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旧虹影

沈熊猫

“你说要敬往事一杯酒，再爱也不回头。实际就算你醉到黄昏独自愁，如果那人伸出手，你还是会跟着走。”

1.

彼时舒迦陵学成回国，她家境良好，又有些可以安身立命的小聪明。她本想在国内先休息一年再考虑工作事宜，哪知没多久，日日在家的母亲又同她相看两厌。

来来去去，舒迦陵这才明白，原来女人学不来钻石王老五的花天酒地，女人似乎天生就要做事。一来做事业，二来当母亲。要不然时光虚掷，总有人会看不过眼的。

她愤愤不平，但家母依旧念叨。舒迦陵堵不住母亲的嘴也堵不住自己的耳，索性开始胡乱在网上投递简历，应聘一些无聊琐碎的事情来做。

那段时间里舒迦陵手机响个不停，她去应聘了好些职业，都是母亲眼里的不入流。不是什么售楼小姐，就是公司前台，再不然就是柜台售货员。母亲气得嚷嚷：“你去，你穿着你的夏帕瑞丽去端茶倒水，那最好不过了。”

为了气她，舒迦陵就真的去了。

那天她身着一条夏帕瑞丽黑色长裙走在路上，暴雨将近，舒迦陵怕踩坏了一双新鞋子，便胡乱走到了街边，准备找家小店进去躲雨。哪知她误打误撞，走进了一个塔顶尖尖的教堂。

她推开大门，里面传来了祷告声。不一会儿，祷告声被雷声掩盖，她忍不住捂紧了耳朵。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舒迦陵对那种侧脸深邃的男人毫无抵抗能力。外加她天生脸皮厚，更是大喇喇站在一边仔细地瞧着那人。

他的浓眉如剑，鼻梁高挺，一双嘴唇更是饱满。大概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男人停下了祷告的动作，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舒迦陵这才注意，他的下巴上有一个小小的坑，那个小小的凹痕似乎格外吸引人。至少她忍不住问：“能让我摸一摸你下巴上的那个坑吗？”

男人忍不住笑了，大概是没见过这样天真的女人。他说了一句：“好啊。”

于是舒迦陵便如愿以偿了。

说真的，她很少有违心之事。所有人都羡慕她总能心想事成。

她抿唇，男人站起身来。舒迦陵眨了眨眼，他好高。

两人走出教堂，本来阴暗的天色又开始大亮。

他说“彩虹虹是约定”，舒迦陵努嘴：“彩虹没有流星好。”

男人笑了：“因为流星可以许愿？你有什么愿望？”

“你又不是有求必应的观世音，你不必听。”她一只手卷着头发，斜着眼睨他。

“哦？”男人挑眉，“那我当你一回观世音。”

“好吧。”舒迦陵拍了拍手掌，很诚恳地双手合十对着男人，“那我希望可以找到一份工作，工资不必太高，环境一定要好，楼下要有美食，老板一定要帅。当然！最好可以让我日日着漂亮的新装。”

“小姐，你去当模特儿最好不过。”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舒迦陵的耳朵痒痒。

“不要，”她摇头，“我不节食，也不乐意陌生人看我的裸体。我喜欢花钱买衣服，不喜欢让别人花钱对我评头论足。”

她的言语大胆，又带着几分世家小姐惯有的孩子气。男人眉眼间笑意更浓：“那我得好好想想。你方便留下姓名和电话吗？”

2.

过了一段时间，舒迦陵接到电话，要去一个知名律师事务所面试助理任务。听到消息，最开心的还是她的母亲：“终于可以让你的珠宝首饰远离危机。”

舒迦陵去了，她又是一条高定白色连身裤，带着一份颇为好看的简历。

对方说：“请自我介绍一下。”

“简历在你手上拿着呢，有问题可以直接问吗？”她微笑，伸手指了指那几张纸。

大概面試官也没见过如此不礼貌的面试者，他噎了一下，又问：“能谈一谈你的职业规划吗？”

“我明天吃什么我都不能规划，人生那么善变，叫我规划什么？”

面试官脸冒黑光，恨不得当场摔笔走人。但他仍旧沉下性子，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想来这家事务所？”

