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电视节目对观众地方身份认同感影响研究
——以山东广播电视台齐鲁频道《拉呱》为例

2017-11-01 07:24
关键词:方言电视节目山东

李 拓

(上海社会科学院 新闻研究所,上海 200235)

方言电视节目对观众地方身份认同感影响研究
——以山东广播电视台齐鲁频道《拉呱》为例

李 拓

(上海社会科学院 新闻研究所,上海 200235)

选取著名的方言电视新闻节目《拉呱》进行研究,以试图讨论方言电视节目对观众身份认同的影响。研究发现:以《拉呱》为代表的方言电视节目突破了传统新闻节目框架,通过运用方言进行节目主持、讲述老百姓身边自己的故事、建构主持人小么哥山东汉子形象,构建了一代人对于山东地方身份的认同感。研究认为,在目前的中国国情之下,把握地方身份认同是发展本地节目的重要手段,但这不等于盲目的发展方言节目就一定可以提高收视率。未来方言节目究竟能走多远,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方言能走多远,乡愁能走多远。当普通话逐渐成为下一代人主要的使用的语言,方言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的时候,方言节目或许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空间。

方言节目;地方身份认同;拉呱

地方身份认同也被称为地域认同,按照《社会心态蓝皮书》中的定义,地域认同是“某一地理位置或空间区域的形象、文化等各个方面给人们带来的综合心理感知及归属感。是人们对某一区域的理念认知、赞成和信任的程度”[1]。地方身份认同往往和语言相联系,通过一定的语言所表达出来。伴随着大众传媒业的发展,自20世纪90年代起,中国电视方言节目迅速发展,赢得了较为广泛的好评[2-3]。针对方言节目层出不穷的情况,相关部门多次下发相关规定,对于广播电视节目中使用方言进行了相关限制[4]。但是事实上各地电视台仍然制作和播出方言电视节目[3]169。

当前国内对于方言电视节目的讨论层出不穷,但缺乏深度研究,难以揭示方言电视节目究竟何以成为地方卫视收视率的杀手锏,以及方言电视节目又究竟带给电视观众何种感受。当前学界主要从方言节目的发展形态、问题以及解决对策出发,或对于其背后的权力场域进行解构,较少涉及内容层面的研究。现有研究中,对于南方的电视节目研究较为多见,对于北方电视节目的研究较为少见。正因如此,笔者选择国内较为知名的方言电视新闻节目——山东广播电视台齐鲁频道的《拉呱》为对象进行研究,《拉呱》自2005年开播以来,长期占据着山东省所有节目收视率的头把交椅。笔者试图运用多种方法,揭示方言电视节目究竟何以成为地方电视台收视率的保障,而这些节目又如何对对观众身份认同产生影响。

一、文献回顾

(一)方言电视节目与国家相关政策相关研究

我国不同地区存在着不同方言。本研究所有方言皆指汉语方言,不包括其他语言的方言。方言电视节目指运用电视播出所在地的方言,进行节目播音、主持,从而达到某种效果的一种电视节目[5]。事实上,自从中国的电视行业确立了“双轨制”之后,中国的广播电视竞争开始日趋激烈[6]。尤其是进入21世纪之后,电视开始进入到了快速发展时期,不同电视台之间的竞争开始日趋激烈,无论是省级电视台还是中央级别、地方电视台,都不敢对于这场激烈的竞争掉以轻心[7]148。伴随着竞争日益加剧,背离了正统的电视节目也随之出现,并且在市场经济机制的推动下不断的发展,逐渐成为一种可以和主流电视节目相抗衡的电视节目类型[7]147,方言电视节目则被认为是这一时期的产物。

