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帝国与不列颠文明

文 图/张睿锜

罗马帝国与不列颠文明

文 图/张睿锜

切斯特罗马竞技场遗址

在公元43年罗马帝国入侵不列颠岛之前，英国这片土地上的历史与文明可以说一直游离于欧洲大陆之外。在近4个世纪的罗马统治之下，相对落后的不列颠原住民文化受到先进的罗马文明影响，发生了显著变化。因此，有历史学家认为罗马人的到来真正开启了不列颠的文明。从考古学的角度来说，公元43年到410年的罗马占领不列颠时期被称为罗马不列颠（Roman Britain）时期，而“不列颠”这个名字也因罗马人将其占领区称为“不列颠尼亚”（Britannia）而来。关于这一时期的历史、考古研究，学者们讨论最为热烈的问题就是：从文化角度来说，罗马帝国究竟是同化了不列颠的部落文化，还是征服了不列颠？

我们可以从前罗马时期、罗马不列颠时期和罗马统治结束这三个时期来勾勒整个历史发展进程，重新审视罗马入侵与不列颠原有文明的关系。

征服与撤退

罗马侵略时期不列颠岛上主要的部落分布

一般认为，公元前8世纪凯尔特人（Celts）的一支从欧洲大陆莱茵河流域迁徙到了不列颠岛，才给这里真正带来了第一缕文明曙光。随着这些移民而来的还有冶炼技术、金属货币和成建制的聚落体系。

在大约公元前6世纪，第二波凯尔特人来到不列颠，这些人被称为“不列颠人”（Britons）。最后一批迁徙到不列颠岛上的凯尔特人来自高卢北部。由于受到罗马文明的影响，他们是文明化程度最高、对不列颠影响最大的一批。随着他们的抵达，不列颠内开始出现了不同的部落区域。

很快，不列颠因土地肥沃受到了罗马人的垂涎。正如凯撒所说：“那里（不列颠）是家畜的最好仓库。”因此，在公元前55年，这位野心勃勃的罗马指挥官决定入侵不列颠。

从公元前55～前54年，凯撒既为了惩罚凯尔特人曾帮助高卢人抵抗罗马的侵略，也为了不列颠岛上诱人的财富，试图征服不列颠。在公元前55年，罗马军团第一次登陆不列颠。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使罗马人的物资无法按时送达，凯撒被迫返回欧洲大陆。一年后，凯撒率领装备精良的罗马军团再次侵袭，但不列颠人的游击战和高卢地区的起义，使其不得不放弃。

虽然两遭败绩，罗马人征服不列颠的愿望却从未减弱。直到公元43年，罗马帝国第三任君主克劳狄最终亲率三万军士征服了不列颠。从军事角度来看，罗马军队的专业化程度是其取胜的关键，而这三次征服战争也深切体现了罗马帝国的扩张特性。

122年，罗马皇帝哈德良在不列颠北部建造了举世闻名的哈德良长城，为不列颠南部的稳定带来了300年的保障。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不列颠人逐渐受到罗马人的影响，开始走出部落状态，拉丁语和基督教也开始传播到了不列颠。

3世纪末的罗马统治危机，也影响到了不列颠。欧洲大陆上的蛮族入侵，使帝国无暇西顾不列颠。哈德良长城被北方的凯尔特人，也就是现在苏格兰人的祖先，所破坏。398年，为了集中力量抵抗西哥特人对罗马的入侵，帝国撤回了在不列颠的大部分驻军。407年，罗马最后的军队撤离不列颠，标志着罗马在不列颠的统治彻底结束。476年，西罗马帝国在历史上消失了，但是却在欧洲一隅留下了独特的凯尔特—罗马文化（Celtic-Roman Culture）。

哈德良长城为罗马皇帝哈德良统治时期修建

罗马人在不列颠的统治

自始至终，罗马就是一个不断扩张的帝国。正如Alcock 在《罗马不列颠生活》（Life in Roman Britain）中所指出的，罗马征服不列颠是“不需要理由”的。

