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激情岁月：娃娃乡长的剿匪经历

周民霖

1949年11月下旬，我所在的广西柳北解放总队第四大队在融县长安镇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十九军天津支队胜利会师。当时，我作为一名柳北游击战士，第二天就被上级派到长安电厂作军代表，负责接管电厂工作，保证正常供电。不久，又派我到与长安镇只有一河之隔的东圩担任安东乡乡长。

安东乡是长安镇的大门和屏障，解放初期，这里政治斗争异常复杂。那时我只有16岁，个子又小又瘦，穿上灰色干部服，上衣还是长到了膝盖；虽然身背双枪（一支美式卡宾枪，一支驳壳枪），但因有那满脸的稚气和讲话时的童音，怎样也威武不起来。县委书记王业淳和县长马振东见到我就喜欢摸摸我的小脑瓜，亲切地叫我“娃娃乡长”。一些当地群众在背后也叫我“娃仔乡长”。

应对复杂的敌情

长安镇是柳北重要商埠。那时，一支冒充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所谓西南纵队，有三四百人，由一些溃散的国民党残兵败将和地方游杂武装组成，他们也企图进驻长安镇。当他们的先头部队进入安东乡时，时任公安局长的莫可量令我阻止他们过河，拦截在安东乡境内。

当时所谓西南纵队“政委”是个打扮妖艳的女伪军官，其相貌酷似电影《英雄虎胆》中的阿兰小姐。她扭着腰肢，嗲声嗲气地找我谈判。当时我就坦率地告诉她：“你们所谓的人民解放军，未知是谁授予的番号，我们还需要做些了解。但现在你们必须听从我们的指令和安排！”她听后。很不高兴也很不服气，傲慢地说，我是“政委”，要与你们县领导谈判。我也不客气地说，我是受命与你谈判的，我就是全权代表。经过针锋相对的交手，这位女“政委”不得不乖乖地令他们的人员在东圩镇安营扎寨。但他们是有武器的，所以那天长安镇派了区中队来协助我们做好警戒。我又召开了附近几个村的民兵队长会议，布置武装执勤，严防他们制造叛乱。过了3天，他们的冒牌身份被揭穿，柳州军分区令他们到柳州指定的地点收缴武器和整顿收编。那位时髦的女“政委”也被拘留审查。

在我们安东乡东圩镇上有一个恶霸，暗中勾结土匪，图谋叛乱。他公然叫嚣要取下我的脑袋来示众。他在群众中狂叫：“这个娃仔乡长算什么东西，我用两个指头就可把他捻死。”之后，他布置了几次伏击和暗杀行动，但都未得逞。与此同时，他组织几个散匪在乡政府周围打黑枪，弄得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但是，我们并未被吓倒。我带领工作组，深入村屯发动群众，组建农会和民兵；同时揭露了他的凶恶嘴脸，将他逮捕关押，这才把混乱局势稳定下来。

参加剿匪首战告捷

在我任乡长期间，正值土匪在广西各地暴乱的严重时期。融县（后来分为融安、融水两县）也不例外。我们邻近的几个区、乡相继被土匪攻占，东青区委书记雷彬被土匪剖腹，鼎安区区长黄略被土匪活活烧死，德里乡乡长龙义被匪徒乱枪射杀。他们的壮烈牺牲，让我们个个义愤填膺。尽管安东乡的群众工作较好，局势较稳定，但我们还要义不容辞地担当剿匪任务。

有一次，邻乡的一股土匪窜到我乡银洞村附近，我奉命组织武装民兵，配合区中队共40多人前去进剿。在一个山坳下，我们突然遭到土匪伏击。当时土匪居高临下，占了有利地形。副区长黄庆元和我立即令战士散开隐蔽，然后还击。我找到一棵大树做掩护，用美式卡宾枪频频射击。山上土匪都隐蔽在草丛之中，偶尔看见几个人影在晃动。我对着那些模糊的人影，一口气连发15响，打得敌人四处逃窜。由于我的卡宾枪快速击发，引起了土匪的注意，他们迅速组织了几条步枪集中对我射击。“啪”“啪”“啪”，子弹在我头上嗖嗖飞过，树叶树枝纷纷打断落地。突然，“嘭嘭嘭”的几枪，我听出这是土匪用砂枪射击。砂枪虽然打不远，但它一枪就有几十颗铁砂。我顿时感到头脑发麻，脊背发凉，心想：几十颗铁砂打到脸上，成了麻脸倒不可怕，但要从脸上把细小的铁砂一颗颗挖出来那不痛苦极了？瞬间，一种恐惧感笼罩在心头。但再一想，革命战士连死都不怕，还怕伤痛吗？何况我手上的卡宾枪是世界名枪，能够连续击发，而且打得很准，怎么会怕几条土鸟枪？于是我向前冲出10多米，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对准发射砂枪的火力点，用卡宾枪频频进行还击，直到砂枪发不出响声。