方言节目的出现无疑和国家推广普通话的政策相左。20世纪90年代,国家就开始针对方言节目的出现制定了相关对策,限制方言节目的发展[3]168。2004年,国家就出台相关规定,对于海外译制剧的配音予以规定,明确指出:“禁止方言配音版本的境外节目,正在播放的一律停播”,至此,在中国火爆的《猫和老鼠》方言版、《蜡笔小新》方言版销声匿迹。而在2006年,国家广电总局负责人在接受电视采访时明确表示:“我们不提倡方言剧,对于广播电视规范使用语言文字,国家相关部门也是有要求的。”[8]随后,国家先后出台《中国广播电视播音员主持人自律通告》《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关于进一步重申电视剧使用规范语言的通知》《广电总局办公厅关于严格控制电视剧使用方言的通知》《广电系统大力规范广播电视节目用语》等相关规定,对于方言电视节目进行相关规制[9]。

有趣的是,尽管国家三令五申,但是国家层面上始终并未拿出坚决取消的措辞[3]169。庄梅茜指出,中国官方针对日益增多的方言电视节目并非毫不知情,但是中国官方出台的规制文件大多以细则为主,措辞也并非十分强烈,大部分用词为“原则上”“一般”等情况,这意味着对于方言节目的发展仍然保留一定的空间。庄梅茜认为,这一现象的出现也和方言电视节目能够成为政治看门狗以及其缓和社会矛盾的作用有关[3]170。

那么,究竟是何种原因让电视方言节目如此快速的发展?郭镇之认为“经济是极为强大的动力”[10]。观众对于方言节目的需求是方言节目得以制作和播出的强大推动力。尽管各地方电视台在策划、制作和播出方言电视节目的过程中受到了巨大的阻碍,甚至被带上“闹独立”的帽子,但是相当一部分的电视台仍然敢于和这种乱扣帽子的行为进行斗争。而其敢于斗争的动力则来自于市场经济机制——普通的电视观众喜欢收看方言的电视节目,这些电视节目才能长期存活下去[10]63。但是这种需求又为何如此旺盛,观众在观看电视节目的过程中为何选择接受喜爱这一类的节目?以往的学术研究往往从其播出语言和内容接近性入手进行解读,如郭镇之针对云南的方言节目研究中指出大多以软新闻或综艺类节目为主要切入点,播出内容大多生动活泼,以社会种种常见的人和事为主要内容,通俗易懂,一般不会涉及较深的内容。而这些方言节目之所以选择这样的主题,就是因为其贴近生活[10]62。

(二)地方身份认同相关研究

与西方不同,中国居民普遍存在着地方身份认同的心理。在地理分布上看,南方地区的地方身份认同明显高于北方地区,经济发达地区明显高于经济欠发达地区。这种地方身份认同感不仅影响着价值判断和思维方式,也影响到了实际的生活[11]。这种地方身份认同是在日常生活中被社会所建构的,这种建构来源于语言、风俗习惯以及日常环境。王悦等人针对同时使用普通话和方言的“双言人群”进行了研究。其研究指出尽管大多数人可以熟练地使用普通话和方言,但是对于使用两者接受程度、思维方式有着明显的不同[12]。不同的语言经验影响讲话者的认知,方言的接受和使用不断地强化着使用者的地方身份认同。而在使用方言较多的情况下,运用方言进行思考很容易得到更多的思绪和想法。这一现象在心理学上被称为“记忆的语言依赖效应”。

王悦指出使用不同的语言可以诱发人们回忆起不同的记忆。这也就是说,使用普通话或者方言可以诱发出不同年龄阶段的记忆[13],这对于本研究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当观众在观看方言电视节目的时候,电视节目所运用方言播出的内容可以触发观众与方言的相关记忆,而在当前社会,方言往往和较为亲近的人物、较为熟悉的成长环境存在着密切的关系。而在这种回忆之中,媒介再一次的触碰到观众的神经。

张志君认为,当前中国正进入到一个人口快速流动的时代,这一阶段的人们面临着集体记忆消逝的危险。一般的社会群体往往都是从某一特定的地域出发,通过“历史性”的人际交往形成自己的社交网路,从而不断地形成一种概念性的“地域认同”。并指出,在这种地区认同的过程中,传媒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作为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软新闻,在地方身份认同上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这些新闻关注的往往都是本地区发生的一些事件,通过新闻的播出重构已经在现实中可能正在面临威胁的区域时空认知,唤醒人们对于旧有地区认同的想象空间。[14]

