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寂静无声

2017-11-07 17:00吾佟
故事家 2017年10期
关键词:室友

吾佟

楔子 真的与他素昧平生

楚沉羽是在平安夜过去三天后知道自己被跟踪的。还是直播间中的观众发现的:“沉羽,你左侧斜后方隔两桌的那个黑衣服男生,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你的吃播视频里了。”视频像素太低,她便装作漫不经心地自拍,将那个男生纳入了相框。

晚上她翻出照片,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她给室友看,室友调笑:“哪里拐来的小帅哥?没准是你的粉丝哦。”

她拿不准跟踪者的性质,索性在守株待兔后主动出击:“你好,我们似乎很有‘缘分,请问我们认识吗?”她做好了他会羞窘、会抵死不认或者无赖承认的准备,却完全没有料到他只是沉默半晌,道:“你不记得我了?”

沉羽震惊了。她又仔细端详他许久,觉得若不是自己曾在无知无觉中失忆,就是他患有妄想症。

“抱歉,我不认识你。”她说。他眼中的哀恸在那一刻如潮水般无声地漫上来,让沉羽惶惑又于心不忍,可她真的与他素昧平生。

一 他即使有精神病,也一定是痴情之人

这个男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沉羽的生活里。高数课时,教授心血来潮,翻着花名册点人解答问题,沉羽不幸中招。她看了眼刁钻的题目打算当缩头乌龟,谁知后方有人窸窸窣窣地站起来,给出了标准答案。

“你是楚沉羽?”大概是答案完美得超出期待,教授又看了眼花名册。

“是的。”那人点点头,正是那天的男生。

“可名册上写着楚沉羽性别为女。”教授打趣道,“为女朋友顶包虽然浪漫,但不是真为她好。”教室中涌起善意的哄笑,沉羽忍无可忍。课后,她将男生扯到走廊尽头。

“同学,别纠缠我了行吗?”她气急败坏,“你今天的行为让我很困扰,我还想交男朋友呢。”

“沉羽,你别生气。”男生轻声道,“我怕你答不出,会影响平时成绩。”

“那也与你无关!”她有些不耐烦,“而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不认识你。”

男生垂下的睫毛狠狠地抖动了一下:“我叫乔萧。”他翻出学生证,“大三,软件工程系。现在,你可以试着认识我了吗?”是近乎小心翼翼的语气。回应他的是沉羽利落转身的背影,以及一句似有若无的“神经病”。

然而走到尽头,她又忍不住回头,看见他低着头站在阴影里,仍保持着举着学生证的姿势,日光停滞在他的脚旁。沉羽忽然有些后悔说了那么重的话。他看起来那么伤心,像被隔离在一座孤岛。他即使有精神病,也一定是个痴情之人吧。

21岁的沉羽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大危机,她被一个叫乔萧的妄想症患者缠上了,但两周后她就释然了。乔萧自那天后再也没有明目张胆地出现,只在她留意时,才会寻得一点儿他仍在的端倪。

哈尔滨的冬天大雪封城,她和室友坐在中央大街温暖的咖啡馆里做计算机作业。

她抿了口牛奶,借低头的姿势飞快瞥了一眼窗外,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他。咖啡馆狭小逼仄,为了不让她看见,他只得守在冰天雪地的室外。他就不能伪装得好一点儿吗?

“沉羽,你笑什么?”室友忽然问。她一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笑出声来。她起身,欲盖弥彰地收拾东西:“太难,不做了,我们回去吧。”动作故意做得很大,窗外的黑色果然立马消失了。

她们上了公交,车子启动,她似不经意地望向后视镜,果然看到了为与她错开一班车而姗姗来迟的乔萧。他穿黑色羽绒服,没戴帽子,肩头和发顶落满未化的雪,侧脸俊朗,眼神清明,让沉羽无缘由地心乱。

其实,若他只是这样跟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然而五天后,她又一次冲他发了火:“乔萧,在网上爆料我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什么?”乔萧一愣,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保温壶递给她,柔声道,“先喝汤。”

他已经在她的楼下等了许久,握着铁制壶把的手冻得泛紫。沉羽夺过他手中的壶,掂着沉甸甸的汤水冷笑:“喝汤?呵,准备这么多,是想看我一会儿喝光后吐个痛快吗?”

