下清冽甘甜,带来江南的细腻。
佛音萦绕,那低头的羞涩,是前世小女儿的情态。
我在梦里远远地喊她:格桑,格桑。她小小的身子喷出要命的颜色:紫,白,蓝,红……
义无反顾,亮出自己的精神气。唤着马儿、羊儿、牛儿。她细软圆润的口吻应和驼铃的叮当与鹰的盘旋,应和流水与天空的蓝,呼应一个江南女子对美的向往。
格桑的花语是幸福,她阐释着雪域母亲的情怀。也如时光新写的一封情书,使我忘记忧伤的来路和归途。
采摘一朵,插在发上。我挺直身子,把幸福唢呐般地吹吹打打放大。
大地荡漾爱和美德,时间在雪域缓慢生长。
风吹来,格桑花轻轻晃动。草原盛开最雄浑的声线,马背上高高举起的套马杆,追赶着头顶的一轮落日,穿越青稞,穿过河流,穿过雪地。
纳木错,青海湖。
阿妈和卓玛的耳边,远远地回荡——
一声响鞭。
雪下在郎木寺。
心中是佛,眼里是禅。周身是一朵一朵雪莲。风扬起我乌黑油亮的头发,扬起一支雪域久传的歌谣。
雪抛出优美的弧线。在烛光里摇曳,而后在梵音里打坐。
无垠的雪,深厚的雪,静静的。
而我的血在奔涌。向远方深蓝的海,孤独的王一鞠躬。
雪带来天国的精灵,用素洁的手拨动琴弦。盛开的音符如瓣瓣雪莲。雪域之光照亮我身体里的汹涌。
雪和雪相融,融入喇嘛身后的酥油灯。
心中的马,已越过了雪线。
我捧出一颗虔诚的心,沿着朝圣的路,按照自己等身的影子匍匐。
空气中弥漫酥油香。时光在我指间醒来。我在雪域遇上另一个干净的自己。告别南方梅雨的斑迹,告别前半生路上的踉跄。
卸下怯弱和盲从,在衣袖里拢紧雪香,在润泽的唇上描画莲瓣。任明亮的额头放逐一片琴音,任身子葱茏成春天,任月光在头顶倾倒一杯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