张先亮等人对于杭州著名方言节目《阿六头说新闻》进行了研究,认为方言节目的盛行很大程度上与其情感认同有关,方言节目可以强化人们的心里,加深人们对于家乡的热爱[15]。景君有关于语言的一篇文章中也指出了方言在文化中的重要作用,指出大众传播媒介中的家乡话会使观众产生一种内心的愉悦,而这种愉悦的形成与地方认同存在着密切的关系[16]。

那么,方言电视节目对观众地方身份认同产生的影响究竟为何?这种认同感产生的机制又为何?以往的研究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此外,相关研究数量较少,研究深度不够,基于此,以《拉呱》为例,着手解决三个问题: 第一,《拉呱》节目究竟在何种情况下生存? 第二,《拉呱》在内容上是如何体现出地方身份认同的? 第三,把握地方身份认同是否为方言节目发展的有效路径?

二、研究方法

主要采用文献研究、文本分析、半结构访谈等方法进行。具体而言,首先通过大量资料和文献的查阅,了解国家近些年对于方言电视节目的相关规定,探讨国家对于方言电视节目留有的空间。此外,还对于《拉呱》的相关特征、目标人群和收视率数据进行了检索,以全面的了解这一电视节目。

为了对于《拉呱》的具体内容进行剖析,探讨以《拉呱》为代表的方言电视节目究竟如何构建出观看者的地方身份认同,还使用了文本分析的方法进行研究。具体而言,通过对于《拉呱》网站的检索,获得了2017年1月1日到6月30日半年期间《拉呱》所有播出的节目,共获得样本905个。随后根据其主题进行分类,并对于这些电视节目进行了文本分析,通过对于其修辞、语言风格和主持人形象进行研究,以了解《拉呱》电视节目制作的框架、其所表达出的内容和价值观念,进而剖析《拉呱》节目究竟表达了何种观念,并借此研究以《拉呱》为代表的方言电视节目究竟是如何体现出地方身份认同的。

此外,随机选取了15名山东籍人士进行了半结构式访谈,具体的访谈内容主要围绕着是否看过《拉呱》、对于《拉呱》的喜好程度、为何喜欢《拉呱》等题目进行。令人颇感意外的是15名受访者全部表示自己看过《拉呱》这一节目,这一结果无疑意味着《拉呱》在山东有着极高的知名度。其中有12人表示自己喜欢或者比较喜欢看《拉呱》这一节目。将通过对于15名山东籍人士的访谈,从而进一步了解《拉呱》在山东人日常生活中扮演了何种角色,以及作为公共电视节目的《拉呱》如何嵌入到山东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三、研究发现

(一)作为地方认同情感纽带的《拉呱》

作为文化特征的重要指标之一的方言,承载了有关于社会身份差异的诸多因素[10]63。文化不仅仅是地区文化的载体,也储存着众多个体记忆和集体记忆。研究发现山东民众对于山东方言的认同感较强。在古代,齐鲁地区曾是一种政治大一统背景下的官方文化。随后,在历史的变迁中山东文化融入到统一的中国传统文化之中,并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17]。而山东方言和山东文化也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了山东居民地方认同感的情感架构。

当前的中国正处于一个特殊的转型时期。市场经济在中国被确立,安土重迁的思想被打破,人口的流动成为了当下中国最真实的缩影。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些人背井离乡求学、打工、移民等,越来越多的离乡形式让人眼花缭乱。外出的人群逐渐不再讲方言,用普通话代替了方言进行交流。正如调查对象在沈阳上学的山东女孩小刘所说:“现在的生活中普通话越来越常见,尤其是离开了山东之后,方言只能成为一种回忆”。传统主流话语认为,大众传播媒介广泛使用普通话进行播出,方言在媒体中往往沦为了一些小人物的专利[10]64。社会上重要的事情,媒体毫无疑问全部用普通话进行表达。但是,普通话的出现抹杀了语言的地域特色,使得语言不再具有可以迅速判断其区域的特性。普通话一起抹杀的,还有文化的多样性和地区的集体记忆。失去了方言作为沟通和交流的工具,本土文化也就失去了其色彩,人们因此而会产生一种对于文化无根的迷茫。而方言的回归带给他们的,正是乡愁的味道和集体记忆的回归,正如小刘所言:“每当在外地听到有人说山东话或是电视节目里出现山东方言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亲切感。”在这一情况下,方言成为了乡愁的载体,成为了对于家乡的记忆。

