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哈罗尔(Elizabeth Harrower,1928— )是澳大利亚当代著名的女作家。她出生于悉尼,早年在新南威尔士州的纽卡斯尔度过,一九五一至一九五九年在伦敦生活,回国后曾在澳大利亚广播电台及一家出版社工作过,并担任过《悉尼先驱晨报》的评论员。主要作品有《在城里》(Down in the Town,1957)《遥远的展望》(The Long Prospect,1958)《凯瑟琳车轮》(The Catherine Wheel,1960)和《瞭望塔》(The Watch Tower,1966)。一九七一年她突然撤回即將出版的第五本小说《某些圈内》(In Certain Circles),并随之停止小说创作。多年来她默默无闻,小说也早已绝版。二〇一二年澳大利亚泰克斯特出版社(Text Publishing)开始再版她的小说,并说服她同意二〇一四年首次出版了她的《某些圈内》。此小说获得了好评并引起了人们对哈罗尔作品的再度关注。她的《故国数日及其他故事》(A Few Days in the Country and Other Stories)于二〇一五年十月在澳大利亚出版。“夏日时光” (Summertime)是此故事集中的一篇,本刊特邀山东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丁立群翻译。
夏日,悉尼。某个星期三下午两点半左右,J·W·贝克时装批发店的办公室里,克莱尔·爱德华兹正倚着文件柜,微笑着接电话。
“哦,好的。我五点三刻在马提尼克外等你,尽量不要迟到了。” 她提醒说,尽管以前多次提醒也没什么作用。听到安妮特信誓旦旦地说会守时,她甚是怀疑,微笑的嘴咧得更大了,“我信你,再见。”
就在克莱尔放下电话前,弗雷泽小姐从通向厂房的门口进来,站在那儿看着她,任何瞬息变化的表情都逃不过弗雷泽那双明亮清澈的灰色眼睛。
“安妮特?”她瞥了一眼电话,问道,“她这次找的是什么工作?”
“她在一家毛皮店——德宝湾的一家毛皮店。”克莱尔回答说,“约好今天下班后跟她见面,听听她今天干得怎么样,希望她喜欢这份工作。”
小办公室里三张桌子都空着,弗雷泽小姐看了看手表,在一张桌前坐了下来。会计裴迪现在在银行,贝克先生下午不在,这她知道。她很想抽根烟聊聊天。
克莱尔明白她的意图,一方面对此饶有兴趣,另一方面又有些不耐烦:感兴趣的是她内心多少还是喜欢和弗雷泽小姐这种絮絮叨叨,情感上的交流;不耐烦的是她对工作热情高涨,不想有任何事情打扰她下午的计划。
“亲爱的,你能否去看看姑娘们有没有偷懒,顺便把我的包拿回来?”弗雷泽小姐微笑着说。
和平时一样,这个年长女人几句话就让克莱尔不耐烦的情绪一下子消融了,心里感到暖暖的。从没有人如此赏识她,让她觉得自己如此高效,如此重要。“当然可以。”她报之一笑,然后高傲地极其迅速地穿过仓库走向厂房,能听见她穿着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四十个女孩都在机器旁俯身工作,看着还算卖力;有几个站在熨衣板旁貌似是等着轮到她们时熨烫布料的小边角;几个挂着半成品衣服的帆布架堵满了机器、裁剪台和送货架之间狭窄的通道;厂房的最里头,设计师们正在讨论复杂的新款式。
克莱尔表情严厉,迅速扫视了一下房间,她希望这能让她们感受到责备之意。她在一堆柔软的粉色薄纱下面找到了弗雷泽小姐的包,然后返回办公室。随着她关上身后的门,机器的噪音和嘈杂的无线电声立刻变小了。
“还好吧?”弗雷泽小姐细细的眉毛向上一扬,问道。
“都忙着工作呢。”克莱尔说,没有提及熨衣板旁那几个懒散的。
弗雷泽小姐,真实身份是道格拉斯·普莱斯顿夫人,点燃了一支烟,身子斜靠在椅背上。她除了皮肤细腻,灰色的大眼睛清澈明亮,很会穿着打扮,外表上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她的那种吸引力,那种魅力,不是从外表上显现出的,但却又如此真实,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众人皆知她婚姻幸福,结婚十四年来一直和谐美满。弗雷泽小姐自然不愿同很多人谈论像自己的婚姻生活这样的私密话题,但若是有不幸的人忧心忡忡地前去找她,她定会提及的。
“这是我起码能做的,” 她认为,“让这些可怜的人们多少能明白在爱与被爱时生活的意义。”
因此,尽管她只向少数人谈论自己的幸福,但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种消息似乎一直传播迅速。总之,她身上莫名其妙地洋溢着幸福。
“安妮特这姑娘真是滑稽可笑,”她盯着克莱尔的双眼,开口说道,“她这又要干什么呢?可是她是匈牙利人还是波兰人?”