“为了钱啊。”舒迦陵双手环胸，“人是为了赚钱活下来而出来工作，难道我是为了情怀来此处当免费劳动力吗？”

摔笔声伴随着身后的笑声一同响起，舒迦陵转过头去，看到了那个男人。面试官对他说：“郑大状，如果您执意要招，那就不用走流程了。这位小姐实在娇蛮，我无能为力。”

舒迦陵用力拍了两下额头：“对不起，我以为是母亲的杰作，要知道，我这段时间接到的面试通知太多了。”

原来那天她的玩笑一语成谶，舒迦陵掩着自己的嘴，心砰砰跳个不停。

彩虹果然是约定。

男人走到她的面前：“你好，我是郑克己，你的未来上司。我委托这位先生帮我找个助理。”

“然后他刷到了三位数的简历，现在电联了你。”面试官突然插嘴，“就脾气来看，我觉得您二位情投意合。”

门被重重摔上，舒迦陵和郑克己面面相觑。他耸了下肩膀：“看来我的面试官已经被气走了，你介意由老板亲自面试你吗？”

舒迦陵耸了下肩膀，一脸坦然：“当然不介意。”

他居上座：“给你三分钟时间，做一个能够打动我的自我介绍。现在，你有一分钟的思考时间。”

一分钟到，舒迦陵站起身来，走到郑克己面前。

“如果你想拥有一个每天穿大牌且工资廉价的漂亮女助理，选我。”

“为什么我需要有一个每天穿大牌的女助理？”郑克己反问。

“因为你的客户会想，他甚至都能让他的助理穿上夏帕瑞丽，那他还有什么官司都打不赢？”她回答。

听到这句话，郑克己忍不住笑了，他抖了抖手里的简历：“那这个呢，你难道不应该着重说一下博科尼大学的金融学位吗？”

“那只是买一赠一。”

郑克己伸出手来：“恭喜，舒小姐，你成功打动了我。不过我事先有一点说明，我从来不和我的女助理发生任何关系。”endprint

舒迦陵强压下心头的失落，依旧笑得漂亮：“当然，我相信你的专业性，你也要相信我的节操。”

3.

没过一个月，舒迦陵便把这个事务所的结构摸得清清楚楚。事务所上下主要负责金融案件，并且兼职好几个跨国公司的法律顾问。仅郑克己一人，便任职三家公司。而且她后来听八卦才知，此人的顾问费用已然是价格不菲，当然上庭费用更是不菲。

不过本事与脾气总是并存的。在事务所里，“郑克己”三字仿佛魔鬼代名词。从人事到管理层，人人听到他的名字都忍不住撇嘴唇。

而且不少人听说舒迦陵是郑克己的助理，看她的眼神都连带变得同情。有前辈会拍拍她的肩膀：“生活不易，能多吃点好的就多吃点好的。”

听到这话，舒迦陵只觉得毛骨悚然。她到底要进什么龙潭虎穴？

众人的反应，害得舒迦陵战战兢兢。刚和郑克己在工作上有接触时，舒迦陵倒是明白为何别人会对郑克己如此避缩。

他语速不快，但思维活跃。若是稍稍走神，便会漏过郑克己说的重要信息。他转头再问，如果她答不上来，男人便拧了眉头。那眼神更是让人羞愧，看得舒迦陵开始质疑自己，莫不是她智商有缺陷？

虽然她有金融学位，但在法务上还是新手。有时没明白郑克己的意思，指东打西，容易犯点小问题。

于是舒迦陵终于感受到一次来自郑克己的疾风骤雨。他那张嘴，真的是要刮下人半寸脸皮。

好在舒迦陵惯常和母亲斗嘴，母亲的刻薄比郑克己更甚。所以不管鄭克己怎么说，她总是笑，笑得最后连郑克己都没了脾气。

别人对他是敬是怕。只有舒迦陵像个初生小兽，完全不惧郑克己的威名。

一次事务所饭局，同事感叹舒迦陵好命：“你真是跟了个好老板。只要郑克己出马，就没有他胜不了的案子。我听财务说，他今年又是所里业务第一。你肯定也能跟着分一笔奖金。”