不难解释,《拉呱》这一节目的出现所抓住的正是当前社会中“家乡”所带来的温存和回忆。《拉呱》通过播出本地发生的民生类为主的新闻节目,有效地对于当前已经遭遇或正在遭遇到瓦解的地域观念进行重构,方言的播出打破了电视带给人的距离感和冰冷感。如小刘所言:“在异乡每次看到《拉呱》,都能想到在家里的日子,都能够有一种我出生在山东,那里就是我的根的感觉。”根据Bugelski的理论,运用方言进行播出,可以使得一代人回忆起其所生活过但是已经回不去的那个年代[18]。从这一角度上看,《拉呱》不再只是一档普通的电视节目,其更是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既是地方认同的情感纽带,也是对于家乡情结的重拾。

作为民生新闻节目,《拉呱》在节目制作之中处处显示出了“接地气”和“不做作”,节目的整体形象契合了山东省的文化特质。无论是节目主持人的选定、主持风格还是节目内容,都很好地承载了山东生活的日常。“回归山东人日常生活本身”成为了《拉呱》核心的价值观念,从这个意义上看《拉呱》所承载的不仅仅是一种新闻,更是一种情感的纽带。人们跨越了迪尔凯姆笔下的“机械团结”,达到曼海姆所言的“个体竞争”的世界的时候,情感也就被压制,冰冷的社会规则取代了这一代电视观众所曾经经历过的温情,旧有的美好开始只存在于记忆之中。山东“原型(Prototype)”开始沦为一种记忆,离开家乡的人们开始接触到众多的人群,留在家乡的人们开始看着自己的家乡慢慢的变化——与大多数中国城市一样,开始趋于同质化。认同感的缺失成为这一代人的共同感受。而《拉呱》的出现,无疑是在地方身份认同断裂的过程中对断裂的部分进行重塑,让人们在无根的迷茫中重新找回自己遗弃的文化回忆。

(二)作为山东生活本身的《拉呱》

如前文所言,《拉呱》使用节目播出地的方言进行主持,方言的使用无疑是引发本地观众身份认同感的不二法宝之一。此外,“生活化”也一直被视为提高电视节目收视率的重要保障之一。生活化往往有助于消除电视节目和观众之间的隔阂,有助于更多的观众接纳这一电视节目。

作为一项根植于本土的方言新闻类节目,《拉呱》在其官方介绍中有这样的一段话:“……说《拉呱》是新闻节目,倒不如说它是生活艺术片,是小说、纪实文学、电影、电视剧故事会、小品、相声……它不是空乏的新闻,也不是枯燥的报道,它是通过一个个具体的人,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故事,反映生活,表达百姓的喜怒哀乐,愿望与要求。节目是人民的代言人,也是抑恶扬善,弘扬正气,扶危济困,排忧解难的场所,是普通人说话的地方。”