说这些话时,她整个人都在抖。想起昨晚自己对乔萧的不设防和内心深处可笑的动摇,她只觉得荒唐。

二 这世间深情稀罕,值得铤而走险

大三经贸系学生楚沉羽,也就是网络大胃主播沉羽,有个秘密。总有涉世未深的粉丝崇拜地问:“沉羽,你吃得那样多,为什么不会胖呢?”

“天赋异禀吧,哈哈。”她回复道,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这世间哪有吃不胖的秘籍,她没有代谢性疾病或吸收不良,便只能靠催吐苟延残喘。秘密差点儿暴露,是在那日直播完。

室友从外面回来,忽然皱着鼻子四处嗅了嗅。她若无其事地写着论文,却惊出一身冷汗。

三天后的晚上,她出外景,暴食后不敢再回寝室解决,又怕在餐馆被发现,最后只得寻了个垃圾桶。正難受得天昏地暗时,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条件反射地一拳挥在对方脸上,对方踉跄了两步,借着昏暗的街灯,她认出那是乔萧。

一瓶拧开的水和一张纸巾递到了她面前,她顿了两秒,抬起头,就见乔萧红着一边颧骨,抿唇望着她。她无端暴怒:“乔萧,算我求你,别跟着我了,行吗?”

“沉羽,也算我求你,别伤害自己了,行吗?”他说。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不躲不闪,忽然打了个喷嚏,一行红色液体顺着鼻腔滑落——那里刚被她狠狠打了一拳。他一愣,一时手足无措。沉羽胸口那只刺猬忽然收了背刺,软作一团,她凶巴巴地抢过纸巾,一把按在他的鼻子上。

她到底心软了。这世间深情稀罕,纵使他有妄想症,也值得一次铤而走险。然而就在她准备正视他的第二天,来自网络铺天盖地的私信消息让她手脚冰凉。

有人扒出她靠催吐上位,证据大摇大摆地挂在首页,点开后,正是昨晚她在垃圾桶旁的半分钟催吐视频。画面摇晃,像素不清,是手机摄影拉的远景,却足够看清她的脸了。视频正好结束在他出现之前,拍摄角度也符合他出现时的方位。更讽刺的是,看到私信后五分钟,她接到他的电话,说想来看看她。

乔萧是捧着保温壶来的,他竟还若无其事地请她喝汤。他当她是傻子吗?她索性当着他的面拧开汤壶,恶毒地将汤水倒在地上。“我知道你为什么跟踪我了。”她一字一顿地说,“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离我远点儿,不然,我会报警的。”

乔萧抿唇,一言不发。她听到他在她转身时轻声说:“沉羽,暴食催吐对身体不好。”

是啊,她知道不好,可她实在太过孤独。戒不掉的不是催吐,而是有人相伴进餐的感觉——即使那是在虚无的网络上。

躲在楼上的窗帘后,她看着他蹲下身子将雪上的玉米排骨捡进壶中,又徒手将沾汤的积雪划开,防止结冰。他起身时回头望了眼她的窗口,那一眼让沉羽猛地红了眼眶。

三 他记忆中的她那样好

那天后乔萧再没出现,沉羽也从吃播界退隐了。

一日沉羽借室友的电脑做表格,右下角弹出私信,她随意扫了眼,视线就冻住了——发消息给室友的ID正是扒出她催吐上位的网络博主。她鬼使神差地点开消息:“栗子,爆料催吐的视频分成已打到你账上了,注意查收,合作愉快。”栗子,正是室友的网名。一瞬间她如醍醐灌顶,背脊生寒。她记不清自己是怎样逃离寝室的,再回过神时,是夜宵店的老板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小姑娘,刷卡还是现金?”

她惊醒,四周杯盘狼藉。原来她在无意识间走进了某家小店,喝了许多酒。“我能赊账吗?”她祈求道。出来时头昏脑涨,她没穿大衣,钱包、手机、证件都不在身边。

“我们是小本经营。”老板说,“不过可以借你电话。”

能叫谁来呢?唯一记得住的号码是室友的,也是她绝不会求助的对象。她凭记忆胡乱拨了个号码,竟接通了:“你好,我是乔萧。”沉羽怔住了。她竟在无意识间将他的号码记得这样清晰,甚至在走投无路时寻求帮助。更甚至,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就有委屈得想哭的冲动。半小时后,她裹着乔萧的大衣,对面前在寒风中穿着单衣的乔萧说:“我不想回寝室。”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的背影,很高,有些瘦,步伐却很稳。沉羽没有身份证,乔萧带她去了小旅馆,开了两间房。“沉羽,别怕。”他安慰她,“我就在隔壁。”

夜晚如饕餮,沉羽辗转无眠,她轻轻挠了挠墙壁,隔壁很快传来笃定的三声轻叩——我在呢。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乔萧,我错怪你了。”她小声说,“……对不起。”旅馆的墙不隔音,又是三叩——没关系。她疲惫地蜷起身子:“乔萧,我们曾经真的认识吗?”

