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翻旧照,又看见了许久不敢去看的父亲的老照片。
我只有两张父亲的照片,但这两张却代表了父亲一生中的两个重要阶段。
一张是父亲在火车站的站台上,身穿一套深蓝色的铁路制服,手里提着一盏号志灯,脸上满是喜悦的神情看着我,仿佛正要绽出一个欣慰和悦的微笑,说:“你可回来啦。”
“是的,我回来啦。这次回来就不去那个让您担心的地方啦。”
四十多年以前,我从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考上大学,专程回家探望父母。告诉父亲,我要去上大学了,再也不用去建设兵团了。父亲的喜悦是我从未见过的。那天父亲正在火车站值班,他手里提着号志灯给机车打信号。列车停靠在站台上,父亲注视着列车。我扛着行李从列车上走下来,一眼就看见了父亲。我放下行李,跑到他的面前,大声喊:“爹爹,我回来了!”
父亲开始竟然没有认出我来,他迟疑了一下说:“你是……”
是啊,我的变化太大了。离开家的时候,我是一个皮肤白净的姑娘,身材苗条,穿着藏蓝色的学生服装,脸上写满了稚嫩。可现在站在父亲面前的,是个身穿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膀大腰圆、脸蛋黑里透红的兵团战士,脸上满是坚毅和成熟。父亲怎么能认出来呢!我拿出自己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海鸥照相机,对着父亲说:“爹爹,看我。”父亲那一刻的又惊又喜就跃然于相片之上了。那是一张黑白照片,那时候国内还没有彩色照片呢。我和父亲一起开怀大笑,那是我见过的父亲最开心的一次大笑。
全家人中,父亲最钟爱的是我。小时候,他经常讲故事给我听,周末还带我去工人俱乐部看电影,有时候也带我去茶馆听说书人讲故事或者带我去下馆子解嘴馋……父亲虽然疼爱我,但对我的要求也很严格。弟弟妹妹考试及格就可以得到父亲的表扬,而我得了九十分就会被父亲批评,因为,父亲要求我的成绩必须是一百分。父亲不仅仅要求我学习好,而且要求我能吃苦耐劳。每年夏天,父亲都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开荒种植一些蔬菜,他总是带着我去翻地、点种、除草、浇水……一边干活儿,一边对我进行教育。他说:“你是爹爹最大的女儿,你的行为是一种无声的命令,你学习好,孝顺父母,弟弟妹妹就会跟你学,所以你必须做最好的学生、最好的女儿,这样就等于帮助爹爹教育孩子了……”
在父亲的疼爱和教育中,我慢慢地长大了。一九七一年,父亲把我放飞了,他义无反顾地支持我去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好像放飞了一只乳鸽,而我也带走了他的心。父亲天天盼着我的来信,天天盼着我回家探亲。可是我在兵团干得并不顺利,觉得自己没脸回家见父亲,也没有什么值得汇报的事情,于是就一直没有给父亲写信,也没有回家探亲。直到有一天,回家探亲的战友对我说:“你父亲见到我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哭了,嘱咐我一定要转告你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写封信。”我这才感到是该给父亲写一封信了。战友是我的中学同学,他说:“你父亲见老多了,一头黑发已经全白了。”听到这,我感到深深的愧疚和心疼。
“是的,我回来了。”从那以后,我每个暑假都回家探望父母亲,带着日渐长高的身体,带着日渐增多的知识,带着日渐成熟的心境。我一次一次地回到日夜期盼我的父母面前,给他们带来了数不清的欢乐。
和我一批去内蒙古建设兵团的百十号人中,只有我考上大学,回了城。我知道,这是父亲一生中最感到骄傲的事情;我知道,我是父亲的骄傲。我能想象得到,父亲收到兵团寄来的立功捷报时有多么高兴。我知道,父亲最喜欢看大学里寄来的我的成绩单。为了给父亲带来惊喜,我不敢怠慢学业。
父亲的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他仍尽最大的努力教育我。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我认字、写字和算术。父亲的字写得刚劲有力,他经常对我说:“你不是想做一名教师吗?那你一定要好好写字,字就是人的面子,字写得不好,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于是我经常照着父亲的字练习。长大工作以后,领导和同志们都说我写的字有男人的霸气,那都是因为小时候模仿父亲写字的结果。
父亲的另一张照片是一九九四年冬天照的。那时候,父亲已经退休回到故乡,在那里种麦子、红薯和各种蔬菜。那年春节,我回故乡探望父母,那里的生活条件虽然很艰苦,但是父亲非常勤劳,他开荒种地、修路种树,忙碌却格外快活。父亲还带我到坟前祭拜了爷爷奶奶,他说:“将来有一天,我希望能睡在你爷爷奶奶的身边。”
我说:“爹爹,大过年的,看你说些什么。你身体这样好,那一天还远着呢。”
我在故乡住了半个月,每天都陪着父亲去给庄稼施肥、给猪喂食,像小时候一样。父亲一边干活儿一边和我聊家常,眨眼间,假期就結束了。离开家的时候,我和丈夫要步行到县城,但父亲执意要用自行车送我们。丈夫用自行车驮着行李在前面走,父亲和我一边走一边说话,似乎总有着说不完的话,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到村口的时候,我和父亲一起回望我们的故乡,它是那么地温馨而美丽,小小的村落坐落在群山之中,鸟语花香,炊烟袅袅……
丈夫说:“笑一笑。”我和父亲相视一笑。
丈夫按下快门,给我们照了一张相。那是一张彩色照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远处是炊烟袅袅的村庄,近处是一头老牛在犁地。父亲拉着我的手,笑得那样开心……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九年了。睡梦中,我常感觉父亲就在故乡,他还站在村口开心地笑着。我不哭,父亲说过,父亲的乖女儿是刚强的女子,他将他的智慧和胆量都传给了我,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为了父亲,我不能哭,我要快乐地生活,坚强地生活!我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父亲未完的心愿,继续为家族的子孙做出榜样。于是,我开始全身心投入于文学写作,因为这是父亲希望我做的,以前为了教学工作没有空余时间,如今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做好这件事情了。敬爱的父亲,请你祝福我吧,我一定会成功的!
作者简介:张凤英,女,笔名太行飞剑,副教授。一个执著的文学追梦人。“齐鲁晚报网”“青未了”文学板块专栏作家,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星光文学网散文版主,文章散见于《草原》《千高原》《平原作家》《楚风》《当代文学》《齐鲁晚报》《烟台日报》《芝罘文艺》和《胶东文学》等媒体。
(责任编辑 刘冬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