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坏孩子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一旦傷风着凉，就会剧烈咳嗽、哮喘，咳得母亲焦急不安。为了给我治病，她带我跑了不少地方。只要听说有什么法子能治哮喘，不管有没有科学依据，母亲都要逼着我试一试。

记忆中最荒诞的治疗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采用特殊的方式来吐痰，就像《神雕侠侣》里的裘千尺吐枣核一样，把痰含在嘴里酝酿好，瞅准一个目标，爆发力十足地喷出去；还有一种是把明矾化在醋里，一仰头喝下去，那怪味让人恶心反胃，鼻子、眼睛都能挤到一块儿去。

因为身体差，在学校里，我很受老师的照顾。可恰恰是这种特殊的照顾，让我显得不那么合群。

也许是怕伤我的自尊，不论家里人还是邻居，都说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邻居们常数落自家的孩子：“看看人家翟墨，一放学就回家，从不到外面野，瞧瞧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他们不知道，在我“好孩子”的外表下，埋藏着一颗“坏孩子”的心。少年时代的我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这一点。我不想当个弱者，我希望能够证明自己。

因为绘画，我在学校里逐渐找回一点自信。美术老师常常拿着我的画，在班上表扬我。当大家的目光投向我时，我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可这一点点表扬远远不够，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更加渴望大家的关注，尤其是女孩子的关注。到十二三岁时，同学们渐渐萌生了性别意识，开始对异性充满好感。男孩子找借口和女孩子搭讪，女孩子也常围成一圈，聚在球场上给男孩子加油。每当这时，我都更加落寞，因为我永远也成不了球场上的主角。

我跑不了，走不动，只能乖乖地留在教室里，被错划为“好孩子”一派。可天知道，我是多么渴望做一个受人关注的“坏孩子”！为此，我和五哥一起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砸了学校所有教室的窗户玻璃。

那天五哥受了点委屈，被老师批评了。为了表示抗议，放学后，他偷偷砸了教室的一块窗户玻璃。我也捡起石头，跟着他“哗啦哗啦”地一路砸下去。

这起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案件”很快被侦破。第二天，母亲被叫到学校，我和五哥被拎到老师的办公室。我低头站着，有些惶恐，也有些兴奋，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我心想：我一定要像个爷们儿，像故事里的那些英雄，任凭敌人怎么揍都咬紧牙关不投降。

谁知，虽然是我和五哥一起闯的祸，但到最后根本没我什么事。五哥被罚写检讨，在全校学生大会上念，还差点被开除。回家后，他又被父母揍了一顿。而我在一旁站着，直接被所有人忽略。五哥成了“风云人物”，成了全校调皮孩子们的偶像；而我，作为主犯之一，却压根儿没有人想到要惩罚我！

我哭笑不得。我觉得我就像一只极力想弄出点动静来证明自己存在的小老鼠，却屡屡失败。

没过多久，又发生了一件事，给想做“坏孩子”的我当头一棒。

那时我13岁，升入初一。班上有个转学过来的新同学叫张路，牛高马大，总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穿着很像外面的小混混。张路很快成了班上的“小霸王”，同学们看见他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人愿意和他有过多接触，但也没有人敢不和他说话，敢不借给他铅笔、笔记本，敢不和他“分享”中午带的饭菜，好几个女生都被他气哭了。这时，我总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心里想象着英雄救美的场景。如果打架被视为“坏孩子”的专利，那我也愿意做这样一个“坏孩子”。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一天，张路走到我跟前，慢条斯理地说：“喂，小病猫，橡皮借给我用一下。”说着，手就朝我的文具盒伸去。

“谁是小病猫？”他的态度激怒了我，我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别人嘲笑我也就罢了，一个新来的人居然也不把我放在眼里，这让我很伤自尊。

“找你借可是给你面子，你看全班谁愿意跟你说话？拿来！”他讪笑着，自以为说了一句很幽默的话。这已经不是一块橡皮的问题了，这句话触到了我的痛处。我抓住他的手，说：“不借就是不借，想都别想！”

张路的脸黑了，露出吓人的神色。他压低声音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放学以后，我们校门口见。咱俩好好练练，有种你别跑。”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就不给他台阶下。我把脸凑上去，握紧拳头，咬紧牙关说：“我要把你打得屁滚尿流！”张路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他竖起一根指头，指指我，晃了一下，仿佛在说：“我记住你了，你不行的！”

一整天，我都坐立不安，我的心里并没有恐慌，只有兴奋。我会不会一战成名，彻底摆脱“小病猫”的绰号？那时，电视台正在放电视剧《霍元甲》，我很佩服霍元甲的身手。“我要用迷踪拳把那小子打得满地找牙。”我跃跃欲试地想着，满脑子都是我们过招的情景。

好不容易才挨到放学。张路已经在那里摩拳擦掌了，我把书包甩到肩膀后头，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心里盘算着怎么出手。

就在我们要打起来的那一刻，同学王强经过我们身边。他是张路的小跟班，见“老大”的对手是我，忽然大喊起来：“张路，你怎么跟这个小病猫干仗？他哥会打死你的，他有5个哥哥！”

张路看了我一眼，似乎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瘦弱的家伙为什么敢接他的招，原来有圈套啊！他露出又害怕又鄙视的神色，扭头就跑。

我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当然拔腿就追。但我追不上，没跑几步，我就停下来，手撑着膝盖，弯着腰急促地喘气。

我沮丧地大骂起来。几个女生走过我身边，更让我觉得一点面子都没有，只能灰溜溜地跑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