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视域中的词品与人品

2017-10-22 11:24郭琳玥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17年9期
关键词:人品

郭琳玥

摘 要:文品与人品的关系向来备受争议,词品与人品的关系则更为复杂。词作为一种由民间兴起的文学体裁,在起于民俗的同时,深受文人的“雅”观念的影响。而创作者对词的态度往往褒贬不一,有以之为“艳科”者,亦有将其与诗相提并论者。词人创作态度的不同推动了词的创作题材的多样化,也使得词作与词人的关系更为微妙。在唐五代至两宋的背景下,结合雅、俗的视角来探讨词品与人品的关系,可令今日读者进一步理解古代词人、品味词境。

关键词:词品;人品;雅俗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7)27-0232-02

一、前言

扬雄在《法言·问神》中曾说:“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在扬雄看来,“言”和“书”是“心声”、“心画”,即人们发之于口的言语和形之于手的文字是内心思想情感的真实流露,足以辨明品行高下。以此推之,也就是说,文学作品可以成为甄别作者人品的依据。后世对扬雄此说颇有争议,其中较为著名的,便是金代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第六首:“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怎信安仁拜路尘。”西晋诗人潘岳文品高而人品劣,元好问以此为例对“心声心画”说提出质疑,认为“文章”表露出来的形象不一定能代表作者真正的形象。鉴于人的品行的复杂性,文学作品与人品的关系也难以一言敝之;而词作为一种由民间兴起的文学体裁,创作词的人对其态度往往不一,有人以词为“艳科”而不可登大雅之堂,有人则认为词自有其文学地位,同时词的品格也难以一概而论,进一步加深了词品与词人之品的关系的复杂性。本文在此以唐五代至两宋为时代背景,借助时代演变,将雅、俗的视角相结合,探讨词的多样性、词品与人品的评判标准,以及词品与人品的关系。

二、词的多样性

词又称曲、曲子、曲词或者曲子词,往往倚乐声乐谱而作,与音乐有密切关联,兴起于唐五代至北宋,在南宋时达到高峰,衰落于元明,到清代时得以复兴。从创作群体角度,词可以分为民间词和文人词,其中民间词出现较早。隋唐时期胡乐传入,与本土的“雅乐”、“清乐”等相互交融,形成了一种新型音乐——即“燕乐”,遂盛行于唐,成为当时流行的俗乐,词也随之产生,成为一种新的诗体形式。词倚俗乐而产生,兴起于民间,故而早期的词带有典型的民歌特点。敦煌藏经洞的《云谣集杂曲子》多收录当时流行于三陇一带的民间曲子词,题材广泛,以相思别离为主,源于生活,质朴鲜活,往往抒发世俗之情而生动可喜。

到了中唐,词作为新兴文体初步定型,文人模拟民间词进行创作,出现了一批文人词。这时期的词语言清新明快、真率活泼,题材多样,延续了词“言情”的特点,但无论在形式还是内容都并没有与诗明确区分开来,并未形成独立的风格,也没有足以为特例的词人出现;不过中唐文人词比同题材诗歌更善于描写心绪的细腻曲折,在创作上也出现了渐趋绮艳婉约风格的倾向。①晚唐五代时文人词基本成熟,出现了由五代后蜀人赵崇祚编辑的第一部文人词选《花间集》,其题材十之八九是风花雪月、男女之情,形成了词的“艳科”格局,欧阳炯在《花间集序》里曾称其“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花间派的代表人物温庭筠,其词风香软,清代刘熙载对之有“精妙过人,然类不出乎绮怨”的评价。晚唐五代词人中成就最高的是李煜,早年词作多为“艳”词,而后历经亡国的巨大人生落差,词作一变为亡国深痛之作,真情灌注、艺术成熟,王国维慨叹其眼界之大与感慨之深,认为“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可以说,至于李煜,词不是仅用作消遣娱乐的“小道”,而是士大夫寓怀抒情的手段,变“俗”为“雅”。