“……认识的。”

“我不记得了。”她失神地望向天花板,“你可以讲给我听吗?”

乔萧淡淡的声音是夜色中最好的安慰剂,她静静地听着,听着他记忆中的“他们”是什么模样。在乔萧的世界中,他们是青梅竹马,十六岁时相约,十八岁时在这所大学相逢。

“可是你失约了。”乔萧低声说,“高考后,我再也联系不到你。我找了你很久,直到一次偶然,遇见了你在餐馆做吃播,才知道原来你早就践行了承诺。”他低落地说,“可不知为何,你不记得我了。”

“其实我是骗你的,我怎么会不记得你。”鬼使神差地,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认下他说的全部话。她柔声地问,“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坚强,爱笑,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很幸福。”他低声笑道,“啊,对,你喜欢喝玉米排骨汤,不吃香菜。”

沉羽低低地笑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独自长大,从未有过青梅竹马,厌恶白水煮排骨,吃火锅时能涮下满满两盘香菜。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幻想中的她那样好,她愿意尝试着为他变成那个样子。

“是啊,最讨厌香菜了。上次的排骨汤没有喝成,可以再煮一次吗?”

那边一阵窸窸窣窣,有人急切地敲门。沉羽开门,看见乔萧站在门口,霎时柔光满室。

“多少次都可以。”

四 齿痕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她拉着他吃火锅,他给她讲他们的“过去”。

“我们十二岁时有一次放学回家,你抱着路边一只金毛的头玩它的耳朵,结果它一口咬在了你右臂上,后来落了疤。”乔萧涮着肉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别啰唆。”沉羽吃得鼻尖冒汗,“快吃,火锅就要吃烫的。”

乔萧笑笑,神情有些落寞。沉羽插科打诨,他便很快忘了这事,也就没有发现沉羽挽起的袖子不知何时被悄然放下了。那晚,沉羽比量着牙齿与胳膊的位置,觉得狗咬的位置可能有三处。她拿捏不准,索性每处给了自己一口,差点儿掉下三块肉。

“嘶……好疼好疼。”她手忙脚乱地上药,暗想乔萧脑洞可真大,不过幸好,他没幻想自己缺胳膊少腿。涂过药,她忐忑地望着伤口又想,人与狗的齿痕不同,会不会被他发现?

愣了会儿,她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沉羽,你完了,你被传染了。”原来精神病会传染,不然为何想这些时,她是傻笑的?他们在一起两个月时,乔萧和她说,有个朋友想见她。

“他叫沈辰,我们小时候邻居家的哥哥,大我们七八岁,现在是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沉羽你多和他聊聊,没准能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她忐忑着怕被揭穿,谁知沈辰的态度温和而疏离,他握着沉羽的手,低声说:“好久不见。”沉羽一怔,抬头看他,沈辰眼神复杂,她瞬间懂了。沈辰没有拆穿她,他知道乔萧的妄想症,没准,他就是乔萧的医生。他们本打算一起吃个饭,可沈辰临时接了个电话,打包了一份湯就告辞了。“辰哥是去看女朋友了。”乔萧咬着筷子说,“嫂子生了重病,辰哥有空就会跑去医院。”

“他们感情很好啊。”沉羽眨眨眼。

“是特别好。”乔萧呵呵笑道,“辰哥甚至都不准别人探视,就怕打扰嫂子休息。连我都没见过真人。”

沉羽不愿意听乔萧谈别的女生,遂用一块玉米堵住了他的嘴。两天后,沉羽莫名地接到了沈辰的电话,约她帮忙给女朋友挑选礼物。

“女生都喜欢什么首饰?除了项链、耳环和戒指。”沈辰问她。

沉羽想了想:“发带吧。”

他们选了条薄荷色的蕾丝发带,又打包了一份汤,才驱车去医院。沈辰的女朋友叫阿雨,住在肿瘤内科。看到沉羽时,阿雨愣了一下。沉羽笑了笑:“你好,我叫楚沉羽,是——”

“阿雨,今天感觉怎么样?”沈辰打断她。

“挺好的。”阿雨笑眯眯地看着沉羽,“沉羽,对吧?我认得你,还是你的吃播粉丝。你隐退后,我都吃不下饭了。”

“吃不下饭就喝点儿汤。”沈辰熟练地支起床桌,打开保温壶,“喝光后有奖励。”

阿雨吐了吐舌头,慢慢地喝了一会儿,很快就放下了勺子,眨巴着大眼睛:“我饱了,奖励呢?”