郭镇之在对于云南方言节目的研究中指出,传统电视节目看似“高大上”,但实际上和以农民为代表的大多数社会中下层群众无关,传统电视节目并不能给观众以亲近的感觉[10]61。然而《拉呱》却与传统电视节目背道而驰,致力于充当“小说、纪实文学、电影、电视剧故事会、小品、相声”的角色,期望通过富有生活化的话语,拉近观众和电视节目之间的距离。济南30岁的市民博哥接受访谈时认为《拉呱》几乎完整地保留了山东人生活的日常细节,而其中最具有特色的莫过于与老百姓息息相关的内容。“相较于那些高大上的新闻,作为一名普通人,这些节目才是我们最为关心的要点”,“这一节目不仅仅接近我们山东人的日常生活,而且就是生活本身”。在谈及何谓生活本身的时候,在兰州大学攻读研究生的山东临沂人华子告诉笔者:“看到每天‘自己’的生活出现在电视上,看着‘自己’和电视互动,有一种聊家常的感觉。”在这种与电视的互动之中,《拉呱》内化为一种生活方式,嵌入到了观众的生活之中。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拉呱》的新闻并没有明显的类型区分,单纯的使用“法制新闻”“社会新闻”这类的标签也很难明确地对于其内容进行区分。因此使用《拉呱》节目组的标签进行分类,在分类中也进行了一些调整,如增设“地方民生新闻”这一类目。此外,2017年1月《拉呱》正在筹办“好嗓子”活动,其中有一些内容是有关各地筹办好嗓子的新闻,以及后期的嘻哈俱乐部、拉呱约fan等将其归类为“其他内容”之中。

表1 2017年上半年《拉呱》主题统计

通过对于《拉呱》这一节目的分析,可以看出其主要涉及内容也包括各类民事纠纷、奇闻逸事、家长里短、民风民俗、公益道德等等,几乎民生有关的消息无所不包。除了《么哥秀》之外,所有内容都来源于山东省,这对于一个非上星频道的电视节目而言是一种较为稳妥的做法,即专注本地新闻。而在对于《拉呱》分析中发现,与杭州电视台《阿六头说新闻》、温州电视台《百晓讲新闻》等方言节目中频繁出现的政府角色不同,《拉呱》中并没有将政府机关作为主要报道对象,也没有起到政令传达的作用。其新闻几乎全部为民生新闻,这些新闻既有有关于社会上发生的一些较大影响力的社会事件的报道(如特大车祸),也有一些关于社会不文明行为的警示(如《高速入口等大巴》《深夜乱倒垃圾》),也包括一些奇人异事的报道(如《这只公鸡不寻常》《快递小哥雾霾天走三四万步》),这种报道中充满着“八卦”的意味。在节目中,经常在说了大量的“八卦”之后,小么哥会说一句“说说正事”,暗示着自己并非不知道自己在节目中更多的关注了软新闻,而是一种刻意为之。

此外,《拉呱》节目中还包括生活小贴士节目《拉呱实验室》,通过节目组的小实验,对于生活中的有趣的知识进行实验,《拉呱实验室》主要关注的是近期山东的一些“传言”,《拉呱实验室》会对近期的“传言”进行挑选,并通过实验的方法判断真伪。将社会流行的事件运用电视节目的方式进行实验,这种取材方式不仅对于节目制作方而言相对省力,而且也能获得电视观众的认可。

出乎意料的是,《抽奖》这一在其他电视节目中往往被视为鸡肋的环节,在访谈过程中经常被访谈对象提及,许多受访对象认为,《抽奖》环节是《拉呱》节目为最吸引人的栏目设置之一,正是因为有了对于观众的抽奖,这些观众开始觉得自己不再是电视之外的观众,可以直接参与到整个电视的互动之中。此外,由于抽奖频率较高,受访者也表示经常可以听到身边某某人中奖的消息,而这种身边的人中奖的感觉无异于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直接参与到了电视节目之中,和电视节目互动。

表2 《拉呱》语言特点分析

通过对于《拉呱》节目语言特点进行分析,不难发现节目中不仅使用了大量的生活用语,更是将日常生活中的调侃拿到了电视节目之中。在话语主体上可以看到,主持人衣着打扮不再是衣着正装的标准主持人形象,而具有浓郁山东风格的“邻家哥哥”的形象,小么哥一改传统电视节目主持人坐着主持新闻的特点,而是站在摄像机前,运用丰富的肢体语言为电视观众讲述着身边的故事。而在《么哥秀》中,小么哥和其助手更是开启了表演模式,运用一些生活话语和夸张的动作对生活中的事件加以调侃,这种节目方式着实让人捧腹大笑,也拉近了观众和电视的距离。