北宋士大夫多将词看作娱乐工具,接受“小词”的地位,对之在观念上不甚重视,但多有创作。当时上自宫庭、阀阅、显宦,下至名士、学者、市侩、歌妓、武夫、走卒以及隐逸方外之人,都能制作几首歌词。②这一现象与北宋时兴起的市民文化、词适于抒情的特质有很大关系。北宋词风大抵可分婉约与豪放两种风格,总体以婉约柔情为主,也不乏旷达豪放之作;北宋词的情调言语也往往有通俗与含蓄之分。同为擅长婉约词的词人,晏殊、晏几道的词作较典雅含蓄,柳永的词作更加通俗、有市民情调。苏轼“以诗为词”,开旷达词风,提高了词格与词的地位,有趋于“雅”的倾向;李清照则提出“诗庄词媚”,认为词自有其文学地位,应以柔情为主,推崇词的“文雅”。

至于南宋,士子的心境与生活相对安逸的北宋士人大有不同。国家偏安一隅,山河破碎,战事惨烈,使得南宋词作多以身世家国之忧、呼吁收复失地为题材,关注天下存亡,词的情调也更加苍凉悲壮,无论是辛弃疾的“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还是姜夔的“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无不满浸血泪。这个时期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位词人:辛弃疾和姜夔。辛弃疾“以文为词”,以豪情为主,刘熙载称其词作为“豪杰之词”,气魄雄浑,多抒发自己上战场收复失地的英雄气概,词意上达到了“骚雅”;姜夔移江西诗法入词,借清劲瘦硬的语言改造艳情词,开“雅词”一派,融身世飘零、故国情怀、相思凄苦为一体,词风清空骚雅、幽韵冷香。此时,词的地位与题材风格的多样性真正确立下来。而词品和人品的评判标准则更加复杂。

三、词品与人品的评价标准

词品该以何标准来评判高下,何为上品,何为下品,历代批评家多各有见解,以传统文学观念评判,“雅”为上,“俗”为下。而此处的“雅”与“俗”该如何定义,则需要进一步加以分析。考虑到所处时代环境、生活环境以及经历的不同造成的人的品性差异,以及人性本身具有的复杂性,人品的评判标准亦需要斟酌,在此亦以“雅”、“俗”为标准。

“雅”即“正”。先秦时期“雅乐”为朝廷正乐,美善兼济,其作用在于“正得失”,往往关注现实,表现出强烈的政治意识和道德意识,指向教化与伦理的正统文学价值观念。古乐古诗以“雅”为标准,目的在于“抒情言志”,“雅”遂成为中国文学史上评判文学作品的重要标准。与“雅”相关的概念有“古雅”、“雅淡”、“典雅”、“雅正”、“骚雅”等,各有所侧重。譬如“古雅”侧重的是带有古乐古诗之精神,简古淡雅、自有兴寄;“雅淡”则颇有鉛华净尽、含蓄隽永的意味;“典雅”重在有典据、有学养,富有蕴藉;“雅正”意在理性与正统,与“邪”相对。“骚雅”是张炎在《词源》中形容姜夔的词作时提到的概念:“不惟清空,又且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后来郑文焯在《郑大鹤先生论词手稿》中进一步阐释:“其实经史百家,悉在熔炼中,而出以高澹,故能骚雅。”“骚”取于《离骚》,“雅”出自《诗经》,一为忠怨爱国、峻洁人格,一为“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可见“骚雅”的审美旨趣很大程度上是归向“诗以言志,文以载道”的,③高洁芳雅的志趣与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相结合,将典故典据融会贯通,情思适度而深挚,并寄寓身世感怀于文字中。以“雅”的本义为据,结合上述相关概念,在此我们可以将“雅”理解为:有学养与才力,态度理性,对情绪有一定的节制但情感真挚,不曲意迎合世俗,不汲汲于利禄,关注人生而不流于庸碌,具有高洁志趣,自有一番风骨。endprint

“世俗”、“通俗”的“俗”与“庸俗”、“低俗”的“俗”是有区别的。后者指在用语与内容上有庸俗粗俗之处,缺乏对他人、他物以至自身的尊重,这样的“俗”确实为下品,也是真正与“雅”对立的概念。而民间的通俗作品并不一定就是低下之品,发自天性的行为与需求,若是以对自己、对他人、对外物的尊重为基础,便也值得被尊重,可以称之为天性自然,可以激发人们通共的生命体验,有时不逊于“雅”,也可能带有“雅”的某些特质。我们在此取“世俗”、“通俗”之“俗”为另一标准。故而在评判词品人品时,不妨兼取雅俗,社会责任与生命意识并重,根据作品与作者的情况而变,以求评判不流于偏颇。