一个人总得以某种方式开始谈话,尽管弗雷泽小姐的兴趣所在是地层深处所蕴藏的痛苦、问题和挫折,而不是贫瘠表面上的闲谈胡扯,但她懂得如何探寻她想要的。毫无疑问,她精于此道。
克莱尔了解自己,也了解弗雷泽小姐,甚至对她的动机还是有些怀疑,但她总是对弗雷泽小姐的暗示做出回应,并打消自己的疑虑。这就如国际象棋,虽是个程式化的游戏,却又富有刺激,令人满意。
“不,她是爱沙尼亚人。”她说,“不过她父母来这儿时她还很小,甚至不懂什么爱沙尼亚语。”
“克莱尔,你今天穿的长筒袜真漂亮,”弗雷泽小姐向空中吐了个烟圈,说道,“真是好看。”
克莱尔朝下看了一眼自己修长的双腿,不由得神采飞扬。
“她加入澳大利亚国籍了吗?”弗雷泽小姐问道。看到自己拇指上的指甲油有点脱落,她不禁眉头一皱。
“没有,我觉得她才不会为此费心呢,”克莱尔说,“这差不多得需要五镑,你知道安妮特,她根本没钱。”
“她但凡能稍长时间做一份工作,也不至如此。”弗雷泽小姐有点讥讽地说道。
安妮特金发碧眼,是个漂亮姑娘,她母亲早就让她相信她光靠长相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过奢侈的生活。尽管好身材能带来好财富的信念至今未能得到证实,但安妮特好逸恶劳和乐天达观的性情使她甘于等待她那必然的好运。弗雷泽小姐只是通过克莱尔才知道了安妮特,但这个女孩的自负让她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那她怎么有钱和你出去呢?”她问道,感觉自己不妨彻底了解一下安妮特,反正这个下午很是无聊。
“她哥哥开出租车,这车是她父亲去世时留给她母亲和她兄妹两个的,她有时能得到收入的一部分,我想他们住的是自己的房子。”
克莱尔最不喜欢弗雷泽小姐的刨根问底。“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的一切她都想知道,也想知道我所想的一切。”她想着。克莱尔不愿承认对各种原则、意见以及朋友的审查是她要获得理解与支持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她需要这些理解与支持。
弗雷泽小姐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捻了捻,站了起来,整了整她那条裁剪得體的咖啡色裙子,然后拿起了她的包。
“唉,克莱尔,她是个傻丫头,我认为她的生活观念有问题。虽然她一直待在这里,但和有英国血统的人可不一样。”弗雷泽小姐凝视着克莱尔的眼睛,“亲爱的,我只希望你没有受到她那些错误观念的影响。”
弗雷泽小姐关心她的思想这不可能不让她觉得受宠若惊。克莱尔报之以地道的英国人的微笑,让她放心。
弗雷泽小姐有些不耐烦地揉搓了下双手,说道:“现在我必须在裴迪从银行回来前打几个电话。”
克莱尔立刻返回厂房,弗雷泽小姐的善意让她备感温暖,她急切地想去处理自己的工作,甚至比平时更迅速、更高效。厂房里的噪音既让她精神振奋,也让她如释重负。
厂房里正播放着宾·克罗斯比的唱片。缝纫工们也跟着唱,极力模仿克罗斯比的声音,克莱尔认为她们唱歌比干自己的缝纫活还卖力,但这个下午太热,也不能真责怪她们。要想提高生产量厂房得安装空调了。
她俯身看着厚厚的发票单,听到楼下咖啡馆里的自动点唱机响了起来。好胜心促使姑娘们唱得更卖力了,她们的声音甚至压过了嗡嗡的机器声。
