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尽头(上)

2017-10-21 12:33牧逸
科学24小时 2017年10期
关键词:流浪者三明治废墟

牧逸

天际已被夕阳染成一片血红,几只乌鸦落到了一头野狗的尸体边,一边聒噪地叫着一边翻动着腐肉。远方是荒凉的山丘与平原,零星散落的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阵阵黄沙不断从裸露的土地中吹起;不远处是一座城市的废墟,数座如今只剩下半截钢铁骨架的建筑和巨大的吊机静静地矗立着,任由麻雀停在上面恣意妄为;曾经宽阔的道路片片龟裂,停满了废弃的车辆。

我向伙伴们挥手告别,回头看看伫立在夕阳中的城市废墟,调整一下背包的位置,扎紧了皮带,然后转身走上一条小路。背包里满是我从废墟中淘来的杂物,一路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但这却是我独自行走时最美妙的陪伴。

我翻过一座小丘来到了一片枯树林,在这里我用枯枝败叶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屋子,屋子外面堆满了这两年收集来的我认为有用的东西。我走进略显昏暗的房间,看了看缺了分针和刻度的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缺了口的盘子,用一块干燥的布胡乱擦了下,然后再从另一个柜子里取出一块乳酪、两根香肠和一大块硬面包。这些都是塑封包装的食品,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我撕开包装,把香肠和乳酪夹进硬面包做成两块三明治放入盘子,然后端起盘子走出房间。

在枯树林边有一个清澈的小湖,周围是一片嫩绿的草地,是这片荒芜之地少有的绿色。在靠近小湖边缘的地方浸泡着一个形似房子的尖锐物体,我端着盘子慢慢走了过去。它像是一只巨大的梭子,上面布满了锈迹和青苔,只能隐约看到隐藏其下的花纹与图案。自从我找到这个小湖之日起,它就一直在这里,我曾全力敲打,也试图寻找能敲开外壳的缝隙,然而一直无果。尽管如此,我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坐一会儿,欣赏难得的绿意,顺便观察一下这个大铁壳子。但是今天,它似乎有些不同——有一些区域的青苔消失了。

“你好!”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我耳旁响起。

“你好!”我下意识地回答道,然后突然发现不对劲,“是谁?”我对着四周喊道,却没有人回答。我把目光投向那个巨大的梭子,只可能是它。

“是我。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你……你是谁?”我退后了几步,却没有离开梭子太远,“你怎么能在我心里說话?”

“这是我们的交流方式,可以直接让对方感知我们的想法。我是一名流浪者,从很遥远的地方来。”

“你的意思是……你是外星人?”我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巨大梭子,“那么这就是你的飞船?你为什么今天才和我说话?为什么不出来?”我抛给了他一连串的问题,他立刻作出了回答。

“我是你所说的外星人,我的飞船在上一次跃迁过程中产生了故障,所以降落到了这里进行修复,而我也受了重伤,今天才苏醒。由于飞船还未修复完毕,舱门无法打开,我出不来。”

他的一番回答让我放心了许多,但我还是不敢靠近他。我就地坐下,抓起一块三明治费劲地咀嚼起来,问道:“那飞船修复完毕你就要离开了?”

“是的,但是目前飞船的治疗设施损毁严重,在动力系统修复完毕之前医疗舱无法使用,所以很有可能我无法等到修复完毕的那一天。”

我不由地放下手中硬邦邦的三明治,急忙把口中的食物艰难地咽下去,说道:“我相信在那之前会修复的。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我试图转移话题,虽然我并没有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一丝悲伤。

“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你曾经生活的星球?比如你为什么要流浪?比如你到过哪些地方?”我继续咀嚼着三明治,同时期待着他的故事。

“我流浪过无数光年,向着宇宙的尽头。”

我抬起头看向他——太空梭的尖端直指月亮,将朦胧的月光一分为二,周围的水面波光粼粼,上方弥漫着蒙蒙的雾气,逐渐将太空梭隐去。

“那是一个美丽的星球,有着你所想象不到的美丽。在君主的领导下,我们创造了一个辉煌的时代,那是一个仿佛充满了梦幻的时代,无数的发明,无数的创造,我们过着快乐而幸福的生活,整个星球都弥漫着和谐的气氛。”

我不由自主地放下三明治,想象起那样的地方,几乎穷尽了我对美丽的想象力。我想,那里一定有香喷喷的食物,温暖而柔软的床,有着无数如同这个小湖一样美丽的地方。

“然而,我的星球终究因为战争而毁灭了,我因为遇到了另一名流浪者才得以幸存。他把这艘飞船托付给我,还告诉我,流浪者们向着不同的方向,约定了在宇宙的尽头再会……”

那天晚上他讲了许多故事,而我则吃着坚硬的三明治,对着星空幻想着他家乡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生命、科技与文明。

也许是好久没有和智慧生命交流,他毫不厌烦地讲述着他的母星。然后,我听到飞船里响起了一种很有韵律的声音,它低沉,甚至有时我的耳朵都无法捕捉到那极低的振动频率,但我仍能听出那是一首歌,一首那名流浪者家乡的歌。这首歌充满沧桑,却让我浑身激动得颤抖。这首歌穿越了无数光年,最终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第二天起床后,我又去了一趟小湖边,这次他却没有主动招呼我。但我本想敲击太空梭打个招呼,最终还是放弃了。我想他一定是在努力修复飞船。