舒迦陵对钱没什么兴趣，反正也只够她买条裙子。但是她好奇“常胜不败”真伪。

有次送文件时，她悄悄裹了张纸条在最上面。纸条上写了行字：“据说你常胜不败？”

下午时候，郑克己走出办公室，甩了文件在她的桌上。

纸条贴在浅蓝色的文件夹上，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怎么可能。”

她抱着他的字迹赏了又赏，瘦金体下压不住的是他的骄傲。字体犹在，风骨不羁。果然是字如其人。

好像就是从那次开始，两人慢慢熟悉起来。时间长了，郑克己对她说：“你这人，看着端庄，有时候像个女痞。”

她的骨子里确实有几分痞子气。听到这话，舒迦陵有些诧异。她的心跳带着几分忐忑，可郑克己后面一句自言自语倒是让舒迦陵留了心。

他说：“你跟她，真的像。”

男人说话的口气向来凌厉，谁知说到这句话时却软了半度。

她，哪个她？

舒迦陵的心里像住进了一只小猫，尾巴轻轻挠着她的心壁，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4.

舒迦陵不算八卦，也不爱好打听什么。她有她的清高，自然不愿意俯下身子去问谁的细枝末节。这样的姿态不好看，她不喜欢。

可郑克己不一样，他是第一个让舒迦陵产生好奇心的人。

她在事务所人缘不错，拐弯抹角打听出了不少关于郑克己的事情。

名校毕业，出国留学一年，后进入事务所。从展露头角开始，便是一帆风顺。偶有失手，那也是无伤大雅。

男人似乎没有伤筋动骨的大错，所以才有人说郑克己战无不胜。

而且有关系亲密的同事告诉她：“据说郑克己家世优渥，父亲可是很有名的人呢。”

她不信，回家偷偷给远在海外谈生意的父亲致电。舒迦陵很少给父亲打电话，少有几次也是因为钱不够花。这次她主动打过去嘘寒问暖，热情得让她父亲害怕。

父亲问她：“你想要多少钱直说吧，我给你打。”

舒迦陵哭笑不得。她说：“爸爸，我只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郑克己。”

从父亲嘴里，舒迦陵知道了，郑克己的父亲是有名的外交官，甚至还出现在新闻上。

身世调查清楚，接下来便是感情历史。舒迦陵发现，他的感情史比身世更加直白。

郑克己从不掩饰自己长长短短的感情关系。他的女人缘很好，就连出庭的时候都会有人追上来问他要号码。他一般只会给人递名片，名片上的电话是助理的号码。

于是舒迦陵总会接到一些莺莺燕燕的电话。她转告给郑克己，郑克己嫌烦，说：“挑个漂亮的送花，其余的就打发了。要是有人追问，就说那个最漂亮的是我女朋友。”

听到这话，舒迦陵愕然。

她也见过不少匪夷所思的恋爱方式，但像郑克己这样的，还真的是世间少有。

他去约会也宛如公式，舒迦陵订花订餐厅订礼物，事先将女方的一切信息形成报告发到郑克己的邮箱中。他趁着外出坐车的功夫抽空看看资料，熟悉熟悉女方资料，显得胸有成竹些。

用郑克己的话说，谈恋爱就像上法庭。律师和被告之间的对峙，就像男女双方在一段关系中拼命寻找证据。唯一不同的是，法庭上的证据是为了自己能赢；而男女之间，谁的证供越多，谁在分手时反而最伤心。

听到这样的论调，舒迦陵忍不住问：“那你呢，每段感情收尾的时候都不会伤心？”

大概郑克己也是头一次听到如此幼稚的问句。他看着舒迦陵，说：“没有放心进去，自然不伤心。”

她不依不饶：“没有例外吗？”

郑克己愣了一下，黑眸中有种无法表达的深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那样小心翼翼的口气似风轻，如果不是她耳力好，只怕要错过这一句。

她从不惧郑克己那些女友，可这个未知的“她”，却让舒迦陵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嫉妒，又羡慕。能够占据他心里的一角，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endprint

5.

