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直指庸俗

2017-11-07 15:13夏希
参花(上) 2017年11期
关键词:契诃夫对比

摘要:契诃夫的《胖子和瘦子》,以巧妙的艺术构思,简练含藏的语言,幽默讽刺的手法,塑造了奴才典型波尔菲里,锋芒直指庸俗,揭示等级制度对人性的扭曲和灵魂的腐蚀。

关键词:契诃夫 《胖子和瘦子》 简练 对比

阴沉、黯淡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俄国生活的基调;庸俗、猥劣是统治当时社会的世风。契诃夫的《胖子和瘦子》,一个不足两千字的短篇,可窥当时沙俄社会的风貌。大师始终是大师,虽是二十三岁的早期之作,但已出手不凡,预示着他在文学王国里不可限量的前程。契氏短篇小说的基本特色,此篇已端倪初露,试从以下几个方面简析。

一、简练和含藏

契诃夫以严厉无情的态度,截取一个社会细胞,展现大千世界。他的《胖子和瘦子》塑造了奴才典型波尔菲里,揭示等级制度对人性的扭曲和灵魂的腐蚀,批判了沙皇专制制度的丑恶,将深刻的主题寓于平凡的故事当中,把深广的内容溶进简短的篇幅。他曾经说“简练是才能的姊妹”,创作时“一点多余的东西也不应该有,凡是与小说没有直接关系的东西都应毫不容情去掉”[1]。

其代表作《胖子和瘦子》简练含藏,结构紧凑,艺术构思巧妙。一胖一瘦的两个小时候的同学,阔别多年而偶然相逢车站。

“波尔菲里!”胖子看到瘦子大声喊道,“是你吗?我亲爱的!多少个冬天,多少个夏天没见面啦!”

“我的老天爷!”瘦子惊呼道,“这是米沙,小时候的朋友!你从哪儿来?”

两位朋友互相拥抱,一连吻了三次,然后彼此看着对方泪汪汪的眼睛。两人都感到又惊又喜。[2]17

老友相见,惊喜万分,“彼此看着对方泪汪汪的眼睛”,又是拥抱,又是亲吻。叙旧话新,当胖子说出“三等文官”的身份后,形势陡转,瘦子身子立刻瘫软,变得奴气十足,结果胖子扭头拂袖而去。从偶然相逢开始,以尴尬分别结束。全篇用“官阶品第”为焦点,人物、性格和事件以它为转移,弦外之音由读者自己领略,简练中大有含藏。

高尔基曾赞赏契诃夫,说他“只要用一个词就足以创造一个形象”,足以写成“一个使人惊叹的短篇小说”。契诃夫淡淡几笔,漫画式地勾勒出“瘦子”的奴才形象,以简练的词句显其性格、神态,并含藏深邃的思想。看似平平淡淡,埋伏照应却惨淡经营。

契诃夫善于将典型人物的性格特征,行为准则凝结在人物经常重复的一句话里。瘦子在胖子没有显露身份时,曾像娘们一样地喋喋不休,反复介绍妻子“娘家姓万曾巴赫……路德派的教徒……”以渺小的虚荣为庸俗的灵魂贴金。当一听到胖子身份,颇为得意的“妻家大姓”,和时髦的新教通通在“三等文官”的强大冲击下仓皇逃循,妻姓再避而不谈,“教”前也只能冠以“某种程度”。胖子漫不经心的一句,瘦子却如五雷轰顶,八等文官马上就要做科长的沾沾自喜的神气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是脸色变白,弯腰屈膝。在扭曲的灵魂面前,一切都将扭曲。难怪瘦子的皮箱、包裹、硬纸盒都“好像也耸起肩膀,皱起了脸。”读到此处,谁能不为作家的神来之笔赞叹。契诃夫的每个词句是钉在“军舰甲板上”的东西,不会多余,就连随手携带的皮箱、纸盒也都有妙用。

等级、官阶就是这么法力无边;庸俗、猥劣,就这么扑面而来。

二、对比和反衬

“在生活里一切都是错综复杂的。深刻的和浅薄的。伟大的和渺小的,悲惨的和可笑的,常常混合在一起”,艺术家一旦把人物事件的特点从复杂的生活中抽出,对比反衬,重新排列,在艺术灵光的照耀下,特征更加鲜明,个性更加突出,常常取得异常成功的效果。《胖子和瘦子》就深得此法之妙,这标题就是鲜明的对比。本篇人物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在尼古拉铁路的一个火车站上相遇。刚一出场,就有“气味”之比。

胖子刚刚在火车站餐厅里用过午餐,他的嘴唇油亮亮的,像熟透了的樱桃。他身上有一股核烈斯酒和橙花的气味。 瘦子刚从车厢里下来,吃力地提着箱子、包裹和硬纸盒。他身上有一股火腿肠和咖啡渣的气味。[2]17

胖子刚在火车站餐厅用过午餐,满嘴“油亮亮”,全身散发出一股白葡萄酒和橙花的气味,雍容高贵的皮囊下略带庸俗;瘦子则从车厢出来,吃力地搬运着“箱子、包裹和硬纸盒”,生活的艰辛,经济的拮据,他的身上充斥着火腿和咖啡渣的气味,粗鄙骨子里透露着庸俗。寥寥数字,暗示两人不同的社会地位和生活的处境。

再看相逢和告别时神态之比:

两位朋友互相拥抱,一连吻了三次,然后彼此看着对方泪汪汪的眼睛。两人都感到又惊又喜。[2]17

胖子本想反驳他几句,但看到瘦子那副诚惶诚恐、阿谀谄媚、低三下四的寒酸相,使得三品文官几乎要呕吐了。他扭过脸去,向瘦子伸出一只手告别。瘦子握握他的三个指头,一躬到地,像中国人那样嘿嘿笑着。他妻子眉开眼笑。纳法奈尔喀嚓一声,收脚敬礼,把制帽掉到地上。[2]19

初逢时彼此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他们热烈拥抱,泪眼汪汪,连吻三回,又惊又喜;告别时,看着瘦子的寒酸低贱相恶心得“几乎要呕吐”的胖子扭过头,勉强地伸出手告别,而自觉低人一等的瘦子,仅仅伸出三个手指头,全身伛下来不停鞠躬。

听说“三等文官”的身份后,瘦子态度突变,前后判若两人,这一前一后之比前面已提及。不同侧面,不同角度的对比,相互反衬,更凸出了人物的个性。

且不说瘦子突变,连他的妻子和小孩也不能免疫。初见胖子时,小孩纳发伊尔怕见生人,尽管已知道胖子是父亲的老同学,“犹豫一下,摘下帽子”,“犹豫一下”躲在了父亲的身后。听到胖子是“三等文官”时,纳发伊尔“忙挺直身体立正,系好制服上所有的扣子……”最后告别时“两脚靠拢”,收脚敬礼,紧张到“制帽掉到地上去了”。他那个路德派教徒的妻子,也从“长下巴变得越发长了” 到“眉开眼笑”。“庸俗”这个瘟疫,传染了整个俄罗斯:从男人到女人,从大人到小孩……

三、幽默和讽刺

契诃夫冷静地解剖社会,客观地面对现实幽默的基调浸透全篇,他描寫普通人之间发生的普通的事,没有惊心动魄的的情节,只是老朋友偶遇的场面。整篇小说语言幽默,但读来却无油滑之感。

在整个会见中胖子言语不多,只有几句:“你在哪儿做官?你做到几等官啦?”就这简短的几句,也形神兼备,官阶等地浸透了他的骨髓。

瘦子滔滔不绝,解释自己不光彩的外号,爱搬弄是非的“厄菲阿尔忒斯”和“打折扣卖烟盒”的隐私。可怜的八等文官,就要做科长的八等文官,只能让人掩鼻会心发笑。他颇有几分得意地向朋友介绍着自己的妻子路易莎,“娘家姓万岑巴赫……她是新教徒……”在听得胖子三等文官身份时,刚刚还热情激动的瘦子,“脸色发白,目瞪口呆”。毕竟他在官场混迹多年,对于突如其来的状况,能够很快适应,下一分钟立马进入角色:在四下扭动几下脸后,阿谀奉承地“做出一副喜气洋洋的笑容”。面前的胖子已不再是儿时的朋友,是位居三等,拥有两枚星章的“大人”在前,不可能向最初见面那样,他的身体不由得“蜷缩起来”,背也不听使唤地往下弯,身体不停缩小。称呼胖子也由“你”变成了“您”;“小时候的朋友”,“我亲爱的”,“米沙”变成了“大人”。至于拿来炫耀的“新教徒”妻子路易莎也加上了一个限定“某种意义上说,是路德教信徒……”看着瘦子低三下四的模样,胖子“几乎要呕吐了”,原本还想反驳瘦子几句的他急忙扭过脸,迫不及待地向瘦子伸出一只手告别。而那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庸俗小人嘻嘻嘻地陪着傻笑,握握“大人”的三个指头,一躬到地。

契诃夫说“最好还是避免描写人物的精神状态,应当尽力使得人物的精神状态能够从他的行动中表现明白。”[1]他冷静客观地描写着,让瘦子自己表演。简短的语言,勾勒出一个活脱脱的庸俗不堪的小市民形象,读者在看完他令人发笑以至作呕的变态的行为和变态的心理后,看到了生活在沙俄时代的小市民的可悲的灵魂。

结尾时瘦子一家丑态百出,他全身弯下鞠躬,握着胖子的三个手指,长下巴的瘦妻子陪着笑,特别是小孩“制帽掉到地下去了”的镜头,更是“一下子,在一秒钟里,印进了人的脑筋”。

官高一级压死人,八等文官的瘦子在三等文官的品第面前扭曲变形。如果三等文官遇到二等文官、一等文官呢?他同样免不了扭曲变形,逃不了瘦子同学的命运。等级的癌变侵入了品种的机体,三等文官同样逃不脱奴才的命运,老沙皇的幽灵在他头上悬着。

契诃夫的幽默不是为制造笑料,而是满含激愤,幽默带着讽刺的锋芒,讽刺的锋芒直指他痛恨并与之斗争一生的“庸俗”,這个曾统治过俄国社会的东西。

作为中国读者,在“愉快的惊奇”之余,读到瘦子“中国式的陪笑”时,禁不住透骨的冰凉,以至脸红。“庸俗”“奴气”并非俄罗斯的特产,也算中国的国粹。我们不是也有贾桂和波尔菲里相互“媲美”吗!

哀哉,等级!只要人类还有等级存在,有特权存在,契诃夫的《胖子和瘦子》就永远不会过时,奴才波尔菲里也永远不会绝迹。

参考文献:

[1]契诃夫. 契诃夫论文学[M].汝龙,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2]契诃夫.契诃夫小说选[M].汝龙,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作者简介:夏希,女,文学硕士,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地方文学研究)(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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