长久以来,中国的电视节目往往充当着“喉舌”的角色[19],而有学者针对中国方言节目的研究中也指出,方言新闻节目通过报道普通民众身边的故事,构建公共话语空间[3]169。孙玉胜早期的研究同样则指出,中国民生新闻最大的胜利就是在于开辟了一种平民的视角,使得电视台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从此新闻开始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20]。中国结束了对于“受众中心论”摇摆不定的犹豫时代,进入了以普通人作为主角的民生新闻。在研究中也发现《拉呱》不再是人们对于传统意义电视节目刻板印象的客体,而是山东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其完成了从作为电视的公共节目向电视观众私人领域嵌入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公”和“私”的界限被打破,正如在访谈中一位年轻教师和所说“没有了《拉呱》的日子,真的有些想念”,“拉呱对于我们不仅仅是一档节目,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三)作为山东汉子形象和收视率保证的小么哥

方言所带来的身份的认同和记忆的找回,是《拉呱》这一方言节目最大的卖点。在《拉呱》之中,小么哥成了山东汉子的一个典型(Examplars)。这一典型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模型,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主持人。只需要在节目播出时间打开电视或者在任意时间登陆节目网站或者官方微信平台,就可以看到一个典型的山东汉子,在向电视观众讲述“身边的事情”。正如社会心理学的经典理论所言,基模(Schemas)是在后天的生产生活中不断的培养,并逐渐成为一个人铭记一生的一种印迹[21]。而这些根植于内心认知层面的“地区认同基模”一旦形成便很难消失,并会伴随着一些事件的触及而再次引发思绪。

《拉呱》节目中的小么哥原本是一名军区文工团的相声演员,曾经参演过多部电视剧,并且会相声、快书等形式,十分擅长用山东方言博取观众的喜爱[22]。而小么哥则在《拉呱》主持当中大量的使用山东的土话,加之混用几种不同形式的表演,在节目中和观众“拉呱”,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时而强烈夸赞,时而猛烈批评。这种“拉呱”的方式十分符合现实中山东人的特性——敢说敢言,不拘小节。如在2017年1月13日《么哥秀:奇葩作业,考学生还是考家长?》的电视节目中,小么哥表示:“我就特别恨我上学时候的老师,人家布置的都是周记,只有他布置的是日记。等于一天一篇作文。现在的作业真是五花八门啊,不仅孩子自己犯难,有时候家长也跟着犯愁啊。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寒假作业以孩子们自己的能力实在是有些犯难。”在随后的节目之中,小么哥和其助手对于一些诸如冬天要求学生们带“蜗牛”这样明显不合常理的作业行为进行了调侃。可以真切地看出小么哥作为山东汉子透过节目表现出的真情实感,将自己的嬉笑怒骂不加以掩饰地融入到了节目之中。面对着一些老师布置的“荒唐”的作业,小么哥和其搭档并没有选择文绉绉的批评方式,而是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在镜头之前,对于荒唐作业这一社会现象进行了痛批,这种感情真挚、不做作,但是又不至于过分批评,让人产生反感。

事实上,《拉呱》所能够带来的新闻价值也极为有限[23]。但正是这样一个新闻价值极为有限的方言电视节目,却成了山东电视台齐鲁频道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自2005年《拉呱》节目开播以后,《拉呱》收视率始终保持着惊人的高度,2011年收视率达到25%以上,稳居山东电视台所有节目之首[24];2013年,这一数字更是达到惊人的33.9%,成为全国收视率的冠军[25]。进入2014年以来,全国电视收视率进入瓶颈期之后,《拉呱》的收视率仍然能够达到极高的水平。在中国的互联网上对于《拉呱》进行搜索,随处可以见到有关其收视率的新闻。