经过几十分钟的激战，我们凭着高昂的士气，开始向山顶冲锋。土匪当时也有30多人，但武器低劣，又是乌合之众，很快就向后撤退。在追击中，我们缴获了几条土枪，捕获了两名土匪。在凯旋的路上，有两个土匪仍很嚣张，妄图挣脱绳索逃跑，愤怒的民兵“啪”“啪”两枪将他们送上了西天。枪杀俘虏，不管有什么理由，都是个错误。当时我和黄庆元走在队伍最后面，并不知情，但回到县里，仍然受到副县长龙腾的严厉批评，被书面通报处分。

东青区政府解围之战

1950年元宵节，天气特别冷，家家户户都在烤火取暖。突然来了十万火急的通知，命令驻扎在我乡的铁道兵和我乡民兵火速赶到东青区救援。因东青区土匪暴乱，区委书记雷彬等一批干部在乡下被剖腹挖心，惨遭杀害，当时匪兵正包围区政府。我们接到通知已是晚上10时，便立即派人拦截了两辆客运汽车，动员铁道兵一个排，加上我乡20多名武装民兵，在县公安局王喜臣和我的率领下，一同乘车星夜出发。到了东江区后，立即急行军，走了10多公里，直奔东青区政府所在地沙子乡，当我们到达区政府背后的四盘岭时，天已拂晓。只听到村内村外枪声频频，不时还夹杂轻机枪的点射声。村边草丛和树林里土匪身影还隐约可见。我们就各自找到隐蔽位置，开始了攻击。顿时，步枪的“叭叭”声、轻机枪的“哒哒”声和六。式迫击炮的“砰砰”声响彻云霄。六0式迫击炮很轻便，但威力大。有几炮打到土匪当中，土匪吓得喊爷叫娘。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战斗，土匪溃败而逃，我们乘胜冲进了村子。在村边，有两个顽匪隐藏在牛棚后向我们疯狂射击。我和一位铁道兵战士悄悄地迂回到他們的侧面，在相距约80米距离时，我的卡宾枪和铁道兵的冲锋枪射出了密集的子弹，当场将他们击毙。当时土匪是一伙丧尽天良的恶魔，他们捉住我们的同志，常常开膛破肚，挖心吃肝。雷彬等同志就惨遭这帮匪徒的毒手。所以我们的枪口打出的是一颗颗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子弹。当我们扫清了村外的残敌时，区政府的干部和民兵也冲出了政府院子，与我们胜利会师。这些同志虽然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已经疲惫不堪，但在这胜利的时刻，个个欢欣鼓舞，精神百倍。他们含着热泪，与我们拥抱在一起。这时，区委委员莫玉疾步走到我的面前。莫玉是我柳北游击总队的战友，在游击队时，人们都叫她凤姑，是个勇敢而坚强的女战士。她告诉我，区政府炊事员已经杀了一头猪，再过一个小时可以吃饭。一谈到吃饭，我突然感到饥饿和口渴。这时，莫玉立刻从房间拿了一个红薯，用衣角擦擦泥尘递给我。我接到手就大口啃起来，真是从未感到过的清甜啊！endprint

正当我在大啃红薯之时，村外枪声突然爆响，四面山上人头攒动。混杂着密集的枪声，土匪吶喊着扑向村子。王喜臣和铁道兵连长看见土匪有300多人，敌我力量悬殊。于是一面组织还击，一面带队向四盘岭撤退，以冲破土匪的反包围。当我们冲到一片狭窄的田地时，前面有个区政府干部突然被枪弹击倒。原来土匪在此设有埋伏。于是我们立即跳到田基和水沟边，向敌人还击。这时铁道兵的几位战士已冲上半山，他们在山上用轻机枪掩护着我们撤退。当我们冲到那位负伤的同志面前时，看见他腿上的伤口仍流血不止。两个民兵冒着枪林弹雨，架着他就往山上跑。到了半山才从铁道兵手上拿来绷带包扎伤口。

