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玉 蒋黎
我的一生是悲惨、辛酸、痛苦的。重庆大轰炸,炸残了我的腿,心理的伤害更是伴随一生。
厄运降临
1931年5月22日,我出生在四川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大两岁的姐姐。我父亲是名中医,母亲在家操持家务。父亲受封建思想影响,重男轻女,我的降生没有给家里带来欢乐。1937年我弟弟出生了,父亲对惟一的儿子百般疼爱。就在这一年,全面抗战爆发,日寇将侵略的魔爪伸向了中国内地。
1939年1月14日,日军出动6架飞机在万县城区上空投弹31枚,实施首次轰炸。从那以后,只要听见警报声拉响,城里挂起红灯笼,市民们便纷纷奔向防空洞。当时我只有七八岁,也跟随大人一同跑警报。
同年9月,一天,警报又拉响了,我父母带着姐姐和弟弟到九龙寨躲空袭,我则同表姐来到洛二梁。这天去防空洞躲警报的市民特别多,我人小,很快与表姐挤散了。不久,日机黑压压地在万县上空盘旋,我害怕极了,不敢睁眼看。只听见机关枪的扫射声,随后是震耳欲聋的炸弹爆炸声,天上不断掉下尘土与炸弹碎片。这时,我突然感觉大腿一阵剧痛,随后眼前一黑……
不知什么时候,轰炸声远去,空袭暂停。我耳朵里传来人们的呼叫声、哭泣声,混乱中,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顺着声音望去,看见表姐同隔房嫂嫂一起,正在四处找我。我大声回应,想拔腿跑,不料腿发软,跌倒在地。嫂嫂见我的腿被弹片炸伤,正流血不止,赶紧把自己的衣服撕下一块,给我包扎伤口。
这次空袭,洛二梁死伤很多人,人们战战兢兢地踮着脚绕过尸体,又换个地方躲避第二次空袭日机的到来。直到晚上6点多钟,空袭警报解除后,我们才回到家。
第二天,母亲找了一位叔叔来给我取弹片。早晨,她给我煮了一大碗包谷羹,叮嘱我一定要吃完。叔叔到家后,把手洗干净,母亲同时把毛巾塞进我的嘴,让我用牙咬住,并把我的头转向一边,不让我看。之后,母亲用手死死卡住我的腿,使其不能动弹。那位叔叔用手使劲从我腿里拔出弹片,那一刻,痛得我眼冒金星,差点昏过去。那时既无麻药针注射,又无止痛药吃,全凭咬牙忍痛硬撑着,因毛巾塞住嘴,我哭不出声,只是泪如泉涌。
这天晚上,我疼痛难熬,又不敢大声哭泣,生怕吵醒熟睡的父亲,彻夜难眠。
噩梦难挥
父亲不喜欢女儿,母亲也不敢多说我的伤情,只是偷偷地给我找来草药,捣碎后,敷到伤口上并包扎。那些偏方药也不是那么奏效,伤口很快化脓红肿。每天,母亲细心地给我挤去脓液,再用淡盐水清洗。盐水抹在伤口上,钻心的痛。母亲一边给我清洗,一边用嘴吹,还不停地念叨:“二妹乖,从小就不怕痛,很勇敢。”。
养伤那段时间,白天父亲外出上班,母亲带着姐姐、弟弟也不在家。我经常一人呆着,加上行动不便,感觉自己在家中是多余的,常有轻生的念头。还好母亲没有放弃我,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我的腿伤慢慢有所好转。半年后,我可以瘸着走路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传到万县,整个县城一片沸腾。人们奔走相告,载歌载舞,把自家的洗脸盆当锣鼓敲。我与邻居小姐妹也加入欢乐的人群,我手拿镰刀跟着游行队伍走在大街上,彻夜欢庆。
再后来,城里来了共产党的部隊,我想报名参军。一位叔叔打量我说:“小姑娘,你腿不方便,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去打仗,你不行。”叔叔一句大实话,却深深地刺伤了我的自尊心。
在旧社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大了还没有媒人来提亲,会被人耻笑。1949年,邻居幸国华孃孃从小看着我长大,见我18岁了,还没有婆家,于是主动给我介绍朋友说,重庆到万县的船上,有一个叫郭雅勤的小伙子,家里虽然穷,但为人诚实,是船上的厨师长。就是岁数比你大很多,过小日子还是可以。幸孃孃是个热心人,她又去给郭雅勤说,赵二妹虽然腿有残疾,但人很勤快,不影响生活。经她两边撮合,郭雅勤考虑再三,同意了这门亲事。
郭雅勤比我大13岁,但我总算找到了婆家,有了归宿。1951年我跟随丈夫来到重庆城,我进了供销社,随后生了二女一儿。由于小时候被日本飞机炸伤了腿,只要天气变化,整个右腿都酸痛,我没到退休年龄就提前办理了病退。现在我的腿伤都70多年了,依然能见到那条可怕的疤痕,时刻让我想起那场噩梦。
(作者单位: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
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