从公元43年直到3世纪早期，罗马人把科尔切斯特（Camulodunum或Colchester）定为不列颠省的省会。在高压统治之下，原住民于公元60年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起义。虽然反抗被镇压了下去，却迫使罗马人不得不改变他们在不列颠的统治政策。此后，统治者开始效法罗马人的生活方式和社会运作模式，实施税收政策，兴建大型建筑，发展教育，推广拉丁语，按照帝国的运作方式管理这片地区，将不列颠和帝国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军事力量是罗马人统治的核心要素。成功攻占不列颠的皇帝克劳狄本人就是一个非常卓越的军事将领。成功之后，他亲自前往不列颠受降，元老院为他加封了“Britannicus”的头衔，发行纪念币，还在罗马建立了凯旋门以彰显他的功业。罗马统治了从不列颠东北部的林肯（Lincoln），经Midlands到西北部罗克赛特（Wroxeter），最后进入到英格兰西南部的艾克赛特（Exeter）的广大地带。

克劳狄凯旋门碑文与建筑饰件

宗教是探讨罗马文化和不列颠凯尔特文化的重要方面。凯尔特人对于精神世界的认知非常独特。在凯撒看来，“整个凯尔特民族完全为宗教笃行所掌控”。由于历史资料的匮乏，我们难以精确地重构凯尔特人信仰的原貌。神明的名字和石雕虽经古典文献反复讨论，但是意义并不确切。相对而言，我们对罗马人宗教的认识则更为清晰。

简单来说，罗马的泛神信仰就是神圣力量和具体社会政策相结合的信念，是一种对公民服从国家权威的引导。在这种环境下，统治者本人就会被逐渐神化。罗马历史学家苏埃托尼乌斯曾描述过罗马皇帝维斯帕先临终时的感慨：“唉，我正在成为一个神”。宗教崇拜在罗马不仅暗示着统治者在世时是值得尊敬的，在死后也同样神圣。罗马军队在科尔切斯特为皇帝克劳狄修建了一个巨大的庙宇体现其君主崇拜。因此，我们可以看出罗马人希望通过宗教来同化当地原住民，使其对统治者怀有敬畏。而且，就罗马在其他地方的征服来看，这一措施确实是统治国家新领地的有效途径。

农业是罗马占领不列颠后另一个发生重大变化的方面。早期的凯尔特人也从事一些规模较小的农牧业，在规模和技术上都无法与罗马的水平相比较。不列颠农业大发展是在罗马官员的专业指导下才真正开始的。不列颠南部当时处于相对稳定的环境，且气候较为适宜，因此农业生产有了较为快速的发展。与我们现在的认知不同，当时的畜牧业并不发达。根据对不列颠东北部的大量花粉样本分析，在公元1世纪时南部区域草地比重小，因此畜牧业并非农业生产的主力。在当时，谷类粮食才是罗马人所急需且在不列颠大量生产的，此外还包括一些调味料、药草等。

罗马人在不列颠的遗迹

不列颠的历史记载起始于罗马征服时期，尽管相关历史记载并不丰富，但确实有不少罗马历史学家简要地提到过不列颠。关于罗马不列颠历史的构建目前在很大程度上仍依赖于考古发现，尤其是一些铭文石碑。比如在罗马发现的克劳狄石碑正是克劳狄凯旋门中的一部分，具有重大史料价值。根据这块碑文的记载，克劳狄接受了11个不列颠国王的投降书。

Richborough港口航拍

更多的遗迹则保留在现今的英国境内，尤其是罗马人修筑的大量城防工事和城墙。比如英格兰东南的Richborough，曾是当时罗马不列颠的首要港口。威尔逊指出，因为海岸线的巨大变化，我们很难想象出这里在公元43年的样子。然而，他依据文献和考古资料重新构建了这一地区最初的样貌。这个地方呈现出由堤道所隔开的双排沟。这些沟渠正是罗马军队在公元43年登陆时所挖掘的，用于保护他们的滩头阵地。从堤道到三排沟渠和中心之间的地方则是十个仓库中的两个，为战争提供储备资源。而在公元85年的时候，这个地区的仓库都被清除了，以树立巨大的大理石纪念碑。

