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天燚
2016年11月26日到12月1日,《新京报》记者卧底燕郊传销窝点,和传销人员朝夕相处六天。摘登如下:
窝点
我要卧底的是个号称“投资四万九千八百元,十八个月后回报四百五十万元”的传销组织,它有个听起来很“友善”的名字——“民间自愿互助众筹”。传销头目系统化管理,美其名曰“同德系统”。
窝点在燕郊东方夏威夷南岸小区里,出来接我的是刘奇,他来自内蒙古,是个拥有两千多只羊的养殖大户。没来传销组织前,他儿孙满堂,平凡而幸福。为了赚钱,两个月前,好朋友把他介绍过来。
我和刘奇进入房间。里面住着他的叔叔、弟弟、老家邻居,年纪最大的六十多岁,最小的四十多岁。一个月前,刘奇像接待我一样接待了他们。
刘奇介绍,每个家庭都有家长,称为C1小家长,上面还有C2、C3家长,“家长”们会不定期来每个家庭讲课。
刘奇欢迎新来的每个成员。为了共同富裕,他愿用自己的全部热情服务于我。因为他“守住”我,就完成一个拉人头的任务:我要是交四万九千八百元的入会费,他就可以分到六千六百元,还可以升级。
除了高度热情外,传销人员还需要对新成员有充分了解。第一天晚上,他在房间里要我交出手机,说是帮我存个特殊人物的电话号码。
为了不让他起疑,我决定交出手机。好在,我带着两个手机。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很管用,刘奇在查看我手机时,不知道另一个手机在裤裆里录着音。
和以往传销不同的是,我卧底的窝点没有严格控制新成员的人身自由。但卧底前两天,一切身份信息都会被传销人员问个遍。
除了上廁所外,我做的每件事他们都会盯着,但不会主动打扰。这不仅是怕我跑了,也为更加了解我,然后给予热情和关怀,让我对他们产生好感。
相比以前的北派传销,暴力、监控、监禁等方式已经“落伍”,取而代之的是南派传销用热情、嘘寒问暖等方式留住人。
逃跑
六天卧底,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上课。传销头目把洗脑课地点选在高端写字楼里,把自己包装成正规公司。
不到四十平米的密闭房间,聚集七十多人。讲师大谈成功学,称自己是马云的座上宾。传销人员把洗脑课称为考研调研课,他们不认为这是在从事传销。在他们眼里,传销是要监禁、控制人身自由的,头目应该是个狠手段的人,他们自认是“在走一条秘密的致富路”。
卧底第三天。刘奇和C1小家长开始让我提供身份证。出于安全考虑,我说留在了北京市内的出租屋内。
随后,我决定“出逃”。因为一旦有传销人员向我问询身份证,那就意味着要缴纳四万九千八百元入会费了。
11月28日晚,我见到了这个组织的传销头目之一C3大家长曹兴刚。他是贵州人,四十多岁。曹兴刚描述,该小区的资金盘由他操控,每天进账十多万。他一口一个国家政策,宣称“十八个月赚四百五十万”、“玩的就是分钱游戏”。
12月1日上午10点30分,我借机上厕所,从十八楼楼梯迅速跑到一楼,我没敢坐电梯,担心遇到传销人员。到了一楼,我满头大汗,没再回头看,迅速从小区门口打车离开。
12月13日到15日,燕郊警方和工商部门对这个传销组织进行打击,抓获传销头目九人,涉嫌传销人员近三百人。
12月15日,我收到刘奇发来的辱骂短信。他还提到:“你办个多么愚蠢事,难道我们做慈善也有错吗?”
【原载《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