一次意外，舒迦陵终于见到了那个“她”。

郑克己赶着出差，发现自己有文件没拿。他没有指使舒迦陵去拿，而是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那是舒迦陵第一次听到郑克己说话的口气不同往常。他的语气无奈，又带着浓浓的包容。从来不关心任何人饮食起居的他在电话这边说：“你又吃垃圾食品，炸鸡是你的命吗？”

虽然是训斥，可是他的唇边是含着笑的。

不过多时，前台说有人来找郑律师。郑克己疾步而出，平日里也从未见他这么匆忙。舒迦陵的心率骤然升起，砰砰砰砰，惹得她的太阳穴都开始疼痛起来。

不一会儿，郑克己带着一个女生走了进来。只要一眼，坐在助理位置上的舒迦陵便知道，这就是那个“她”。

郑克己转身把手里的资料递给舒迦陵，说：“拿去复印一份，我们半个小时后出发。”

舒迦陵接过文件，木然点了点头。她的视线还在那个女生的身上。

郑克己和“她”聊天，他喊“她”小小姐，语气是舒迦陵从未听过的温柔。可能郑克己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眼里的坚冰，在看到“她”的时候，已经融成了春水。

可是他竭力想隐藏这种情愫，男人故意把自己的模样绷得紧紧的。可是那种伪装下小心翼翼的温柔，让舒迦陵看得眼红。

她终于放过自己，转身往复印机走去。

去往机场，舒迦陵把话题转到了那个女生身上。郑克己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说：“她是我老师的关门弟子周俛仰，我的师妹。她年紀小，脾气坏。”

说着话，郑克己突然笑了起来。他抬起眼眸看向舒迦陵：“你第一次见我，和她提了同样的要求。”

她留意到郑克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那样的神情，仿佛是透过她在看着别人。

舒迦陵抿了下嘴唇：“你喜欢她吧？”

郑克己被这样直白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沉默了下去。舒迦陵本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毕竟这种感情问题，向来不值得被他考量。

可舒迦陵猜错了。

在下车的时候，郑克己很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没真正喜欢过谁，所以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算不算喜欢。”

郑克己突如其来的诚恳让舒迦陵不知所措。大概郑克己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他接过舒迦陵手里的行李：“走了，换登机牌。”

6.

这次出差，是为了投行的招股书。任务繁重，舒迦陵和郑克己两人几乎是住在了印厂里。

招股书搞定的那天，整个印厂都松了口气。郑克己转头对舒迦陵说：“这几天辛苦你了。”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熬夜强度。一周时间，连着熬夜三天，敷面膜都救不回来。

两人并肩走出印厂，郑克己问舒迦陵：“你晚上有计划吗？”

她哀嚎一声：“怎么敢有？”

郑克己又问：“那晚上去pazzo应该没问题？”

舒迦陵突然睁大眼睛。

在机场候机时，她就一直拿着手机在找这座城市不错的法餐店。郑克己喜欢法餐，她本来偏爱日料。为了他，舒迦陵硬生生改了口味。

她喜欢吃法餐吗？并不是的。她觉得生蚝总有种说不出的水泥味道，真的爱不起来。

但是那又如何，他喜欢就行了。

可是这次他说的pazzo，是一家有名的创作日料店。她在搜索餐厅的时候垂涎了一番，也没声张，就这样翻了过去。

郑克己怎么会知晓？舒迦陵怀疑地看着他。

男人只是笑：“到底有没有空，没空我就取消预约了。”

别人都说郑克己不苟言笑，总是一张扑克脸。但舒迦陵却觉得奇怪，他每次在她面前，都是笑着的。

“别别别，我有空。”舒迦陵喊着。

“那先回酒店换身衣服，我叫车来接。”郑克己说。

一路上，舒迦陵走路都觉得轻飘飘。她在房间里揽着镜子换了好几件衣服，心里都不满意。总觉得这些工装太刻板，完全没办法衬托她的心情。

待她终于选好了一身衣服，郑克己正好按响了门铃。舒迦陵拿着小包去开门，男人的一身休闲装让她眼前一亮。

他可真好看啊，舒迦陵想。

郑克己问：“还配得上你吧？”

说话时，他仿佛不好意思似地摸了下后脑勺。舒迦陵抿唇，企图咽下快跳到喉头的心脏。她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自己的情绪被暴露出来。

