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樊,你的世界我来过

2017-11-01 19:13丁尚明
火花 2017年10期
关键词:蓑衣荷塘黄河

丁尚明

蓑衣樊,你的世界我来过

丁尚明

从我居住的黄河入海口处的山东东营,溯黄而上,不足百公里便是素有“山东粮仓”之称的高青县了,虽近在咫尺,但我却从没涉足过那片土地。古老而富庶的高青在我是陌生的。

丁酉仲夏,因我的散文作品集《故道长河》入围了“首届国际东方散文大奖赛”名单,于是,我有幸参加了颁奖典礼,也有幸随前来领奖的作家们赴高青采风。

我们乘坐的大巴沿滨博高速一路疾驰,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大巴便在一个叫做蓑衣樊的村子里停了下来。这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被骄阳炙烤的大地滚动着热浪,人站在地面就像进了蒸笼一般,稍顷便大汗淋漓了。驻足空旷、宽敞的院落一隅,久居闹市的我身体顿感清爽,那整天被公务、琐事绷紧的神经,也渐渐地松驰下来。举头仰望,烈日下,这里的天空显得清澈而高远,湛蓝的天幕下,盛开着一团团一簇簇洁白的云朵,有的偎依着,有的亲吻着,有的相搀着,这景致似大芦湖畔奔跑的羊群,又似深秋银花尽绽的高青大地。

这时,有悦耳的知了声传来,我循声四顾,那碧绿如烟的田野,那水波潋滟的荷塘,那轻轻摇曳的垂柳,那竞相怒放的木槿花,还有那笔直宽敞的柏油路,平崭整齐的红顶青砖房……我被眼前的这一切惊住了,仿佛走进了陶潜心中的那个桃花源。

我是农家的子弟,我是在土坷垃堆里摸爬长大的。在我的记忆里,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眼下只有破败的老屋、尘土飞扬的羊肠道和一段段高高低低的残垣断壁。而眼前的蓑衣樊,却像“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杨家女”,竟是那样的美丽迷人。作为我这个远离故土数十载的游子,漂泊的灵魂仿佛寻到了停靠的港湾。蓑衣樊,我来了,你的世界就是我精神的栖息地!

蓑衣樊,原本是高青县东部、黄河南岸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子,据说,在明末清初年间,因一编织蓑衣为生的樊姓人家在此定居而得名。在那个久远的年代,用蓑草编织的蓑衣,是人们遮挡雪雨的必备物什。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的蓑衣樊人,凭借着祖先传下来的手艺,以编织蓑衣维持着生计,繁衍着血脉。随着科技的进步和时代的变迁,这件为中国人遮挡了几千年雨雪的蓑衣,也渐次远离了人们的视线,退出了历史舞台,但蓑衣樊这个名字却成为这个时代弥足珍贵的“乡村记忆”。

来蓑衣樊之前,我曾拜读过《东方散文》主编、全国著名散文家憨仲先生的散文名篇——《高青之慢》,知道了这里还有个“慢城”。蓑衣樊,这个只有187户、不足千人的村子,在中国广袤的乡村,她没有风光旖旎的名山大川,没有惊世骇俗的名胜古迹,也没有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可这地处偏远的小小村落为什么叫做“慢城”,又凭什么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旅游胜地呢?我在思索。

这时,一阵惊诧声将我狂奔的思绪拽回。大巴在黄河堤上刚一停稳,采风团的作家们便急不可耐地飞奔而出。

眼前是我熟悉的令我魂牵梦萦的黄河,眼前是外地作家陌生的令他们无限向往的黄河。面对这条大河,我站在高高的大堤上凝神远眺,而其他人却像见到久别母亲的孩童,踩着青青的堤坡,向着黄河扑去。

我是黄河的儿子,我生长在鲁西平原的黄河岸边。长大别离故乡后,至今我又工作、生活在黄河入海口的那座小城。我的脉管里始终流淌着黄河水酿造的血液。因为黄河如此地浸淫着我的血脉,在文学创作中,我自觉不自觉地会把笔触伸向这条滔滔浑浊的大河,一篇篇关于黄河的篇什也纷纷见诸报刊,像这次获奖的散文集《故道长河》,“长河”二字自然也蕴含了“黄河”的成分。

