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春科
成吉思汗建立的蒙古帝国之所以能够平欧洲、灭南宋,一方面是因为蒙古铁骑战力强大,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没能遇到像样的对手。如果当时的欧亚罗马帝国还在,阿拉伯哈里发帝国没有分裂,如果他们遇到的是汉武帝的西汉或是李世民的唐帝国,历史可能就会被改写。西汉帝国把匈奴打得落花流水,随后匈奴部分残余势力闯入欧洲,却依旧有很强的战力,与蒙古比,匈奴只能哀叹生在了东有汉帝国、西有罗马的时代。西汉为什么能有如此强大的战力,能够战胜匈奴,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更好地处理了游牧民族袭扰的边患问题?这在与两宋的对比中就能找到答案。
成吉思汗建立的蒙古之所以能够平欧洲、灭南宋,也是因为没能遇到像样的对手
西漢的经济发达,在这点上宋可以与其媲美。在文化上,西汉有汉赋,宋有宋词。但两者最大的不同在于宋重文抑武,而西汉既重文,又重武,可以说文武之间没有差别,不仅如此,西汉的官员群体不仅没有文武差别,上下的流动也是极其自然,文武之间、上下之间的无缝对接,其他任何一个时代都没有其顺畅自然。
武将变文臣,历朝历代开国之时都是如此,西汉也不例外,帮助汉高祖刘邦灭秦朝灭项羽的武将们纷纷做了文臣,一直到文帝景帝和武帝初年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但能够由上而下,由文转武的却独有特色,让人感叹,给人启迪。
韩安国何许人?大多数历史书将其定义为武将。但韩安国是文臣还是武将不太好断定,他当过文官御史,也参加过汉景帝时期平定七国之乱的短暂战斗,汉武帝第4任丞相田蚡死后,韩安国担任了丞相,也就是说,韩安国以文官的身份很快做到了被认为是文官中最高职务的丞相,但这在他的官旅生涯中只是个开始,3个月不到,韩安国的丞相被免职,原因很简单,他反对汉武帝准备讨伐匈奴的决定。
韩安国后来被任命为中尉,中尉是武将中职级非常低的职务,属于基层军官。韩安国重任在肩,而且绝对是最苦最危险的差事,他既然反对汉武帝讨伐匈奴,那就干脆让他面对面地和匈奴以最残酷的方式兵刃相见。为什么说是最残忍呢?因为汉武帝的目标是用卫青夺取中部的河套地区,给了韩安国一千人驻守北面的渔阳,是吸引匈奴主力当诱饵的。从丞相到相当于军分区司令员的韩安国也没有丝毫的不适,面对数倍于己方的匈奴主力,这个文官出身的武将和匈奴打起了反游击、反扫荡,没有救兵,苦苦支撑,很好的担任了诱饵的角色。直到病逝,匈奴数十万大军也没能把他和他的军队怎么样,相反,还守住了城池。他死后,接替他担任太守的就是赫赫有名的飞将军李广。李广比韩安国的运气好,因为名气大,让匈奴吃过亏,匈奴兵在经过这些地界,不像韩安国之时猛烈攻击,而是快马加鞭,绕道而行,怕成为李广的箭下鬼。
从这一点看,韩安国算得上是文臣,至少他的敌人匈奴人应该是这样认为的,觉得他比李广好欺负。但如果从一个文臣的角度来看,韩安国和匈奴打得一点也不差,虽然比不得李广,更比不得卫青、霍去病,但上《名将传》这样的书籍,流传后世,还是够资格的,卫青、霍去病、李广的战神光环的背面,多少有他的一份功劳。
汲黯早在汉武帝还是太子时就是汉武帝的侍从官,深受汉武帝的宠幸,他为人虽然有才学、有能力,且自我要求极严,表率作用极好,但不懂为官之道,得罪了当朝很多权臣,遭到了陷害,最终在公孙弘和酷吏张汤的陷害下,被汉武帝骂做愚蠢,并被削职为民,回家养老。不久,汉武帝又重新启用了汲黯,但没有让他重新担任丞相或者京城其他高官,而是和韩安国一样,在另一个重镇—淮阳担任太守。从都尉到太守,是汉武帝不重视、不宠信汲黯吗?显然不是。汲黯在太守这个岗位上做了7年,死在任上,却享受帝国丞相待遇(汲黯最高官衔是都尉,不是丞相)。不仅如此,汲黯病逝后,汉武帝提拔汲黯家族多人为官,其弟、其子、其诸多亲属都被提拔,其中二千石高官多达十几人。
众所周知,汉武帝是个功绩很高的皇帝,历史上被称作大帝的皇帝不多,他算一个,但他也是一个暴君,因为他连自己的儿子—太子刘据也杀了。汉武帝的丞相十几人,多人被杀或自杀,丞相虽是高位,却也绝对是个高危的职业。韩安国不明事理,坚决阻挠汉武帝讨伐匈奴,建立人生最大的功业,汉武帝并没有杀他,在敌强我弱、和匈奴对战的过程中,也因为匈奴劫掠,没有及时出兵被责骂,但汉武帝始终没有杀他,显然是欣赏他的文武之才。韩安国心中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像李广利、李陵那样投降匈奴,而是拼死抗争,多次险象环生,也没有屈服。而汲黯因为正直,不懂变通,多次被置于死地,虽然他让汉武帝暴跳如雷,罢了他的官,免了他的职,但却也始终没有杀他。
在汉朝,虽然也有三公九卿,并且职务有高下之分,薪水有多寡之别,但和魏晋以后九品中正制的划分等级,越来越强化的官本位相比,能上不能下的风气,显然淡了很多。正因为如此,从丞相到太守、从文臣到武将,韩安国和汲黯心里的落差,才没有后人那么大。
不是只在汉武帝时如此,有汉以来,文与武,上与下在汉官员身上差别并不大。陈汤以万里之外斩下匈奴王郅支单于人头并留下“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言壮语而闻名于世。冯奉世在陈汤之先,为平定西域立下的功劳比陈汤还大,元帝准备为甘延寿和陈汤封赏时就有大臣提出甘延寿该封赏,冯奉世更该封赏,因为他的功劳更大。实际上,无论是冯奉世还是陈汤,起初都是文官,冯奉世为文官数十年,难以发展被免职后才开始读兵书,做武将,而文官陈汤在难以发展时遇到了武将甘延寿,恰巧甘延寿又当了西域都护,陈汤给他做了副手。