那天,我和伙伴们搜索了另一条街,惹怒了一群在城市废墟中安家的野狗,还掏到了一窝鸟蛋。然而,不论是发现与收获还是遇到危机都无法让我激动或恐惧,我满脑子只有那艘太空梭和他那些光怪陆离的经历。我没有和我的伙伴们说起这件事,我只想独自拥有这个秘密。

傍晚的时候,我急匆匆地回了家,随便抓了一包压缩饼干就来到了小湖边。此时太阳仍未落山,平静的湖面倒映出绯红的天空和一排排整齐的卷积云,只有浸泡着太空梭的湖面周围泛起层层涟漪,闪烁着些许波光。

“你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几乎开心地叫了起来:“是啊,我来了!”我快步走到太空梭旁边坐下,然后拆开压缩饼干的包装,问他道:“你要来一些吗?”

“我还无法打开舱门,抱歉了。”

我摇摇头,忽然想起他也许看不到我的动作,补充道:“没事。”我吃了一小口压缩饼干,一边努力用口水软化着,一边问道:“修复得怎样了?”

“进展不大。这里的资源太稀缺了,我向下探测了几千米,只有一个个被挖空的岩洞,我只能从土壤中慢慢搜集所需要的资源。”

我抿了抿嘴唇,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早在几个世纪前,我们的先辈就把地下的资源挖光了。尽管那时候不断有人在呼吁,但人们总是觉得用完这些资源是很久以后的事,所以我们这些后代就吃了大苦头。”我咬了一大口压缩饼干,用力咀嚼着,直到我把这一大块饼干嚼成粉末,才终于感觉好了一些。“不过也许你再向下探测一些就能找到所需要的资源。”我试图安慰他,尽管知道这句话有多苍白无力。

“但愿吧。”

我们沉默下来,只有我咀嚼压缩饼干的声音飘到弥漫着尘土的空中,然后在微风中缓缓消散。等我好不容易吃完饼干,太阳几乎已经沉到了山下。我喝了几口湖水,洗了把脸,然后躺倒在地闭起眼睛。“昨天你说了你的故事,今天我就来说说我的吧。”

“我很有兴趣。我们既是流浪者,也是记录者。我们记录下所遇到的每一种生命,每一个故事。我们相信,当我们再会时,将会组合成为一首伟大的宇宙史诗。”

我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向他讲述起我的故事,也是地球的故事。

“我出生的时候,人类已经全面用上了核能,然而毕竟是为了应对能源危机而加速研发出来的低成本核能发电技术,所以可靠性并不是很高。”

“事故发生的时候,我还在读中学。那是一个平凡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就回到房间写起了作业,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巨响,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地动山摇。那时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的母亲突然冲进房间拉上我的手就跑。我们跑到小区的院子里,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三三两两地讨论着什么。我和母亲等了几分钟后,才见到我父亲背着一个大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然后我们一家人不断和邻居打听着情况。有人说这是地震,有人说是某个化工厂爆炸了,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有人从网上搜索到了真实的消息——核电站发生了严重的爆炸。”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断有人逃往邻近的城市。等到市政府发布消息准备封锁核电厂及其周边大块区域时,情况变得更加混乱了。逃亡的路上不断有暴动发生,人的本性似乎在此刻爆发了出来,打砸抢烧事件时有发生,逃亡的队伍仿佛像蝗虫过境,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片的废墟。”

“我家的车早就被抢走了,不过抢车的那家伙也应该没能好到哪里去——所有人都对速度比自己快的交通工具深恶痛绝。政府没有派人来救援,因为没人敢进核污染区,我们只能通过网络获取最新的消息。我们就这样跟著人群一路走去,直到政府下达的期限也没走完一半的路程。当我们最终走到边界时,迎接我们的只有一排排高压电网和一队队的士兵。就算我们怎么求情,他们也没有让我们通过,并且用武力威胁我们不得靠近封锁区的边界,你能想象我们当时的愤怒与绝望吗?”

“你们为什么不溜过去?”

“有很多人这样做了,现在也不断有人跃跃欲试,但没有一个人能成功。电网前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就是对我们的警告。我曾经的一个伙伴也试图逃出去,我们磨破嘴皮子也没有能劝阻了他,所以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离去。我们都像是走在独木桥上,对岸就是天堂,但走错一步就会掉进无尽的深渊。最终,我们失去了他的消息,我只能让自己相信他成功地溜了出去,在那边的世界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企图把各种负面情绪排除,努力让自己能继续用一种客观的口吻跟他讲述这个我从未对他人讲述过的故事。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政府每隔一段时间会空投一些食物,虽然量不多,但是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但是这些食物只有足够强壮的人才有资格享有,妇女和儿童只能苟延残喘。父亲为了让我和母亲活命而参加了一个帮派,每天为了一点可怜的食物而和别的帮派互相厮杀,直到有一天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在这里,死亡只能说明你不够强大。于是我开始上街区寻找食物,寻找被大人们遗落的零散的食物。但是那天,当我回到家……”

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天的场景,那是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场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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