据介绍,这里是“南水北调”引黄工程的必经之地,日积月累便形成了这片4000余亩的大湿地。我曾多次涉足过黄河入海口的自然保护区,那里是一种充满“新、奇、野、特”的粗犷之美,而这里的湿地公园,则呈现出“不是江南胜似江南”的精致之美。她就像在北方的原野上,款款走来的一位手持油纸伞,身穿苏绣青花旗袍的妙龄女郎,妩媚而不失端庄,素雅而不失清纯。湿地上散布着许多小湖泊,这些湖泊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有长有短,那一泓泓碧波之上,均生长着茂密的芦苇和莆草。微风拂过,那原本挺拔的芦苇、莆草竟齐刷刷地点头弯腰,仿佛是向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问候致意。风吹绿浪,碧草扬波,那样子又像轻挽秀发的浴中女子。一束束阳光投了下来,此时的湖泊俨然成了一个个流金淌银的聚宝盆,那晶莹眩目的异彩银光,在柔波里荡漾,在涟漪中纷呈。

眼下,正值黄河的枯水期,奔腾忙碌了一年的黄河,就像一个疲倦的行者,他安静地匍卧在高青大地上,静静地休养生息。大河无水小河干,这湿地上的湖泊自然也有的现出枯涸之态,不过她呈给人们的又是另一种风情。那凸起的桔红色的湖床,像夜空里的一弯新月,又像非洲大草原上野象的利齿,其实,她更像一尾活蹦乱跳、土生土长的黄河鲤鱼。有位美女作家,显然有一双善于发现美捕捉美的眼晴,只见她端住相机一阵狂拍。的确,我被她发在微信群里的照片所吸引、震撼。为了能够及时欣赏这美妙绝伦的景致,我把这些照片下载并精心储存起来。

堤下湖畔青青的草地上,一座座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铜牛、蜗牛雕塑,无不向人们诠释着这里的“慢”意。采风团的作家们还在围着这些雕塑没完没了地拍照、合影。

我在想,这湿地这湖泊不就是镶嵌在高青大地上的一颗颗璀璨的珍珠吗?有勤劳智慧的高青人民淬造打磨,这一串美丽的珍珠定会大放异彩的!

头顶骄阳,沿着湿地曲曲折折的小道漫步,尽管我汗如雨下、腿脚也有些酸麻,但我的身心是惬意的。渐渐,我终于领悟到这“慢”的寓意了,我不能不为这里的决策者拍案叫绝!

据蓑衣樊村的村民讲,2011年村里在全县率先进行了土地流转,将3000余亩土地交由大芦湖文化旅游有限公司规模经营。公司因地制宜,科学定位,围绕“黄河风情,湿地风貌,生态庄园,湖畔特色”的理念予以梳理改造,要今天全国各地、四面八方工作、生活在“快节奏”中的人们,来这里停下来,住下来,“慢”下来。亲近自然、皈依田园、放飞心灵、修心养性,要再现清代诗人、礼部尚书罗国俊当年《过大芦湖》所描绘的盛景:“密云阴浓白鸟飞,水天一片绕柴扉。何人识得湖中乐,稻花飘香鱼正肥。”

哦,这才发现,我已被队伍远远地甩在了后边,我不由地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是夜,喧嚣了一天的蓑衣樊终于沉寂下来,烈日下奔波了整日的作家们也很快进入了梦乡。躺在久违的土炕上,我心里倍感亲切和慰藉,那感觉就像回到了故乡,躺在了童年的土炕上,听着娘哼着好听的儿歌甜甜睡去。

与我同屋的老孙,有着典型的山东大汉形象,一米八几的个头,足足二百多斤的体重,看着他就会想到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的猛张飞,又想到倒拔垂杨柳的鲁提辖。这样的大块头,那酣声自是“鼻如雷响”了。在老孙一阵紧似一阵有节奏的“雷”声中,一向睡眠不好的我,此刻睡意全无。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我突生念头:既然不能入睡,何不去感受一下夜色中的蓑衣樊呢?于是,我起身下炕,轻轻地推门出去。

