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玩玩 肖伊绯
曹丕是不是昏君,不太好说,不过,与他对后世的影响力不同的是,曹丕之于曹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曹操更重要
最近《军师联盟》播出,引发了不少热议。李晨所扮演的“曹丕”一角,被许多朋友亲切地称呼为“丕公子”。有人说《军师联盟》里的曹丕和以往的形象很不一樣,不像那个无缘无故就要杀掉兄弟的人,应该是加入了不少创作成分。
真是这样吗?历史上真实的曹丕,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英雄的儿子当然理应是英雄。
可惜曹丕不是英雄。
曹丕他爹曹操,放眼整个中国,不知道的,恐怕没有几个。他弟弟陈思王曹植,知道的人也不少。曹丕另一个弟弟曹冲,小小年纪就能想到用船来称大象,这事儿还被写进语文课本过,您说有不有名?更不用说曹丕身边还有个晋高祖司马懿,史书上说他有“鹰视狼顾”之相,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抢了曹魏的江山。
这些人风头一个比一个高,曹丕在他们中间,理所当然地不会有什么名声。后世人知道他,大多还是通过曹植——据说他让人家曹植在七步之内就要写一首诗出来,写不出来,就要杀曹植,大家都讨厌他这样平白无故要杀兄弟的暴戾,因此骂他是昏君。
曹丕是不是昏君,不太好说,不过,与他对后世的影响力不同的是,曹丕之于营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曹操更重要。
因为他是曹魏的开国皇帝。真正的三国,要从曹丕开始算起
延康元年(公元220年),曹操去世。过了几个月,汉献帝就举行了禅让之礼,把皇位“让”给了曹丕。曹丕称帝以后,改元黄初,自此便是曹家天下。
我们读《三国演义》,看里面说三分天下,就总觉得三国应该是曹操、孙权和刘备这三个人,各据一方。但其实历史上,真正的三国,要从曹丕开始算起。
他在公元220年称帝,第二年,也就是公元221年,刘备打着延续汉代的旗号,也称帝了。孙权称帝,其实要晚一些,是在公元229年了。在曹丕建国之前,其实曹操啊,荀彧啊,郭嘉啊,他们都是东汉人。
当时人的心态,和咱们也有很大的不同。咱们看《三国演义》,最喜欢的就是蜀汉刘皇叔,曹操一向都是唱白脸儿的大奸臣。可在东汉末年那时候,大家可都不那么想。刘皇叔说自己是汉之正统,可天子汉献帝是在曹操手上哪!“挟天子以令诸侯”,曹操手上有个汉献帝,很多人都愿意跟着他。所以咱们也会发现,当时人才哪儿最多?还是曹魏!
不过,天下人到曹操手下做事,也不单单是因为他手上有个傀儡一样的汉献帝。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本事不但有,还很高,所以大家愿意跟他。
愿意跟曹操,和愿意跟曹丕,那可是两回事。
曹操刚死的时候,跟了他很多年的青州兵哗变,觉得他一死,万事都到头了!居然打算自行解散,解甲归田了!这是武将。文臣方面,也是类似的情况,州郡官员,大多都是呈现观望状态,觉得曹丕虽然是曹操指定的魏世子吧,但这统领国家的才能到底如何,还不好说。没了曹操做把控,真能行?
文武如此,曹丕真是焦头烂额!