我和王喜臣以及铁道兵那位连长是最后撤到山上的。当爬到山顶后，才舒缓了一口气。我们区政府工作人员24人在副区长覃绍彰带领下全部安全撤出，只有两名干部负了伤。我们正准备休息时，我突然感到两脚发软，两眼昏花，一种饥渴感让人冷汗奔涌而出，几位体弱的同志都已瘫倒在地上。我们经过一天一夜行军打仗而粒米未进啊！这种饥渴难耐的滋味，至今无法在我的记忆中抹去。但是，解围激战的胜利，使东青区政府24位同志安全撤出，我们心中仍然感到无限的欣慰和快乐。

船上只身抗击土匪

在东青区解围之战不久，我只身乘民船从长安镇到县城融水镇开会，当时天色阴暗，北风呼呼，我把随身带的驳壳枪擦得铮亮，随时准备与土匪搏斗。当船过浮石乡不远处时，两岸山岩陡峭。据说是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我警惕地走到船头，观察两岸情况。突然，左边岸上响起几声清脆的步枪声，子弹打在船头边的水上，接着岸上呼叫：“把船靠左岸检查。”这时，船上十几个客人被吓得面如土色，伏卧在船舱不敢吱声，船老板跑到船头问我怎么办，我说：“别怕，快往右岸靠。”随后我伏卧在船头甲板上向土匪回击。

土匪见船上回击，顿时慌乱，原来跑下岸边的几个土匪又回到山上。在我们互相对射时，船上两名水手勇敢地把船向右岸靠，当船距右岸不到100米时，我的驳壳枪筒因发热而卡壳，我用竹筷用力想把枪筒中的空壳通出来，但无效。

这时土匪找来两只小艇，一面射击一面向我民船追来，他们猖狂地叫嚷：“‘共匪没子弹了，抓活的。”两名水手见势不妙，赶紧跳水而逃。船老板认识我，他说：“周乡长，我们也跳水吧！要快些啊！”

开始我也很紧张，但我想，过去在白色恐怖中，都经历过了生死考验，现在新中国已成立，何惧一小撮残渣余孽？于是，我沉着地脱掉棉衣跳入水中。当时，天寒地冻，江水刺骨，手足都已僵硬，土匪密集的子弹又在我身边打起层层浪花，我一边游，一边喃喃地说：“你们这伙乌合之众，有本事就往我脑袋打吧。”当时，我心中从容淡定，顺着水往下游，时而潜入水下，时而浮出水面，不断奋力向岸边靠。但土匪的小艇也在加速，子弹仍嗖嗖地越打越近，仿佛从头皮擦过。经奋力拼搏，终于摆脱了土匪小艇的追击，游到了对岸。

上岸后我沿着江边小路跑了好几公里到了县城，县长马振东见到我的样子，感到很惊异，立即脱下棉衣给我穿上，并听取了我的汇报，当场表扬了我的勇敢。当晚，他特别邀请我同几个县领导一起吃“中灶”，我吃得真香，碗大的馒头一口气吃了4个，还吃了半碗红烧肉。马县长笑着逗我，说：“我们的娃娃乡长人小胆大，但肚子也挺大哦！”接着又亲切地说，“你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期，要吃饱点才会快长快大哩！”这种同志情深的暖流，至今仍时常涌动在我的心头，让我总是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

饭后，马县长还告诉我，据汇报，当小艇追击我时，县城护航队听闻枪声立即跑步前进，并与土匪交了火，打跑了土匪，解救了我乘的那艘船上的客人，这些客人说要感谢娃娃乡长的勇敢抗击，否则肯定会遭到土匪的残害。

第二天的大会上，马振东县长表扬我只身抗击土匪的勇敢精神。想不到儿时学游泳，竟让我敢于只身水上抗击土匪，并在死亡线上逃出险境。从此，我亲水乐水，与水终生结缘，进入暮年之时，竟当了20年广西游泳协会主席，还被评选为“广西体育之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