虽然夜深,走廊里,屋檐下,那一盏盏红灯笼依然亮着,柔和温润的红光,把漆黑的夜映得一片通红。我沿着村中那条平崭笔直的广青路一路西行,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一场由采风诗人自发组织的赛诗会还在进行,寂静的夜空中,时时飘来诗人们那抑扬顿挫的朗诵声,那无拘无束的欢笑声。我不是诗人,自然也不敢过去凑热闹。

这时,我被路北侧一片偌大的荷塘所吸引,荷塘里散发出的泥土气息和莲花的清香令我陶醉。没有了白天知了的嘶叫,荷塘深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虫啾蛙鸣,给我燥渴的心陡添了几分润意。

就着夜幕,走在曲曲折折的荷塘岸边,我就像挣脱如来佛祖用五指山压了足足五百年的孙行者,又像被许仕林从雷峰塔下拯救出的白娘子。我真切感觉到不再是平常的自己,我可以自由地做,放肆地想,尽情地唱,可以卸下平日里的一切伪装,挣脱滚滚红尘的羁绊,不再为世俗所忧所困所累。此情此境,景色交融,我竟放声吟诵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我知道,当年漫步在清华园小煤屑路上的朱先生,面对山河破碎、灾难深重的中国,怀揣的是一颗忧国忧民的拳拳之心,而我则不同,我正沐浴着幸福和平的曙光,幸福生活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崭新时代。

突然,天空中淅淅沥沥地飘起细雨,轻柔的雨丝很快打湿了我的衣衫,趁着这丝清凉,我折身踏上了来时的路。

清晨,昨夜的雨把蓑衣樊氤氲在一片雾霭之中,尽管一夜无眠,我依然精神抖擞地向着那如诗如画的千乘湖走去。

在荷香码头,采风团每十人一组分乘一只旅游船。浩浩湖水,悠悠碧波,滚滚绿浪。憨厚的船老大驾驭着乌篷船劈波斩浪,船尾飞溅起的浪花打湿了大家的衣裳。随着船儿向前疾驶,渐渐那一望无际的荷叶,那美轮美奂的风景,那醉人心魄的画面尽收眼底,那诸如“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千古名句,也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此刻,你怎能不被感染,怎能不心旷神怡。这时,来自昭君故里湖北秭归的一位女作家情不自禁地高歌一曲《山路十八弯》,歌声刚落,另一位作家又高声朗诵起了高尔基的《海燕》。接着,大家又齐声朗诵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我实在经不住同船的姐妹们的诱导,也扯起公鸭嗓,把刚学会的《终生难忘战友情》,改了词儿大声吼唱起来:

文友分别几十年

我们天天在思念

今日文友重相见

大家笑得特别甜

紧紧握住文友手

知心话语说不够

兄妹情谊比天高

终身难忘文友情

船在水中行,人在画中游。大家游兴未尽,船儿已停泊靠岸,无奈,大家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下游船。返回的途中,一只硕壮的牧羊犬不知从哪里窜出,那牧羊犬不仅不怕生人,还友好地偎依在我们的脚下摇尾乞怜。大家见这家伙如此友好,便纷纷上前抚摸起它来,那犬儿自然懂得人的善意,很是乖巧地把尾巴摇得呼呼生风。

没走几步,我们又迎面碰到一位怀抱幼儿的大嫂。那怀抱中的幼儿裹着一件红肚兜,明眸皓齿,白嫩嫩胖嘟嘟的模样煞是可爱。我们争相亲昵地抱过幼儿。过了许久,当我们离去时,那幼儿很是不舍,冲着我们不停地挥舞那嫩藕般的手臂……

曲终人已散,欢聚亦结束,采风团的作家们又重返各自的岗位。虽回归正常的工作、生活多日,我的心总感觉留在了蓑衣樊。想起那快乐的时光,尽管短暂,却如畅饮醇厚绵长的老酒,久久令我回味、陶醉!

我想,也许在冬日的某个清晨,或者秋日的某个黄昏,我会携三五知己重返蓑衣樊。

蓑衣樊,你的世界我来过,我的世界有了你,我一定再回来!

(摄影:周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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