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晨 顾梅珑
摘 要:生命政治是福柯后期提出的一个概念,他用这个概念指涉资本主义治理方式的转变,倡导一种宽松的、福利性的政治社会。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是一部政治寓言小说,小说刻画了一个令人感到窒息和恐怖的、以追逐权力为最终目标的假想极权主义社会。本文在生命政治的视角下,以例外状态、生命权力和赤裸生命三个关键词为切入点,来重新审视《一九八四》。
关键词:生命政治 《一九八四》 例外状态 赤裸生命
生命政治是指分析处于特定时空中的多重权力机制对生命领域进行布局、调控和治理所具有的政治合理性问题,其根本点是要探讨人类自然性如何突然出现在一个权力关系的政治环境内部。由个体、人口和团体产生的一系列相互作用的事件及围绕他们而产生的准自然类型的事件得以展开的空间,就是福柯所说的“环境”,即生命政治领域。而《一九八四》通过描写大洋国的统治,表现了例外状态成为社会的常态,人类的生命成为政治策略的筹码,而最终成为赤裸生命。
一、例外状态成为社会的常态
“例外状态”的概念最早由施密特提出,指透过悬置法律,以不受法律限制的措施进行治理的状态。“最初被理解为某种不寻常和某种例外的例外状态,本来只应该在有限的时间内生效,而历史的转变却使之成为治理的常态。”{1}“例外”这一术语指向正常规则或事态之外的某物,它不符合通常的情形。例外状态源自罗马的独裁宪章,是以罗马国家的名义制定的临时性紧急条款,意在面对意外危机,其唯一目的在于战胜危机,回到正常的法律秩序。
在例外状态中,经济发展、物资分配都是以国家权力为唯一标准。在大洋国中,社会中的所有事项都由权力决定。在《一九八四》中,大洋国无时无刻不处在例外状态中。它的政府机构分为四个部门:和平部负责军备和战争,仁爱部负责维持秩序、镇压和严刑拷打,真理部负责宣传、文教和篡改历史,富裕部负责生产和分配。温斯顿所从事的工作即能全面地反映这种例外状态,他在真理部每天负责修改数据,他收到的通知跟文章或新闻有关,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认为需要篡改,或者套用官方说法是需要修改。
十二月十九日的《泰晤士报》上,发表了一篇对一九八三年第四季度——也就是第九个三年计划的第六个季度——各种消费品产量的官方预测。今天出版的这一期报纸上有实际产量的综述,可以看出预测在各方面显然都错了。温斯顿的工作是修改原来的数字,以使其跟后来一致。{2}
经济数据是人为操纵的数据,国家权力畸形地控制了国家的经济,捏造事实,控制国家舆论。小说中最为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例是大洋国、欧亚国和东亚国三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大洋国究竟与哪一个国家结盟,又在与哪一个国家进行战争?国家一直在宣扬大洋国在与欧亚国打仗,因而“仇恨周”用来辱骂欧亚国。然而在某一个“仇恨周”的第六天,经过游行、讲话、呼喊等多种形式的宣传之后,甚至在即将对两千名欧亚国战争犯公开处以绞刑时,政府却说:大洋国根本不是在跟欧亚国打仗,而是在跟东亚国打仗,与欧亚国是同盟。这听起来是十分荒诞可笑的,国家权力已经控制了所有的社会言论,社会已经没有真实可言。在大洋国,只有权力者说的才是真实的,权力者认为的真理才是真理。在二加二等于几这个问题上,大洋国颠覆了符合科学理论的、亘古不变的真理,宣布二加二等于五,而处于权力之下的人也只能相信这一点,否则将会被带到仁爱部,直到承认二加二等于五。处于权力下的人没有自己的认知,只能被迫接受,这就是政治权力统治下的结果。
二、人的生命成为政治策略的筹码
“权力首先以限定生命的方式决定生命,决定其价值的有无。”{3}《一九八四》中人的生命是以权力来限定的,这种限定表现为依照人们对“老大哥”的态度决定他们的生死。如果有人对“老大哥”产生怀疑,就会被抓到仁爱部,通过酷刑和洗脑,最终成为大洋国的拥护者。仁爱部对温斯顿进行了残忍的两个阶段的改造。第一阶段是通过不停地殴打和电击对他进行身体上的摧残,进而突破其心理和精神防线,使他不再有反抗的意识和能力。第二阶段奥布兰开始对他进行洗脑,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毁灭。最终他可以不自觉地、不停顿地写出“自由即奴役”“二加二等于五”和“权力即上帝”等{4},他认为自然规则、重力定律都是胡扯。处于双重摧残下的温斯顿不敢再面对自己,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接受了大洋国的一切。他失去了灵魂,成为行尸走肉,成为权力的盲目宣传者,因而,他的生命也就成为大洋国政治宣传的筹码。