但他好歹也是跟着曹操历练了很多年的人,又是作为接班人来培养的世子,曹操的手段就算没学到十分,至少也有五六分。贾诩、华歆这些亲信自然不必说,其他相干不相干的人,但凡有些功劳,纷纷提拔上来。等稳定好大部分的人心以后,曹丕就打算出兵伐吴了。
当时战乱频频,曹魏的经济衰退得厉害。虽然曹丕后来减了税赋,甚至还解除了皇家园林的禁令,希望能分些好处给老百姓们,可经济恢复这种事儿,哪是一天两天就能行的昵!现在的曹魏,不比黄初末年时候的仓廪实在。按常理来说,这不是一个出兵的好时机。
曹丕可管不了这些。他六月从邺城出发,一路上收了不少人才——蜀将孟达就是其中一个,又连续颁布了好些关怀百姓臣下的诏令,探探朝廷里头的口风。您想得没错,曹丕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出兵伐吴只是个幌子,他真正想做的,其实是看看朝廷里的动向,大臣们到底反不反对他接管汉献帝那个位置。
几次试探下来,曹丕终于得到了自己比较满意的回答,于是班师回朝,叫人开始准备禅让的事儿了。
孙权?不来最好!建安七子,是曹丕给弄出来的
跟后世很多权力斗争不一样,曹丕做了皇帝以后,还是一如既往地优待汉献帝。汉献帝活得时间比他还长,一直到曹丕的儿子魏明帝曹叡登基做了八年皇帝以后,汉献帝才去世。
从这个方面来说,曹丕确实是个挺温和的皇帝,甚至有时候性情温柔得不像一个杀伐决断,掌握天下大权的君主。
他有一回给吴质写信,信上说,我和你分别已经过了三年,这段时间里,只是书信往来而已。这种方式实在太肤浅了,怎么能纾解我对你的思念呢?
这种话,写给朋友倒还好说,可您要说是皇帝写给臣子的?较真的人就得说了,这叫“不成体统”!
可曹丕却管不了那么多。君臣是君臣,朋友是朋友,他还是吴质的朋友,所以在这封信里,他也没有太多掩饰,深切地怀念了其他因为疫病去世的文友们。
他说,我有时总想起从前的岁月,大家喝酒游玩,吟诗作赋,好像就该这样热热闹闹长久地在一起似的,可没想到世事无常,如今我们和他们,已经是阴阳两隔,生死陌路,实在令人伤心。我想为他们编一本册子,把他们以前写过的诗文都记下来留作纪念——为后人所熟知的建安七子,王粲、陈琳、阮踽等人,归在一起的原因,也在这封信里。
后世听说建安七子,都想大概是曹操时候的事儿,其实不是,是曹丕给弄出来的。
只是曹丕虽然对朋友深情,对汉献帝照顾,但他总是显得挺漫不经心的,有时候人家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说正经的。
譬如当时王粲去世,他在王粲葬礼上跟来吊唁的官员说,王粲喜欢听驴叫,你们每个人都学一声驴叫吧,权当为他送行了。
您瞧瞧,是不是又是那句,“不成体统”?这种近乎调笑的纪念方式,古往今来,别说君主了,普通人也没几个做得出来!难怪有人说曹丕是变着法子侮辱王粲呢!
可您别忘了,后世“建安七子”的名声,可是曹丕给弄出来的,后来王粲许多诗文得以保存,也得给曹丕记上一笔功劳。
活在当下,日子确实过得精细
曹丕不光对王粲是这个态度,对他老子曹操,也是这个态度。曹操去世的时候,曹丕写过一首《短歌行》,言语简约直白,但哀思静约,读来很让人感动。真正的痛苦,其实并不需要太多言语来填补,它自发而成,给人沉重的打击。曹丕这首《短歌行》之所以好,也是好在这里。
只是他诗写得伤心,实际生活里却纵酒放歌,违背礼法,所以后世有人就骂他假模假样,做样子讨同情,是个伪君子。
这个说法呢,或对,或不对。
曹丕一生写了很多诗,其中有一首《善哉行》,里面说,“今我不乐,岁月如驰;策我良马,被我轻裘;载驰载驱,聊以忘忧”。就是说人都是要死的,我要是不高兴,日子还是这么过了,那还不如活在当下,生就快快活活地生,死就从从容容地死,珍惜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多好!
曹丕的人生观,是这个。所以您看,曹操也好,王粲也罢,他们的死对曹丕来说,当然伤心;可他更觉得,人都已经死了,伤心也没什么用处了,那我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吧!