“排骨和玉米都剩下了。”沈辰皱着眉说。

阿雨已经在沉羽的帮助下拆开了包装,开心地摸着发带:“好漂亮。沉羽,可以帮我编个和你一样的辫子吗?”

她笑起来特别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迁就。阿雨的头发浓密且涩,沉羽一个不小心,竟将整片头发扯动下来,露出了阿雨光溜溜的脑壳。她猛地反应过来,这竟是假发,赶紧手忙脚乱地道歉。

“没关系。”阿雨体贴地笑笑。辫子编完了,沉羽看着阿雨的侧脸,莫名地觉得眼熟。这时护士推门进来:“十九床沉羽,来测血压。”

沉羽条件反射地想回应,就听阿雨答应了一声。沉羽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床头——十九床,陈雨。阿雨叫陈雨!蓦地,如电光石火般,沉羽脑中蹿过许多念头。慌乱间,沉羽瞥见阿雨挽起准备测量血压的右臂,霎时,沉羽僵硬在那里。阿雨靠近手肘的上臂内侧,有一个浅浅的齿痕。

沉羽听见自己的声音中有不被察觉的颤抖:“阿雨,你手臂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这个吗?”阿雨笑道,“小时候贪玩,被金毛咬的。”

沉羽听见自己心底最后一点儿自欺欺人垒作的堤坝被冲垮,洪水漫上来,将她轰然淹没。她忽然知道为何会觉得阿雨的侧脸眼熟了,她编着辫子的侧脸,简直与自己一模一样。

五 别再见他了

原来乔萧的妄想内容从不是天马行空。他的记忆是真的,可他寻错了人。他念的、爱的、记挂的从来都不是沉羽,而是陈雨。

陈雨因病不辞而别,乔萧在日复一日的找寻途中渐生幻觉。一个偶然,他遇见了沉羽,她有着与梦中人一样好看的侧脸和让人觉得幸福的吃相,她甚至也叫陈雨。

沉羽,陈雨,这是他的阿雨。他再也不会弄丢她了,即使她不知为何记不起他们之间的过往。得而复失为之命,失而复得为之幸。而他何其有幸,有机会从头来过。那晚近午夜,乔萧忽然接到了沉羽的电话。赶到约定的火锅店时,他隔着窗子,遥遥地望见沉羽正独自一人涮着火锅,昏黄的灯光映在发顶,映出她孤独的影子。

“不是说今天去帮了辰哥的忙吗?他怎么留你一人在这儿?这样不靠谱,以后我有事时可不能托他照顾你。”

沉羽默不作声。火锅咕嘟咕嘟沸腾出香气,她忽然说:“独自一人吃火锅是世界十大孤独症之一。乔萧,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做吃播吗?”她的眼眶被水蒸气熏得通红,“因为我太孤单了。我父母貌合神离多年,我受够了独自一人吃饭了。”

乔萧抚了抚她的头发:“以后有我,你不会再一个人了。”

沉羽蓦然捂住眼睛,半晌,乔萧听见她颤着声音道:“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乔萧笑了,“吃饭!火锅就要烫着吃的。”

沉羽的肩膀剧烈地颤动,过了一会儿,她仿佛下定决心般,抬起通红的双眼望着他:“乔萧,你以后别再见沈辰了。

“他欺负你了?”乔萧急道。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他。”沉羽一把握住他的手,他这才发现她的手竟那样凉,“乔萧,答应我。”

乔萧第一次见她这样几近哀求的神情,望着她通红的眼眶,他只得将疑惑咽入腹中,迟疑着“嗯”了一声。他和沈辰的联系本就不多,不见面,很容易。况且自这夜之后,沉羽愈发黏人,乔萧渐渐分身乏术。

他觉得沉羽哪里变了,却说不上来,只是愈发觉得,沉羽渐渐与自己记忆中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他陪沉羽逛街,沈辰忽然来电。沉羽在旁边盯着,他只得挂掉。可沈辰又锲而不舍地打来,沉羽一把夺过手机,将它关机后丢进自己包里。

他怕沈辰有急事,便在沉羽进试衣间时给他回短信。沈辰回得极快:你在哪里?来哈医大附属肿瘤医院。不知为何,这个医院的名字让他猛地心惊,一种熟悉的绝望感涌现,脑中蓦然闪过无数碎片,太阳穴瞬间嗡痛。沈辰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这次响起的是沉羽的手机。

“讓乔萧来!”沈辰吼着,那头背景音嘈杂,似乎是在医院抢救室,“阿雨快不行了,让乔萧来!”