汉武大帝雕像
他们都是在国家危急,必须担当之时不顾文官武将之别,不顾生死,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选择了担当,建立了大功。冯奉世驰骋疆场后半生,屡建奇功,而陈汤只参加了一次万里斩单于的作战,在朝堂文武之间起起伏伏,因为参与皇帝陵墓及搬迁建设时贪污等问题被贬为普通一兵,国家再次危亡时又从军营召回了他,成为大将军的幕僚,然后又被贬被流放。虽然他们在功业上无法同卫青、霍去病、李广相比,在专业水平上也比不过桑弘羊、主父偃,但是他们都在国家危难时候敢于担当,血性在,担当在,文武之别,又何必要去区分。
冯奉世、陈汤的成功,是当时文武相容、上下无缝的制度氛围使然,决不是个例,他们是成功者,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他们那样敢于担当,建功立业。
卫青是公主家的奴仆,因为战功,不仅位极人臣,还成了公主的驸马,这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很难再找到第二例。问出身,更问战功,这在强盛的西汉,绝不是个例,能战方能言、能战能免罪,在西汉极为普遍。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生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有一个儒生博士叫狄山,是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他特殊的遭遇,却让历史记住了他。漠北之战汉朝大获全胜,匈奴厚着脸皮派使者要求和亲,对待匈奴早就让“公主靠边,刀剑伺候”的汉武帝对和亲根本没有了兴趣。但狄山没有汲取韩安国的教训,硬是支持和亲,反对用兵。于是汉武帝问狄山,我派你驻守一个郡,你能不让匈奴进京来抢劫吗?狄山说不能;武帝又问,一个县呢?狄山说不能;武帝又问,那一个城堡呢?此时狄山知道,作为汉武帝的臣子,自己现在只有去边境作战这一个选择了,否则将人头落地,于是说能。狄山果然被派到边塞守城堡去了,他没有韩安国会打仗,也没有韩安国那么好的运气,1个月后,在和匈奴的作战中,狄山殉职。狄山阻碍汉武帝的讨伐匈奴大业,本就是死路一条,但汉武帝给了他生还的机会,就是到沙场效命。只不过刀枪无眼,时运不济。但对狄山而言,战死沙场当英雄比因言获罪死在刑场要风光得多,更何况最后还能青史留名。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博士小官,其实汉朝的皇亲贵胄也不例外。二师将军李广利,是汉武帝最为宠爱的李贵妃的亲戚,虽是宠爱有加,但宠爱的方式,也就是领兵到战场一线作战,只是李广利军事水平太差,卫青、霍去病创下的良好局面没有打好,反而做了俘虏,李贵妃又去世了,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巫蛊案导致太子起兵被杀的导火索江充,之所以敢打太子的主意,是因为汉武帝信任他,给他安排了个“直指绣衣使者”的职务,这是汉武帝直接指挥、直接领导、专门负责督辅京城及郊区盗贼,监察豪贵们越礼过分行为的机构。被查到的贵戚子弟,无论地位高低,一律强令充军。这里的充军和后世的到边塞给“披甲人为奴”不同,那是要和韩安国、狄山一样,真刀真枪的和杀人不眨眼的匈奴人对战的。而在汉朝,不管你受宠还是获罪,贵胄还是平民,要想提升,要想脱困免罪,到战场上在和匈奴人的战斗中活下来,建立功勋,才是最重要的途径,除此以外,少有改变目前状况的途径。难怪陈汤和冯奉世,在文官做不下去时选择要做武将,幸运的是他们成功了。
虽然强盛的西汉并没有创造“军民融合”这个词,但却用辉煌的战绩创造了一个军民融合的新境界。军民融合,融得绝不仅仅只是经济和科技,其关键核心和本质是人的融合。强军兴军,要在得人,人融合好了,其他各个方面的融合都不是问题。西汉很好地解决了在科技并不发达的年代,官员和知识分子的融合问题,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能上能下、能文能武,并在上与下、文和武之间,实现顺畅的无缝对接。
西汉名将冯奉世
匈奴是汉朝最大的威胁,战胜匈奴是汉朝民众安全、国家强盛的关键,在这一目标的牵引下,从君王到群臣再到百姓,社会各方各面都形成了共识,无论政治还是经济、高官还是百姓、文臣还是武将、权奸还是铮臣,上上下下都达成了一致,就是“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在这一潜在的共识下,丞相成为低下级军官到一线和匈奴拿刀对砍,文官改武将到战场上以一对百,即使手无缚鸡之力宁愿被杀也不会投降,皇亲贵胄和贩夫走卒一样,同样会面对刀枪无眼的匈奴大军,勇者胜而求生,败者慷慨赴死。
民族复兴不是回到过去,而是传承光大过去早已形成的精神,西汉留下的这种能上能下、能文能武,在国家和民族生存发展面对强敌的时候,上下无别、文武不分的广泛实践,比用口号倡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而无实际行动的方式,是更值得我们复兴和践行的。
责任编辑:张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