《拉呱》的成功一方面归功于其牢牢地把握住了观众的心里,是一档不折不扣的“卖情怀”的节目。运用山东方言进行播出,并通过十分具有本地特色的节目表达形式尽可能地讨好观众的喜欢,在“收视率为王”的年代,这一做法也十分的正常。而另一方面,《拉呱》也是一个十分注重“自我营销”的节目[26]。小么哥本人也被精致地包装成为一个憨厚朴实但不失机灵的“山东汉子”形象,被人津津乐道,当时正红火的《山东广播电视报》以及众多媒体多次对于小么哥进行报道,宣传这位“和你聊聊身边事”的山东汉子。在访谈中笔者也切实地感受到了小么哥在山东籍观众中的关注度。几乎受访者每个人都表示对于荧屏上“每天衣服不重样”的小么哥十分的熟悉,小么哥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也会发胖,也会逐渐变老,也会在主持中口误。但就是这样一个日渐发福的小么哥,成为了一代人的回忆。一些年纪较大的观众群喜欢小么哥,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小伙子很喜庆,很会拉呱”,而一些中青年观众往往将小么哥当成自己生活的一个缩影。在济南工作的一名青年教师小萍表示:“小么哥的主持非常有地方特色、能够把我们山东人的性格特色表现出来。尤其是他和他的助手在《么哥秀》种的搭配非常的有意思我经常看他们主持的时候笑得不行。”

在国内,利用主持人进行电视节目的包装并非新鲜事,但是将电视节目主持人和方言节目进行联合包装的国内并不多见。小么哥在《么哥秀》当中带有浓郁山东色彩的调侃,网络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对小么哥进行的报道,都让这一方言新闻节目取得了不同寻常的效果。2013年,在全国最喜爱的主持人评选中,小么哥榜上有名,位居第14位,成为唯一上榜的省级电视台主持人[25]。而值得注意的是,小么哥并非卫视主持人,这也就意味着《拉呱》节目在除了山东省外的绝大部分地区是不能被收看到的。对于一档不上星的节目能做到如此成绩,实属不易。

节目从2005年创办,到今天已经走过12年。观众看着《拉呱》慢慢长大。一位受访者表示:“开始看《拉呱》的时候,我上初中,一转眼我现在大学的毕业了。”并表示:“《拉呱》不仅仅是一个节目,是她的青春,是她一生的青春回忆;而小么哥也是她成长的见证者。”作为一档国内罕见的长寿电视节目,小么哥这一形象早已伴随着这个节目的名字一起刻在了山东观众的心里,成为一代人的回忆。

四、研究结论

通过对于山东电视台齐鲁频道《拉呱》节目的研究,探讨了方言电视节目对观众地区身份认同的影响。通过文献梳理发现,中国官方在推广普通话的过程中虽然限制方言节目的生存和发展,但是仍然给予了方言节目一定的空间。尽管具体的空间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中国官方对于以《拉呱》为代表的方言节目绝非毫不知情。虽然《拉呱》节目在最近几年的播出之中仍然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如“山东快书”等形式的使用越来越少,“山东式幽默”的出现也开始越来越少,过去一些“猛烈批评”也开始变得柔和了许多,但是《拉呱》依然成为了中国电视收视率的奇迹,而这或许印证了Dickson所言,中国在对新闻宣传的管理过程中,逐渐抛弃了一刀切的治理方式。

通过文本分析和半结构访谈发现,《拉呱》通过运用语言勾起观众对于家乡的认知、运用诙谐幽默的语言表达身边的故事来触发观众的地区身份认同感。如Cormack 和Hourigan的理论,《拉呱》运用方言节目主持,构建了一代人对于山东人的身份认同感,在脑海中潜移默化的印迹了家乡的情感[27]。在创办的12年里,主持人小么哥运用诙谐幽默的语言每天和电视机前的观众见面,而电视机前的观众也看着这位山东的小伙子一天天的成长,一天天的发胖,这种日常生活的变化成为了一种带有“温暖”表达。《拉呱》一改传统新闻节目的死板,通过富有生活化的话语,拉近观众和电视节目之间的距离,成为了山东观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嵌入到了人们的私人领域之中,并逐渐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