他伸出胳膊，舒迦陵轻轻挽上。她甚至想着，如果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爱真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明明无迹可寻，偏偏让人神志不清。

两人去到餐厅点好菜品，第一道菜还没端上来，郑克己的手机就响了。他掏出手机，背过身去接了电话，开口就是一句：“俛仰？”

脊背微微耸动，像是紧张，又像是激动。

舒迦陵的一颗心浮浮沉沉，说不出的焦躁。她兀自想了很多，竟没听清郑克己说了什么。

挂了电话，郑克己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歉意：“对不起，我现在要赶回江城。老师送入急诊室了，俛仰一个人搞不定。”

舒迦陵的左手握着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她只能勉强撑住笑容：“好，你先回去吧。”

郑克己从钱包中掏出一张卡：“随便吃，我请你。”

说完后，郑克己匆匆离去。

舒迦陵拿着那张信用卡看了好几眼，忍不住苦笑。卡后的签名龙飞凤舞，她闭着眼都能模仿出来。

她缺这个钱？她想要的不过是和他吃一顿饭啊。可是她这个冒牌货，在遇到正主的时候，也只能退避三舍。

是她说要郑克己相信她的职业操守；又是她，不听使唤地痴心妄想，想要做特别的那个人。

可惜啊，故事里没有那么多偏爱，她亦不是丘比特的宠儿。

7.

独自留在pazzo的晚上，舒迦陵喝了一整瓶清酒。她的酒量好到醉也醉不了，连伤心都是清醒的。endprint

回到江城之后，舒迦陵又悄悄收拾起了自己的难过，生怕被郑克己看出分毫。

她看得出来，郑克己更忙了。每天进进出出不见人影，她只能在电话里找到他的痕迹。郑克己说，他在忙老师的事情。

舒迦陵很清楚，老师的事情不过是借口，他终于找到理由，能够大大方方去见周俛仰而已。

再后来，周俛仰也进了事务所。女生偶尔回来郑克己的办公室，舒迦陵坐在助理位上，遥遥看着两人谈笑风生。

郑克己是真的喜欢周俛仰。因为她从男人身上，看到了自己陷入爱恋时的表情。

相似雷同，毫无二致。

舒迦陵看得好笑，最后又忍不住鼻酸起来。

没过几日，舒迦陵接到法院电话，说郑克己涉嫌贿赂它所涉及一宗商业案的仲裁法官。

好在她的专业素养一流，并没有显出慌张。她将此事记录在案，并立即向郑克己汇报。郑克己正在外地出差，一时半会回不来。而且他手头的案子更紧，事关年底能否冲刺合伙人。

两边都很要命，舒迦陵也不知如何是好。郑克己在电话那边犹豫了一阵，说：“迦陵，帮我挡一下，只要拖一周就好。”

他从未叫过她迦陵。平日里不是喊她“舒助理”，就是喊她“舒迦陵”。

那一声“迦陵”，是郑克己示了弱。

舒迦陵的左手抠在电脑键盘上，指尖泛白。她轻声说：“我尽量帮你挡一周，尽我最大的努力。”

舒迦陵开始在法院和事务所两边跑。她联系到了对方律师了解情况，对方证据确凿，甚至还有涉嫌贿赂的餐饮票据和礼品的小票。她也带着助理律师辩解过。只是对方早早做好了笔迹鉴定，证据确凿，成功立案。

好在舒迦陵履行了约定，她成功帮郑克己拖延了一周。在开庭的前一天，郑克己终于赶回来了。

他找了代理律师，又快速将案子流连一遍。第二天，郑克己便上了庭。

宴请那位法官的人，并不是郑克己。只是那日郑克己正好在隔壁餐桌吃饭，那是他固定的吃饭地点，很好摸清。同所的律师假装自己的卡被停掉，找郑克己借钱买单。郑克己不疑有它，便将那桌的钱记在了自己的信用卡下。

他根本不知道饭桌上有谁。

律师和舒迦陵找到了那家餐厅当日负责的服务生，对方满口答应作为证人上庭。谁知那人一上庭便反了口供，直说是郑克己指使的一切，还借由他之手给法官送了价格高昂的礼物。

郑克己脸色突变，律师申请休庭。

后来舒迦陵才知道，原来这是所里的另外一个律师下的绊子。那人和郑克己都有望年底成为合伙人，但郑克己这次负责的案子代理费高昂，那人拼不过，便选了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来恶心郑克己。

而这种办法非常有效。不成功，郑克己会因为调查而耽误工作时间；一旦成功了，郑克己便会被吊销律师执照。

鄭克己和律师商量对策，舒迦陵突然插话：“把我申请提为证人，我可以帮到你们。”

8.

