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 见——李向阳速写创作谈

本 刊

裸 见
——李向阳速写创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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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上海大烟囱艺术中心会议室

时间：2017年8月20日

关茵：“裸见”展出李向阳自去年9月赴黑龙江黑河学院写生至今的300余件作品。我以为坦诚相见是此次展览的主线。这些女人体或傲娇或妩媚或沉思，都是李向阳发自心底、由衷向往的自由、本真的样子。我们在作品当中穿插安置了一些类似镜子的反光片，在行走观赏的过程中偶然撞见镜子当中的自己时，艺术和现实会立即进行一场不自觉的思想碰撞。

李晓峰：李向阳在黑河意外地画了一批俄罗斯女人体速写，回来后便一直欲罢不能，割舍不下。他便用百度找到了许多人体图片资源。他的这一批人体速写引起了朋友圈的关注，大家怂恿他做一个展览。本来主题叫“裸聊”，后来我们担心这个词放在当下是否会有歧义。裸聊的本意是坦诚相见的意思，改为“裸见”之后来意更凶，但我们不限制观众的想象，各种好玩的插曲构成了这次的展览。

李向阳速写 2017年

贾方舟：我和向阳于1996年第一届上海双年展上相识，那时他是上海美术馆馆长的身份，后来他又辗转到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上海油画雕塑院、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等担任领导职务。大家都知道他在这些岗位上所做的努力和贡献。他为此贡献了自己的大半生，直到退休才重操画笔。前几年我第一次见到向阳的作品，他把一批风景写生拉长后形成了一些非常有变化的平行线，我认为他这批作品是采用了一种新的语言方式，虽然还没有呈现得很好，但想法非常有意思。

向阳是军队大学出身，并没有学院教育的经历。但他的速写给我的感觉是科班出身，不像自学出来的，因为他对形体结构的把握和敏感度显得非常专业。此次展览以裸体速写给我们以惊喜。他自己有一段话说得非常好，为什么突然迷上速写？“是醉卧花丛、静沐春光，还是敬仰生命、咏叹造化？答案很模糊，好像都对，也都不对，反正情不自禁了。”“情不自禁”这四字用得好，由于情不自禁，画起来就放不下了。一个男人画人体，他的兴趣肯定是女人体，刘海粟很大年龄的时候也画过女人体写生，吴冠中画了一辈子风景，最后还是向往这个题材。李向阳的这些作品我觉得还是画得太正经了点，很规矩、很简洁，还是有所收敛，不够情色。毕加索到了晚年画的一些白描，非常色情。可以看出我们这一代人还是放不开。

毛时安：语言被服装、文明和政治侵袭，所以我们见到的人，往往不是真实的。向阳试图通过这个展览，在人和人之间建立一个新的关系：要裸说，直截了当，坦诚相见，让所有的东西更加坦诚、直白、朴素。

这些作品由两部分组成，2016年9月和2017年。可以看得出差异，前一部分相对灵动，后一部分有虚脱感。2017年这部分有技术上释放的激情，但没有面对对象释放的激情。他试图通过这些线条来表达裸见，但能表达出吗？他还是有自己观念、文化的束缚，有一部分女人的形体得到实实在在的表达，另一部分形体性感也好、肉感也好、曲线美也好，没有得到充分的、自由的释放。他还是比较含蓄的。裸见，不仅是种理念，真正要做到要通过很多有形无形，可感知不可感知的迷障。这不是技术问题，我们往往觉得速写是技术性的问题，但好的速写与不好的速写的最大区别就是面对对象，他的心是否自由，在这当中向阳还没有完全获得。作为一个艺术家，你要放弃、根绝、摒弃原来职业在你身上留下的或深或浅的痕迹。特别是在今天的艺术、文化环境中，要努力做一个真正释放自己的艺术家。希望向阳能做到。

徐虹：看到李向阳画的人体速写有点意外，画中女人体的各种姿态用简洁而熟练的线条构成，结构和形体被灵巧的线条显现，又一笔带过，其间透露出的敏感、受到控制的激情，都被那些微妙精致、深思熟虑的技巧所涵盖，飘逸而又趣味盎然。看得出来他一直在琢磨艺术，像那些每天练笔不停的画家一样，须臾未曾离开。他现在所画的速写呈现出的那种对青春女性直接或含蓄的赞美，使得这批速写将形式美与生命爱欲融为一体，既表达了人类在情欲方面的能量，也表现了由此升华的艺术趣味，其中隐含又显见的道理，就是人的自由天性与自然属性之间的平衡。

李向阳速写 2017年

李向阳速写 2017年

尚辉：向阳先生的油画作品我很喜欢，他对色彩很敏感，对油画调性的理解比一般油画家体会得深。向阳的速写不是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的线条和速写，而是更贴近于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人对西方素描和速写的当代理解。如果从对造型本体的理解来说，这是我们对于人体的动态结构理解之后，用纯粹的手绘性线条来高度概括、强化和写生时观察对象所流露出的某种激情。这实际上是绘画中最纯粹的艺术表现形式。画展里呈现的人体速写，2016年的是以眼见的写生为主，2017年之后是以网络图像为主，这里有他通过自己的肉眼经过观察所捕捉到的人体的线条，也有他对于图像经验的想象还原与再创造。这个再创造实际上是比不了自己用肉眼观察所捕获到的形象勾画的，这或许也同样体现了网络图像写生的某种虚伪性，就像网络交流的真诚度大打折扣一样。