威尔逊复原的港口图

罗马时期建造的伦敦桥梁

“条条大路通罗马”不仅是一句谚语，也表明了罗马时代在建造道路方面的热情和先进技术。很明显，在罗马征服了不列颠之后也建造了大量道路。罗马的道路不仅数量庞大且布局良好。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个例子当属伦敦了。在罗马基本稳定了不列颠的局势之后，伦敦就成为了罗马行政管理的中心，因此建造一座跨越泰晤士河的桥梁就成为了必要任务。罗马时代所造桥梁的具体位置就在今天的伦敦桥下游60米处，并在南岸上与两条罗马时代的道路相接。根据年代学的研究，这些道路都应当开工于公元50年之后，威尔逊还提出了另外一个证据，认为罗马时代的伦敦不早于公元49～50年建成，而沿泰晤士河的活动则可以追溯到公元47～48年。这样就得出了一个有趣的假设，也许罗马人在此最早建立的桥梁是一座可以拆下的浮桥。直到罗马人的城市规划更加成型且为了便利生活的情况下，他们才最终建筑更为合适的建筑物。

此外，罗马人一到不列颠就将他们的娱乐方式也一同带来了。比如切斯特的罗马圆形露天竞技场。这座竞技场是在1世纪后期，由驻扎此地的罗马军队建造的。其最初的目的是用于军事训练，但是此后也广泛用于摔跤、搏击、射箭和动物比赛等游戏娱乐。这座圆形露天竞技场在罗马不列颠时期得到了充分的运用，而在350年后随着罗马人的撤退而遭到了遗弃，遗址仍存留至今。

苏利丝是凯尔特多神信仰中的女神，象征着哺育、赋予生命，而且还是诅咒女神。密涅瓦则是罗马神话系统中的智慧女神、战神和艺术家的保护神，与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相对应。由于罗马人将温泉视为女神密涅瓦的馈赠，因此将富含温泉的巴斯视为这位女神的神迹之地，从而将两位女神合为了一体。迄今在巴斯的女神神庙遗迹中还能看到许多用拉丁语或凯尔特语写的诅咒。

此外，罗马人在公元1世纪的时候还在不列颠南部地区建造了大量的宗教建筑。比如巴斯（Bath）就是当时的一个重要祭祀地点。在这里曾有一座奉献给治愈女神的神殿，通过这种方式，罗马人将凯尔特女神苏利丝（Sulis）与罗马女神密涅瓦（Minerva）结合在了一起。Alcock认为，各种跨文化的复合功能都能在巴斯的遗存中看到。这些遗址都充分体现出了这些宫殿曾有的宏伟，与此同时也见证了罗马对不列颠的征服。

结论

切斯特罗马竞技场复原

“征服”一词不仅仅意味着对领土的占领，更强调文化的入侵和渗透。其体现在建筑、经济模式以及宗教信仰等多个方面。正如德国法学家鲁道夫·冯·杰林（Rudolf Von Jhering）所指出的，罗马曾三次征服了世界：第一次是通过军事力量，第二次是通过宗教（指后来成为罗马国教的基督教），而第三次则是通过罗马法。

罗马的统治诚然给当地居民带来了杀戮和灾难，但同时也给不列颠带来了前所未见的高度文明。罗马人高度发达的文化艺术拓宽了不列颠居民的视野，也使他们为之深深吸引。几个世纪的时间里，恢弘壮丽的罗马城墙取代了低矮的茅草屋，罗马的广场、神殿、浴池和地下排水渠道也被带到了他们所征服的各个地方。正基于此，我们更加认为罗马人最终是征服而非简单地同化了不列颠。

在文化方面，凯尔特人的文化虽然具有很多鲜明而宝贵的特征，但是在文明发展程度上完全无法和罗马文明相抗衡。在罗马统治不列颠的数个世纪中，凯尔特文化不仅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反而被罗马文化全面取代。无论是在政治、经济管理模式，还是聚居地区的城镇规划，乃至语言和生活习惯等诸多方面，不列颠都深深地打上了罗马文化的烙印。虽然罗马人最终由于内忧外患而撤出了驻扎在不列颠的军队，但是这片土地已经几乎被完全罗马化了，而从古代晚期到中世纪早期的不列颠文化也与欧洲大陆的文化越发接近，从而丧失了凯尔特的文化特性。

（作者为利物浦大学历史语言文化学院考古系在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