……阿雨?乔萧头痛欲裂,阿雨这个名字让他无法思考。

“你说……谁快不行了?”那头蓦然一片死寂,半晌,才听到沈辰晦涩的声音。

“……乔萧?”

沉羽换好衣服出来,却不见乔萧,而她的手机掉在地上。她心生狐疑,捡起手机,只瞟了一眼,便瞬间面如死灰——最后的通话记录是沈辰。她颤抖着回拨,语无伦次:“是你们答应我的,只要我顶下陈雨的名字,陪在他身边,陈雨便再也不会见他了。你们为什么反悔?为什么还要找他?”

那边静默许久,传来沈辰仿若苍老十岁的声音:“沉羽,阿雨她走了。”

沉羽的瞳孔蓦然放大。

“沉羽,乔萧……都想起来了。”

六 别再见他了

十几分钟后,沉羽喘着气赶到了医院,沈辰在太平间门口拦住了她。他抿唇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乔萧在里面,状态不是很好。”

沈辰伪装得很好,若不是他的手正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他看起来一如平常,似乎不是很伤心。可沉羽能分辨出他眸中的城池毁损,岛屿陷落,世界倾颓。那一瞬间,沉羽仿若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靠着太平间的外墙,缓缓滑坐了下来。

她轻抚着墙,轻叩三声——我在呢。等了许久许久,那边也没有回应。沉羽低头,绝望地将脸埋进双膝中。上一次,她与乔萧之间隔着一堵墙,叩出了他们之间的开始。而这一次,他们仍是隔着一堵墙,他们之间却已走近尾声。

等乔萧再出来已是两个小时后,他步伐沉重地自沉羽身旁走过,甚至没有注意到墙边的她。沉羽强行捂住心口处破败的空洞,轻唤着乔萧的名字,隔了很久,乔萧才转头,似乎很难理解她的话。

心中不祥的预感层叠而至,沉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了:“乔萧,你怎么了?”

乔萧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而是猛地栽倒在她身上。他额头滚烫,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几小时后,迷蒙中,乔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趴在他的床前,他几乎不敢大声唤她,就像不敢打破一场梦:“……阿雨?”

床边那人肩膀微抖,不敢抬頭。借着灯光,乔萧已逐渐清醒地辨认出她是谁。他缓缓地闭上眼睛,轻叹出声:“沉羽。”

“嗯。”沉羽勉强笑笑,起身笨手笨脚地给他倒水,“医生说,你只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和过度疲劳而产生了急性脑炎的症状,会很快恢复的。”

乔萧静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听着她欲盖弥彰的轻快语调,看着她努力稳着手给他倒水,忽然笃定地说:“沉羽,你都知道。”

沉羽的背影一僵。她的反应让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烟消云散。他复又闭上眼,仿佛极疲倦地吐出一句话:“你认识阿雨。”

“嗯。”她的睫毛颤了颤,终究没有反驳。

“我的记忆是错位的,对吗?”他的语调毫无起伏,“是沈辰做的吧?我记起来了,他费尽心机,想让我——忘了阿雨。”他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四个字,忽然抬眸凝视着她,那是他从未看过她的眼神——陌生且冰冷。她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我记得沈辰曾约你出去,赴约后你情绪低沉地约我在火锅店见面。”记忆复位,霎时所有疑点被串联成一条线,“那天,沈辰带你见了阿雨吧?沈辰本想要我忘记阿雨,谁知我并未忘记,而是产生了记忆混乱。于是他将错就错,任我误将你当作阿雨,让我误以为……阿雨过得很好。”

沉羽咬紧下唇,渗出血丝也毫无察觉。“你曾对我说,不想我再见沈辰。”他自嘲道,“那时我以为是你不喜欢沈辰,现在看来,你是怕我过多见沈辰,会知道他一直照顾着阿雨。你怕我见到阿雨会记起来一切,你不想让我见的是阿雨。”

“够了!没错,我不想让你见她!”沉羽猛地转过身,乔萧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你的女朋友是我,陪你履行承诺的也是我。”她挽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有三个位置不同的牙印疤痕,“十二岁时落下的疤我也有!”