在向阳的这些画作里，人们印象深刻的是他对女性腰部的敏感性。画速写的时候，有的人注重头颈部分，有的注重四肢动态……但表现女性最重要的其实就是腰部。刚才诸位专家都在谈论男性与女性的话题，实际上西方艺术的精髓除了素描之外，主要是对于人性的表达，这一表达借助于骨骼、肌肉以及其在空间的变化与运动。有无性别差异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人体造型那些元素如骨骼、肌肉、透视等造型性的理解。对臀部和躯干，这样一个可以引发和推动人体整个运动的关纽，可能给予更多的研究。向阳的速写也是这样，他不断描绘和突出臀部与躯干这个可以带动上下肢和节奏变化的区分，以十分准确有力的线条来表现，既精准又生动，从而使他在自由驾驭这些裸体的同时，体现出人的肌肤的呼吸和生命的律动。这是速写的裸见，更是艺术的裸见！这种绘画性是任何机械图像所不能取代的。我以为：向阳对绘画的回归可以用以考量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命题。一方面，要使艺术进行当代性的探索；另一方面，则又不能忘却绘画性是人表达审美的一种基本方式这种初心。

靳卫红：艺术家在速写里的表达是最直接的、最畅通的。翻开艺术史，立即会看见男人创造出的伟大女人体。因此一种说法流传开来——男人画的女人体多为性和欲望所造，诉诸于目；女人的女人体，多为自我的肖像，发自内心。因为我画女人体，我是女人，对这些说法自然稍加侧目。不得不承认，这些说法有它的道理。男人对笔下的女人体的意味是非常值得揣摩的。一个男人面对鲜活的女人体，岂会是坐如枯木！我看鲁本斯，他是代表，但他终究是大师，能用画笔把欲望转化为人性光芒。而很多男人笔下的女人体，大多数是一种欲望的符号。看李向阳先生这批人体速写，内心惊讶。我惊讶李向阳先生画得如此实在，竟不像是在画人体，尤其是一个男人眼里的女人体。我想：虽然我们都画了人体，但是，出发点绝对不同。我反观自己，似乎正好应了那个说法，是一种自我表达、自我观看、自我询问。而李向阳的绘画，很明显地出自一个男人的手笔，他没有表达出一个男人对性的兴趣，至少我没有捕捉到这样的信息。但是，画家对语言的兴趣却显而易见。这几百张人体速写，越往后越精彩，对人体展现出本质性的兴趣。人体的线条很难用夸张的手段表达，有什么就是什么。这种在本质上寻求表现力是有些难度的，因为它制造不了效果。画女人体特别容易陷入表现“女性美”，一般的观众也要求这种“美”。我很高兴地发现，李向阳的速写里有这种“不美”。

李向阳的速写，按我看，他首先是追求准确性；但是越画越老拙，竟成了一种气息冒出画面。越往后看，越发现作者剥离开对象具体上的束缚，炭笔直直写来，在语言上出现了形而上的倾向。可以看到，作者对女人体已烂化于心，熟练至极又谨慎控制。再平常的动作，由他处理起来，都有了不平常的表达。人体写生，面对模特的感觉有时是乏味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动作，就看绘者的本领高低。这批与当前的艺术潮流倾向不太和谐的女人体，说明了一种个人兴趣可以成长，艺术家可以选择一种“老实”的方法生效，因为遵从了内心的真实冲动，他本人也对这种冲动坦承和负责，诚恳地面对了自己的兴趣。而这种兴趣通过发掘打磨，最终变成一个饱含情意的回报。现在很少有人会这么做，这样的语言似乎是过时的、处于停顿的，很少会有效应。说到底，艺术是向个人交代的事，李向阳的这批速写女人体便是他向自己交代的事。

自然，我们在看待这一批作品的时候，也需要作一个明确的切分，即它不具有观念性，不是对当代艺术潮流的反动，它是个人兴趣在诚实地生长。李向阳通过速写实现了艺术上的一次蜕变。李向阳的女人体推翻了男人画女人体的一般性说法，没有成为性和欲望的注脚。但他的激情是很大的，不可抑制的。这个激情是绘画语言的激情，他要用他的话来说的激情，因此出了这么一批不寻常的作品。

李旭：这一次以“裸见”为名的展览用速写这种最质朴的方式，表达出他对艺术和生命最坦诚的体验和思考。速写，是习画者的必修课，是造型训练的基本功之一。随着各种影像记录手段尤其是手机摄影的普及，速写也即将成为率先被消灭的一个小画种。因为速写向来被当成是创作草稿的一种采集过程，并不是画家们的终极表达，所以今天的画坛上已经鲜有速写大家了。李向阳的这组作品恰恰相反，他的速写就是最终目的，他要在瞬间中找到永恒，让线条韵律化，令视觉情感化。女人体，向来寄托着太多复杂的意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人体，是思想和灵魂的居所，是理智和情感的归宿，是天使和魔鬼的战场。李向阳以速写这种省略了绝大多数细节的方式所描绘出的人体，简洁中洋溢着灵动，朴素里体现着真实。在冷静而肯定的笔触之外，在形式感和观念性的思虑之外，我们可以看到画家的真性情，体会到他对人体之美的特殊感受力。速写，是黑白的，是素色；人体，是坦白的，是天然。

李向阳速写 2016年/2017年

注：

展览名称：裸见——李向阳速写展

展览时间：2017年8月20日-9月10日

展览地点：上海大烟囱艺术中心

本文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