四、词品与人品的关系

就题材取意而言,词有雅俗;就审美情调而言,词有柔情与豪情;就审美风格而言,词有婉约、豪放、风雅。诗文创作塑造的形象往往与作者本人想要表现的自我形象一致,文品与人品有时一致,有时反之;词则情况较为复杂,词品与人的关系,往往因时因势而变。

我们已经探讨过词创作的多样性,有些文人認为词为“艳科”,是“小道”,作为娱乐助兴的工具,只是为了一时的消遣而作;有些则以为词有其文学地位,创作时注以真情实感,寓怀寄情。受传统文学观念影响,在以词为“小道”的文人看来,词是“德”的对立物,是“卑体”、“末技”,也就无所谓“词品”高下了。④所以词品,特别是“艳”词,并不一定能代表词人的品行。写作艳词也不代表词人品行不好,毕竟袒露世俗之情是民间文学的重要特点之一,词起于民间又长于抒情,艳词的出现是应了人们表达情感的需要;当然若是词作的情调流于低俗,则另当别论。也有词品高而人品劣的,如南唐词人冯延巳仕途顺遂、跋扈奸诈,多被人指责为“奸佞”;但他在自己的词作,尤其是《蝶恋花》诸阙中展现的形象往往是具有忧国之思和良知的士大夫,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其“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考虑到人性与际遇的复杂,冯延巳可能潜意识里希望自己成为这样的士大夫,或者受传统思想影响,以这样的君子形象为高,但这并不能否定他人品的缺陷。此处词品并不能作为人品之倒影。

同时,人品可指君子小人这样高下立判之品,也可指代不同的个性。词人的个性与词风有一定的关联,如前面提到过的晏殊、晏几道父子和柳永词风的不同,苏轼与李清照的词风的不同。需留意的是,不能以单篇或少数几篇来对词人的个性妄下评断,毕竟人的性格有主要特征也有次要特征,词人可以兼有豪情与柔情,两者并不冲突。

前文提到,随着宋室南渡,战火焚烧、百姓流离,时代的变迁推动了词的进一步雅化,词的格调与文学地位的提高,使得词人对词重视起来,这一时期的创作较之之前更能体现词人的真实思想与心境。刘熙载谈论南宋两位词人姜夔与辛弃疾时,对其词品与人品的概括倒是相当入味:“白石才子之词,稼轩豪杰之词,才子、豪杰各从其类爱之,强论得失,皆偏辞也。”姜夔与稼轩品行皆高,一个是雅士,一个是豪雄,二者个性不同,词风也不同,就人品来说是才子与豪杰,就词品来说是才子之词与豪杰之词,这一评判可说公允,这两位词人的词品与人品也基本一致。辛弃疾曾作《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建议伐金,旋即差知镇江知府,预为恢复之图”⑤,怀古伤今,悲愤而欲成就收复失地之大业;次年姜夔次韵而作《永遇乐》,将辛弃疾比作诸葛、桓温,慨叹“楼外冥冥,江皋隐隐,认得征西路。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长淮金鼓”⑥,心系国家兴亡、拥护恢复大业,满怀士子的抱负与热情。姜夔作此词时,虽师法辛弃疾之词,但不失含蓄幽隽,譬如末句,辛弃疾以“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以廉颇老将之典直抒胸臆,老当益壮、豪气干云;姜夔则写道“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⑦,将桓温“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之叹与《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之情,一并融入句中,感慨今昔、雅人深致。这两位词人各有风采,亦各有其骚雅,人品还是词品都光彩内蕴,足以交相辉映。从这个角度来说,词品与人品可以互为反映。

注释:

①王可喜,王天增.略论中唐文人词的特点[J].咸宁学院学报,2006(05).

②薛砺若.宋词通论[M].北京:中国三峡出版社,2010.

③李丹舟.南宋张炎《词源》之“雅正”说探微[J].宁波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4(04).

④刘晓珍.词学批评史上的人品与词品论[J].中州学刊,2000(04).

⑤姜夔.姜夔词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94-95.

⑥姜夔.姜夔词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94-95.

⑦姜夔.姜夔词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94-95.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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