整个下午克莱尔都一直不停地工作,开发票、接电话、采访游客。认识到自己已成为公司的重要一员她很是高兴。“希望安妮特也像我一样找到她喜欢的工作。”就在五点半前她这么想着跑下楼,公司的钥匙也随着她的跑动发出叮当的响声。
安妮特准时五点三刻到了马提尼克。“嗨,宝贝儿!”她咧着大嘴朝克莱尔笑着,然后她们走进未加装饰但气氛不错的咖啡厅,她叹息道:“我一会儿告诉你。”
既然意见一致,她们没有立刻谈论此事,而是故作随意地摘掉白色的短手套,又漫不经心地研究了一下菜单,其实这是她们从十六岁就开始的老一套了。
她们点了餐,然后有些厌烦、高傲地凝视着其他喝咖啡的人。离她们桌子很近的穿衣镜恰好把她们照得一清二楚。
镜中能看到安妮特的黄头发,光滑的棕色皮肤,还有大嘴巴:一张迷人的面孔。克莱尔也很满意地看到自己的黑白无袖长裙,在塔夫绸衬裙外挺括、优雅,简洁、漂亮。她们深情地相视一笑。
“现在快说!”克莱尔大声催促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安妮特的决定。她一直认为安妮特需要指导,幸而自己聪明理智,所以帮助安妮特选择正确的人生道路是她的责任。正因如此,她们的友谊一直保持着理想状态。克莱尔规划一切,包括安妮特的人生,这对她们两个都再合适不过了。
安妮特说:“宝贝,一点儿也不好。我在店里坐了一整天,无聊死了。店里的另外一个女孩也让人讨厌,而老板不喜欢看到你闲着,即使没有什么事可做。”
“哦,安妮特,你总是觉得无聊透顶,”克莱尔大声数落道,“明天可能就好些了。”
安妮特显得有些固执。“唉,”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明天或许不去了。”
服务员给她们上餐时两人都没说话,然后安妮特大着胆子说:“今天下午奥托和一帮男孩子给我打电话,他们要从思诺河上来度假,在悉尼呆上几天,想让我和他们一起逛逛。”
“奥托是谁?”
“他是立陶宛人,在一个移民营工作,记得他上次来这儿度假时参加过一次聚会吗?”
“没有,没记得。”
克莱尔从来没有见过安妮特的母亲,也没有去过她家,更没有参加过任何使安妮特的生活充满生机的聚会。聚会看起来很开心,往往从十一点开始,直到早餐时结束,然后一家人和客人通常会白天睡大觉。
安妮特总是对克莱尔说她觉得克莱尔和她母亲不会合得来,因此,不让她们见面。克莱尔不介意没见过安妮特的母亲,但她很遗憾,聚会也被排除在外。
狂欢过后安妮特会说:“你不会喜欢的,都是外地人。”一想起那乐趣她的双眼仍会熠熠生辉,而且克莱尔也会感觉到,虽然她没有说,安妮特最喜欢的就是聚会,而且“都是外地人”。
安妮特的双眼此时就特别明亮,她微笑着,露出美丽、洁白整齐的牙齿。“我确信我和你说过奥托。他是个有趣的小伙子,一直说爱我呢。”
想到她要被迫离职有些丢脸,也没什么理由好笑的,安妮特高昂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然后只盯着晚饭。
克莱尔本来有些生气,可最后还是禁不住笑起来。“好事啊!振作点儿,宝贝,好好吃饭吧。”她说,“你赢了!但你还是个大难题啊,奥托和他的朋友回去工作后你怎么办?”
安妮特扬了扬眉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知道,我可能会再找一份工作,也可能去游泳,反正不愿坐在一家沉闷的老毛皮店里。”
“你有多少钱?”克莱尔问道。
“差不多十先令。”
“你要是在德宝湾工作会挣多少钱?”