阿甘本证实建立统治权的东西是使它运行的东西——暴力和其施展权力的生命政治的身体生产。权力通过两个层面排除渗透力量,从而在暗中施展力量,这在《一九八四》中表现为电幕和话筒。在《一九八四》中,到处都是电幕和监控。无处不在的电幕和话筒的作用就是为了听到人们说的话,看到人们做出的表情,来判断人们是否对“老大哥”产生怀疑。人因为说错话或者没有做好一个表情,就会被思想警察抓走,经过仁爱部的改造,变得“清醒”,成为政治权力的盲目支持者。处在监控之下的人没有自由,所以温斯顿质疑自己从事的工作,只能通过写日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他与茱莉娅谈恋爱也只能通过偷传纸条表白,偷偷约会。他背叛“老大哥”加入兄弟会,却没有想到从查林顿本人到查林顿租房子给他,乃至于奥布兰,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查林顿是思想警察,房子中的电幕记录了他与茱莉亚所做的一切事情;奥布兰假扮兄弟会的联络人,就是为了抓住他们。因而,温斯顿最终被捕就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温斯顿因出现幻觉,喊出了茱莉娅的名字,便迅速被带到仁爱部,这足以表明大洋国电幕和话筒的监视能力。
在大洋國,人的生命成为政治策略的筹码和附属物,为政治服务成为生命的唯一价值。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权力在暗中施展手脚而使自己的力量不断渗透,所有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为政治服务。
三、人的生命成为动物性的存在
当人失去自己的权利,失去自我,失去思想与灵魂的时候,便不再成为人,只剩下动物的本能,这也就是生命政治中赤裸生命的概念。赤裸生命是希腊语中的zoē,指裸露在暴力之下的纯粹的生物性生命,这种生命意味着人只是在动物的层面上活着,在自保本能的意义上活着。“用来定义国家权力的puissance absolute et perpetuelle(绝对而永恒的权力)并非建立在某种政治意志而是建立在赤裸生命(naked life)之上,这种生命仅在服从于主权(或法律)的生杀权时才是安全和受保护的。”{5}许多学者研究过人与动物的区别,即那些只有人身上有而动物身上不具有的特征。当这些不同从人的身上消失的时候,人将与动物毫无差别,人的生命即变成赤裸生命。
在《一九八四》中,温斯顿等人的生命就是一种赤裸生命,他们得不到政治、法律和基本的人权保护。温斯顿早期坚信客观事实,厌恶自己所做的历史篡改工作,包括他与茱莉亚的爱情实际上都是对于大洋国统治的一种反抗,一种争取人本身的自由和基本权利的行为。这一时期的温斯顿思想意识是最清晰的,他看透了现实背后的本质,因而,他是有思想、有灵魂、有自己的意识的。他与茱莉亚曾经许诺即便被抓也不会供出对方,然而,当他们被抓到仁爱部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在仁爱部里,当奥布兰让人拿着饥饿的大老鼠靠近温斯顿的脸时,温斯顿因为恐惧大喊:“不要咬我,咬茱莉娅。”也许人们会认为温斯顿胆小,但这其实是一种本能,一种为了生存而躲避的本能。当温斯顿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时,曾经的爱情誓言和约定他已经无暇顾及,只剩下“我想活下去”这唯一的意识。其实不只温斯顿,茱莉娅也一样。当两个人都被释放再次见面时,茱莉娅直言不讳地说:“我背叛了你。”而温斯顿说:“我也背叛了你。”这足以证明,当危险来临时,保住自己是本能,而这种本能在仁爱部里被极大地激发,人只是在自保的本能意义上活着。
在《一九八四》中,人的生命的存在是为了政治服务,一旦人不能履行这种职责便面临着消亡。因此,大洋国为了达到其为政治服务的目的,任意地蹂躏和摧残人的生命。人的生命成为赤裸生命,同动物的生命一样卑贱,一样得不到尊重和保护。人的生命裸露在暴力之下,人只是在动物的层面上活着。
{1}{3}{5} 汪民安、郭晓彦编:《生命政治:福柯、阿甘本和埃波西斯托(《生产》第7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51页,第73页,第47页。
{2}{4} 〔英〕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孙仲旭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38页,第209页。
参考文献:
[1] 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M].孙仲旭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2] 汪民安,郭晓彦编.生命政治:福柯、阿甘本与埃斯波西托(《生产》第7辑)[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
[3] 聂素民.《一九八四》:一部隱喻社会政治的伦理小说[J].外国文学研究,2004(1).
[4] 支运波.生命政治:技术时代艺术的新机制[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2).
[5] 托马斯·雷姆科.超越福柯——从生命政治到对生命的政府管理[J].梁承宇译.国际社会科学杂志(中文版),2013(3).
名作欣赏·中旬刊2017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