他日子确实过得精细,连弹棋这样的小玩意儿,他都能写篇文章,更不用说柳树、槐树这些本来就很有话题的物件了。
他还兴致勃勃地记录了自己跟人家切磋打架的事儿。
有一回曹丕和奋威将军邓展喝酒,喝高了以后两个人就说要来比一下剑法。刚好旁边就有很多甘蔗,他们两个就各自拿了一根切磋起来。曹丕赢了很多次,所以也特别得意,只是他闷骚惯了,记录这件事儿的时候,也假装自己不是很在意,可笑得很。
曹丕一生中,像这样叫人会心一笑的事有很多,种甘蔗,吃葡萄,再小的事,他都能找到乐子,写文章记下来。
不过可惜的是,他对生活虽然有百般留恋,但还是没活到岁数。
黄初七年(公元226年)五月,曹丕病重去世,时年四十。按他生前嘱咐的那样,不树不坟,实行薄葬,埋在了首阳山。在他还是魏世子的时候,便有人给他算过命,說他可能活不过四十,结果真的没活过四十。
但对曹丕来说,早死晚死,大概也只是笑笑而已——你们要好好活!(资料来源:《北京青年报》)
曹植有无《七步诗》?
提到曹植,我们最先想到的就是有名的《七步诗》。“七步诗”的典故,源自《世说新语》一书。据《世说新语·文学》记载:“文帝(曹丕)尝令东阿王(曹植)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杀),应声便为诗……帝深有惭色。”大意是说,曹操死后,曹植的哥哥曹丕继位之后,要想迫害曹植,命令曹植在走七步路的短时间内做一首诗,做不成就要杀头。结果曹植应声咏出一首《七步诗》,曹丕感到十分羞愧。
这源自南朝时期(公元420—581年)笔记体著作《世说新语》中的“七步诗”典故,因为距离曹魏(公元220—266元)时代不算太远,后世读者认为书中记载大多可信,遂流传至今。
然而,在大约一百年前,有一位北大教授认为,曹植传世的诗作能确认的只有七十四首,而且并不包括那一首著名的《七步诗》。他将这七十四首诗合辑一册,并详加校注,以《曹子建诗注》之名出版。他认为包括《七步诗》在内的另三十三首诗,“以其有传讹者、误入者、疑存者、复增者、断落不完者,无取乎畸零辏杂为也”,所以,皆没有采纳辑入。
这位北大教授名叫黄节(1873—1935年),原名晦闻,字玉昆,号纯熙,广东顺德人。清朝末年,他在上海与章太炎、马叙伦等创立国学保存会,创办《国粹学报》。
作为“国学”“国粹”概念的首倡者之一,黄节参与创办的国学保存会,始终把“研究国学,保存国粹”视为办会宗旨,特别强调在国学研究上的“去伪存真”。正是在这种情势之下,他着力研究汉魏时代的古诗辞赋,并严格甄选史料,精心校订注释,对于没有文献证据的传说类诗文,一律不予采辑。《曹子建诗注》一书,之所以没有将《七步诗》采辑收入,正体现了其严格的学术方法。
从1917年开始,黄节受聘为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专授中国诗学。至1922年,这五年时间里,黄节的诗学课程,以其自撰、经由北大出版的《诗学》一书为课程主干。在《诗学》之后,1920年代泉涌而出的六本黄氏诗学著述,如《汉魏乐府凤笺》《魏武帝魏文帝诗注》《阮步兵咏怀诗注》《鲍参军诗注》《谢康乐诗注》《曹子建诗注》等,一脉贯穿于北大任教时期的黄节之学术生涯之中。以上六本书,不过是《诗学》的扩写与精编,迄于汉魏诗学、涵摄六朝诗学的这些个案专著,终篇却以1928年完稿、1929年由北大初版、1930年由商务印书馆修订新版的《曹子建诗注》而尘埃落定。这部著作,可谓黄节诗学研究的“盖棺之作”。
从此,这本辑有七十四首曹植诗作,但确无《七步诗》的《曹子建诗注》,成为中国学术界公认的最佳版本,也是后世读者深入了解曹氏生平及文学的重要指导。至此,中国读者对“七步诗”典故的认知分成了两拨,一部分是仍认定源自《世说新语》的典故属实、对此深信不疑的普通读者;一部分则是从黄节所编注的《曹子建诗注》中获得权威解释,不再采信“传说”的研究型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