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扎撒

2017-10-24 01:38甘肃
散文诗 2017年13期
关键词:烽火台土墙绿洲

甘肃◎胡 杨

绿洲扎撒

甘肃◎胡 杨

新锐/日 月 图

追踪一座丢失的烽火台

在这旷野,你可以瞄准我的惊慌失措,当一缕缕烽烟,渐渐聚合,像箭镞,飞速而来,所有在这阴霾中张望的眼睛,都熄灭了生命的光彩。这时候,一座烽火台,就是黑暗的中心就是恐怖的策源地。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阳光覆盖山峦和戈壁,烽火台就像一个憨厚的老人,蹲在大地的一角,或者依附于山冈,眯着眼睛,晒太阳。走近它,你会发现,它是那么地衰老,似乎轻轻的一阵风,似乎微微的咳嗽,它的皮肤就会一点点脱落下来。

它还是那个在冲锋的号角中威武的巨人吗?它还是那个指挥若定的智者吗?

一只麻雀站在烽火台的顶端,叽叽喳喳地叫着,顺便抛下了稀稀拉拉的粪便,这样的粪便在烽火台的一侧到处都是。麻雀蹦来蹦去,看见天空飞来一只鹰,它就惊慌地逃向山谷了。

我还是以为它就是一抔黄土,不是那个用血、思念、汗水、勇气、牺牲垒筑的烽火台。

我沿着古老的防线,追踪一座丢失的烽火台,一直追寻着,一直也没有找到,看来,它真的从我们的记忆中抹掉了,我们再也看不见它的身影了。

割草的母亲

秋天了,风像是赶羊的鞭子,把树叶从树梢上赶下来,那树叶一片一片掉下来,正好落在母亲身上。

地上无数的叶片在风中拥挤,好似归牧的羊群。母亲只顾着割草,把割倒的草归拢起来,那些树叶就包裹在草中,扎成一捆。

母亲把镰刀扎进草捆,猛地用力一掀,沉重的草捆就骑上了母亲的肩头。乡间的小路曲曲弯弯,草捆在母亲的肩膀上颠簸着,那夹杂在草捆中的树叶,窸窸窣窣地掉下来,就像顽皮的小羊,紧紧跟着母亲。

那金黄的叶子,静静地铺在田埂上。

后来,一场又一场的风吹来,大地一片金黄,仿佛这些草和树叶,是喂养秋风的饲料。

悬 泉

山崖上的泉,突破了崖壁阻挠,如珍珠般的细流,从峭岩上滚落。

微弱的滴滴答答的声音唤醒了一连串沉睡的种子,那些种子在风中嗅到潮湿的气息立刻投身于短暂的孕期,春天的时候,各样的杂草,各色的花,都簇拥着这积少成多的水陆续从山崖上跌落的水,一部分渗入地下,一部分积攒起来,一部分流向山外。渗入地下的水,渐渐饱和了;积攒起来的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海子;流向山外的水,流了一段,就流不动了,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喘着气,蹲在地上。

这泉,站在高处,也看不见山外的春天这水,一直流啊流啊,把春天拥入自己的怀抱。一年又一年,草长高了,树长大了,层层叠叠的草,层层叠叠的树,填充着山谷的空阔仿佛那泉在草尖尖上流。

是啊,本来那些草就在传递着水的生命让这种生命在春夏秋冬的轮回中张弛有度当有人莽莽撞撞地闯进山谷,在经历了极度的荒芜之后,看见绿油油的树和草,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水,他们喊着:水水水,这里有水。

戈壁上,山谷里,有水,就有了创造的空间,哪怕是悬在山崖上的水。

废墟上的桃花

高高低低的土墙,似乎是谁家破损的院子,而院子里,则是一大片的桃树。春天从这断断续续的土墙上越过,似乎更加兴奋,犹如一个偷情者悄悄进入姑娘的绣楼,一树一树的桃花艳艳地开了。

我一直觉得这土墙是一个殉情者,为情所动,桃花开了;为情所累,一身的斑驳伤口流着血,生着脓疮。好在有这繁花抚慰,它渐渐地面色红润了,不知道是羞涩还是激动,桃花丛中,它的身材愈发庄重、挺拔了。

我走进桃花园,阳光如同桃花的薄翼,在我的周身飞翔着,眼花缭乱的光线,最终定格那纯净的色彩,如果有可能,我把自己变成一只蜜蜂,探访每一座花蕾,在每一个花瓣上安放自己的婚床。

后来,我站在土墙上,土墙的一侧,有标明年代的石碑,哦,这土墙的年纪,竟是我们祖宗的祖宗缔造的王国,在漫长的岁月中,理想失散,连这城墙也没有守住最后的祈愿,于是残墙断壁之下,这一树树的桃花,算是一个喜艳的结局。

废墟上的桃花,那花,那花落之后的果实,是一群人的眼神。

戈壁上的遗迹

古人的日常生活竟搁浅在了这荒芜的戈壁。

考古者的手,整理它们的时候,时光顺着他们的指缝一点点呈现、还原,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时光原来是可以触摸的,像这冷却的灰烬,像这灶台,像这房屋的基础,还有各式各样的陶罐、瓷碗,尤其是一条条木头上刻写的文字,让我们看到了忙碌的人群,在打理他们的衣食起居。有时候,他们是兴奋的;有时候,他们是痛苦的,戈壁上的风,吹过来,又吹过去,他们的悲欢,像一块块木简,木简上的文字,就是他们的表情。有时候,他们沉默着。有时候,他们遥望远方,又像一块块石头,永恒地凝固在风中,仿佛就是风的一部分。

戈壁上,拨开细碎的石头,所有的真相一层层叠加着:

一个人从中原来了,身上有草原的花香、绿洲的风尘,到达戈壁上的驿站,他已经疲惫至极,把马缰绳递给驿使,自己的腿就软了……这样的情形一天天发生着,驿站的忙碌,永远是一成不变的,但那些新鲜的面孔,只能见诸于文字。

看到这些整齐的遗迹,对它,我似乎有天然的熟稔,这正应了那句佛语:转山转水,只为和你相见。

一条河流

在戈壁,一条河流就像一个人。它或是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或是吼出暴躁的嗓音,但是,无论温柔还是粗野,它都像一个人,或者干脆就是一个人,这个人就像父亲或母亲,或者干脆就是夫妻。

在戈壁上,水的需求似乎是无限量、无止境的。似乎无论多少水,都无法淹没所有的干旱;似乎无论多少水,都无法渗透荒芜的地表。一滴水,就是一株小草;一片水,就是一丛灌木;一湖水,就是一方森林。

一条河流就是父亲和母亲啊,担当了养育戈壁的使命。

胡杨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文学院荣誉作家、甘肃诗歌八骏之一,《中国国家地理》《人民日报 (海外版)》《华夏地理(美国国家地理中文版)》特约作家;出版诗集《西部诗选》《敦煌》《绿洲扎撒》、散文集《东方走廊》《敦煌风俗漫记》、及地理文化丛书《雄壮的嘉峪关》《罗布泊纪实》等著作25部,曾参加第23届青春诗会,曾荣获言子文学奖、黄河文学奖、敦煌文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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