在上庭的前一天，舒迦陵在事务所办理了离职。人事那边还在问她：“迦陵，你终于也受不了郑克己啦，没关系，我理解你。”

舒迦陵只是笑，没多说什么。

为什么要离职？也是因为郑克己的一句话。那次她坐在助理位置，听到郑克己对周俛仰说：“真是恨不得把你放下我的眼皮子底下，免得你时时都在闹事。”

那就成全他吧。

上庭时候，舒迦陵将自己模仿郑克己的签名字迹提交为证物，自己又站上了法庭。

有了她的证据，那个签名的真伪也变得扑朔迷离。郑克己看着证人席上的舒迦陵，眼神变得晦涩，有种难以言喻的隐痛。

对方问她：“为什么要模仿他的字迹，是为了代签文件事后找替罪羔羊吗？”

舒迦陵扬起脑袋，含在眼眶中的泪悄然滚落：“不啊，是因为我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想模仿他的字迹，很正常吧？而且连我都能模仿的字迹，别人也能写出来啊。”

她很克制地说完这一席话，不敢往郑克己的方向看去。

藏了那么久，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她低估了自己，喜欢这件事若是不说出来，还是太委屈了。

她容得下百般的刁难，但是这种伤心，她咽不下去。

回到律所时，舒迦陵遇到了周俛仰，女生似乎在等人。路边停着一辆车，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周俛仰的眼神倏然一亮。小女生等待心上人的神情，在周俛仰的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周俛仰走上前去，握住了男人伸来的手。舒迦陵作为局外人，居然看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那是属于情人间的默契，没有人可以勘破，旁人只能艳羡。

舒迦陵看得一阵眼热，最后忍不住苦笑。她的心像是被掰成了两半，一半觉得神伤，一半又觉得痛快。

原来求而不得，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苦恼，郑克己同样深陷其中。她想要给他最好的，可她却给不起。她自以为的退让，并不能成全臆想中的圆满。

9.

在离职手续批下来之前，舒迦陵照常去事务所上班。不知郑克己用了什么方法，事务所里的人竟然无人知晓法庭上的那一幕。

到离职那一天，郑克己突然从办公室冲了出来。他拿着那张辞职通知，摔到舒迦陵面前。男人有些愤怒：“为什么我不知道？”

舒迦陵默默捡起那张纸：“这样不好吗？”

“什么？”郑克己愕然。

“算了。以前我不敢说，现在我不想说。”

舒迦陵收拾好东西，抱着纸盒，准备离开。

她往楼下走去，郑克己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到大门口，舒迦陵看到外面又是一阵倾盆大雨，雷声滚来，像极了那日的初见。

不知道是不是郑克己也想到了那天，他有些愣神。可他依旧堵在门口，不让舒迦陵离开。

别扭、固执，他像极了闹脾气的小孩，原因是玩具不在掌控中，想要离家出走。

伴着雨声，舒迦陵听到了郑克己的声音：“留下来，好不好？”

舒迦陵摇头，忽而又点了点头：“我留到雨停。”

两人并肩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舒迦陵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等雨声小了下去，她突然问：“郑克己，你有没有在意过我，哪怕是一点点与众不同的感情？”

她的呼吸很轻，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答案。

雨停，舒迦陵抱着纸盒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这时，她的右臂被郑克己拽住，男人的眉头紧紧皱着。

舒迦陵忽而就笑了。

那就是有吧，能让他为难，也算是有一点与众不同的。

天边有彩虹升起，舒迦陵看了一眼郑克己：“再当我一次观世音吧，我不会为难你。”

不等郑克己回答，舒迦陵伸出左手，贴覆于他的心口：“我想许个愿，许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喜欢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