学界对于《拉呱》的讨论,基本上有着“对半开”的倾向。一方面是热议着这一非上星频道的“收视率奇迹”,认为《拉呱》的出现,打破了中国传统的官方话语,为普通人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表达窗口。而另一方面批评着这电视节目的“庸俗”,认为其并不能够给电视观众实际的帮助。事实上,不可否认也无需否认,《拉呱》并不是一档“高大上”的电视节目。但是《拉呱》也绝非是一档低俗的节目,通过分析,没有发现节目之中有任何的低俗语言、低俗表演或其他出格的行为。《拉呱》所表现的,都是最真实的人间百态,将民生新闻和低俗并列无疑是对于民间文化的一种不公正的判断。如吴玫和郭镇之所言,官方所主导的正统新闻和方言节目的民生新闻本应该就是一种“和而不同”的局面[2]11。《拉呱》引起的巨大反响,印证了方言节目的巨大市场,也给“人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电视节目”这一问题给予了一次正面回答[10]64。在“收视率为王”的时代,观众的喜好是电视节目制作的最主要动力,《拉呱》节目的热播也印证了笔者最初的假设,即《拉呱》能够引发观众对于山东人这一地方身份认同,也能够勾起一代人的回忆。

但是,把握地方身份认同是否为方言节目发展的有效路径?在目前的中国国情之下,把握地方身份认同仍然是发展本地节目的重要手段,但是这不等于盲目地发展方言节目就一定可以提高收视率。在人员流动加快,故乡情怀依然存在的今天,把握地方身份认同感所推出的方言电视节目,无疑给“千台一面”的电视节目一股清流,给地方电视台或者非上星频道一个突破“央视”和“卫视”重围的契机。但是如果没有了方言因素,《拉呱》能否取得今天的成就是一个未知数。今天的中国正处于转型阶段,普通话逐渐代替了各地方言,成为了年轻一代最主要使用的语言。一些地方方言消失的新闻屡见报端。而在访谈中,笔者也收到了与前文所列截然不同的评价。一位在北京上大学的济南女孩告诉笔者,她生活在济南市区,从小在与家人和同学之间就用普通话进行交流,去北京上学之后更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没有人能通过我说的话听出来我是山东人。看过《拉呱》,但是不是很喜欢,因为确实没有那个生活环境,听起来会觉得不习惯。”完全可以相信,这样的声音绝非个例。方言的使用范围缩小和消失成为不争的事实,语言消失的过程中,其所包含的回忆也开始被人们所忘却。伴随着城市化水平的不断推进、人口的高速流动和普通话推广速度的加快,中国的社会再也不是费孝通先生所言的“乡土社会”[28]。在这种情况之下,未来的方言节目究竟能走多远,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方言能走多远,乡愁能走多远。当普通话逐渐成为下一代人使用的语言,方言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的时候,方言节目或许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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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 燕)

OntheInfluenceofDialectTVProgramsonAudience’sLocalIdentification——TakingLaguaonQiluChannelatShandongBroadcastingasanExample

>Li Tuo

(Institute of Journalism, 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 Shanghai 210035, China)

In this paper,Lagua, a famous dialect TV news program was studied. It was tried to discuss the influence of dialect TV programs on the identification of audience. The research showed that the dialect TV program represented byLagua, broke through the framework of traditional news. This kind of program was hosted in dialect to tell stories around civilians build an amiable image for themselves and constructed the identification of the generation on Shandong. The research also showed that, according to the status quo of China, it was still one of the important means in the development of local programs to grasp local identification. However, it did not mean that the audience rating could be certainly raised through the blind development of dialect programs. In the future, the dialect programs are mostly dependent on how dialects and nostalgia will be. When Mandarin becomes the dominant language of the next generation, and dialects gradually fade out of the sight of people, dialect programs might lose their space of existence.

dialect TV programs; local identification;Lagua

G220

A

1672-7991(2017)03-0121-08

10.3969/j.issn.1672-7991.2017.03.022

2017-06-15;

2017-09-02

李 拓(1991-),男,黑龙江省双鸭山市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媒介与社会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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