“是你先招惹我的。”她剧烈地哽咽,语不成句,“是你……说会为我煮排骨汤,多少次都行;也是你说再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吃饭了……”

她趴在他的床前,肩膀剧烈地抖动。乔萧看到她突兀的蝴蝶骨,终于收回冰冷的目光,不忍地闭了闭眼:“沉羽,对不起。惹得你错爱,很抱歉。可你瞒着我的真相,原谅我无法忽视它。”

沉羽抬起哭花的脸:“就当这只是一场梦,好不好?”她哀求道,伸出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就当今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还是你的青梅竹马沉羽,我们一起熬玉米排骨汤……”

乔萧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的眉,她的额发,她哭红的双眼。

“沉羽。”他低声道,语气很温柔,“你才是我的一场梦。”他缓缓地、温柔又坚定地一根根掰开她攥紧他衣角的手,“现在,天亮了,我该醒了。”

七 深情终错付

几日后,乔萧出院,马不停蹄地办了休学申请,换掉所有联络方式,自此消失。沉羽知道,对于隐瞒陈雨存在的这件事,乔萧也许能够体谅,却永远无法原谅。可是,有些事情乔萧永远不会知道。

十八岁那年,乔萧与陈雨在大学重逢,彼时谁也不知道,陈雨日渐加重的咳嗽,竟是肺癌先兆。癌细胞如飓风过境,陈雨日渐虚弱,厌食得厉害。乔萧听说厌食症患者看吃播会重振食欲,便为她找来许多吃播视频。陈雨指着其中一个女孩对他说:“乔萧你看,这个女生有些像我。”

他望过去,正好看见视频中,大胃主播沉羽正满足地吃着东西的侧脸。他有些意外——沉羽,陈雨。若阿雨健康,该也是如这个女孩一般快乐吧?

癌细胞不仅耗干了陈雨,也耗尽了不分昼夜照顾她的乔萧。陈雨试过所有能让他离开她的办法,乔萧却都至死不肯走。

“要怎样你才能离开?”陈雨不顾胸口处撕裂的痛处,冷然诘问他。

“直到我死。”他却早已破釜沉舟。可她怎能这样毁了他?终于,陈雨做出了此生最痛也最无悔的决定。

“我的主要研究领域是催眠术。”沈辰说,“阿雨找到我,请我催眠乔萧,让他忘了她,重新生活。”可他失败了。陈雨对乔萧而言太过重要,他没有忘了她,而是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中,将另一个有着相似侧脸的女孩误认作她。

“所以我是个替代品,对吗?”沉羽惨笑。那天探望陈雨后,沉羽与沈辰聊了很久。

“不。”沈辰静静地道,“在他的世界里,陈雨和沉羽,都是你。所有的事阿雨都知道。阿雨恳请你,在接下来的时光中以她的身份,好好照顾他。”

这句话仿若最后一枚石子,将沉羽最后一丝挣扎生生压制。

“最后一个问题。”半晌,沉羽闭上双眼,缓缓开口,“心理医生不经同意擅自催眠他人是逾规的,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你为何还会答应?”

沈辰默然。就在沉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见他道:“因为我见不得她哭。哪怕是谎言,想到她曾以我‘女朋友的身份存在过,也就足够了。”

原来他们都一样,都是窃来的光阴,深情都错付。

尾声 如落羽飘零

一年后,沉羽毕业,去了外企从事金融分析方面的工作。她认识了一个温和的男人,开始了一段新恋情。那男人对她很好,可让她最终接受他的,是他煲得一手玉米排骨汤。

两年后,沈辰结婚了。婚礼前夕,沈辰给她留言,照顾好自己。她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沈辰,他在朋友圈中发的新娘照片很像陈雨。

又一年后,她收到了一张没有发信人地址的明信片。那张明信片的图案是一片海,游鱼逍遥,海鸥自由,飘零的羽毛落在安宁的海面上。

背面只有一句话: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那晚乔萧入她梦里,她问他,你曾经爱过我吗?乔萧温柔地笑道,沉羽,我曾爱过你。

她在梦中静静地笑了,醒来时,枕巾却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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