“大约一周十二镑。”
克莱尔叫女服务员结账。她和安妮特擦干净沾有黄油的手指,又补了一下口红,然后戴上白色的手套。
“现在去哪里?”外面夜色温柔,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想看电影吗?”克莱尔随意指了指满街不停闪烁的霓虹灯广告牌,问道。
安妮特一脸苦相。“没钱了,宝贝。坐渡轮去曼利再回来如何?你可以好好给我上一课,并和我说说亲爱的弗雷泽小姐今天都做什么了。”
“亲爱的弗雷泽小姐”,这个称谓一下子让克莱尔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有嫉妒,又有同情和烦恼。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安妮特不禁大笑,引来几位路人朝她们观望。克莱尔也笑了起来,抓住安妮特的胳膊说:“快,我们可以乘这辆电车去码头。”
“我的衣缝还正吗?”安妮特担忧地大声问道。
克莱尔比她慢下来一两步,“很好!现在跑去车站。”
那天晚上她们很晚才在车站彼此深情地挥手告别,一切都是那么和谐一致。安妮特在回家见奥托和其他男孩之前会再试着工作一天,并在当晚向克莱尔汇报情况。
对克莱尔来说,她明白了弗雷泽小姐就如安妮特所说的那样“有点儿危险”,并下决心不再受她那强大魅力的影响。她们朝相反的方向回家,但各自还想着对方以及第二天自己的任务。“我们能说得来是多大的福分啊,”她们想着,“在合适的时间从合适的人那儿得到合适的建议真是太幸运了。”
贝克先生一上午都待在办公室,忙着和弗雷泽小姐讨论冬季的新款式。他是个非常注重细节的小男人,不可能没意识到道格拉斯·普莱斯顿夫人眼神中闪烁的怜爱之情。他同其他人一样需要世人的理解,而在自己的员工中天然有这么一员,他认为自己很是幸运。
午餐后,有几个小时不用对生意及家人费心劳神,贝克先生就心满意足、精神焕发地去城里。
贝克先生一走弗雷泽小姐就来到厂房,坐在克莱尔旁边。克莱尔正在查对发票单,她抬起头看着她。机器的噪音和无线电广播声使得两人的谈话就如在忏悔室里一样私密。
“嗨,亲爱的,”弗雷泽小姐叹了口气说,“我这一上午真是忙死了,我以为他不会出去了呢。”
克莱尔清了清嗓子以示同情,然后继续查对发票。
“克莱尔,怎么了?你看上去不太对劲呢。”她的声音带着种优越感。
又是老一套,固定的老模式。克莱尔决心要打破这模式,就这一次,她想着,也是最后一次。
“我很好,弗雷泽小姐,谢谢你。”她说着,一边迅速浏览价目单。
没再有任何回答。克莱尔为自己的放肆多少有点害怕,因她毕竟未对弗雷泽发出的邀请做积极的回应。她按部就班地干着活,内心却担忧地怦怦直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异乎寻常的沉默。十分钟后,弗雷泽小姐压住火气,看也不看她,说道:“克莱尔,请跟我来办公室。”
她拿起自己的包,昂头挺胸,眼睛只看着地板,走了出去。
克莱尔叹了口气,放下笔。她环顾厂房想寻找点什么能帮助她度过危机。一位缝纫工,埃罗伊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表情神秘兮兮的。克莱尔移动目光,走向办公室。“裴迪现在应在银行。”她想着,“哦,天啊。”
弗雷泽小姐坐下来,面向门口,表情威严,气势汹汹地等着克莱尔。她受到了伤害:谁都看得出。伤得很重。
“现在告诉我,亲爱的,你今天怎么回事?”
克莱尔的头有些晕乎,像是做了个噩梦。“真的,弗雷泽小姐,没什么!”她力求说得令人信服,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怀疑其基本的真实性。难道生活不真的是空洞无意义吗?如果一个人不幸福,生活怎会如意,只是除了弗雷泽和她的丈夫,世上还会有谁幸福呢?
“昨晚安妮特让你不高兴了?”弗雷泽小姐问道,给人的印象是,只要能让她找到原因解决这个问题,她宁愿穷尽世间的一切问题。
克莱尔不禁一惊,一下子回到现实。“安妮特?”她重复道,“哦,不是!”
“可是,”弗雷泽小姐说,“克莱尔,你的脸色不自然,眼圈发黑,你今天对我很不友好,这你也清楚,我只是想帮助你,亲爱的。”
“她多么好心啊,”克莱尔想着,突然想哭,“真是好心!”
“我知道,弗雷泽小姐,”她说,“真的,我知道。但确实没什么。”
她的问话者突然态度一变,温文尔雅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亲爱的,我很高兴。不过记得如果需要我,我随时都在。”她没再说什么,看着克莱尔的头扭向一边,她莞尔一笑,“看着我,克莱尔!”
克莱尔不情愿地转过头来,弗雷泽小姐凝视着她泪汪汪的双眼,表现出一副极其自然而又纯粹好奇的样子。
克莱尔竭力恢复冷静,说道:“我今晚会花几分钟见见安妮特,听听她是否还待在那儿工作。”
但弗雷泽小姐对此已没有那么高的兴趣,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亲爱的,是吗?我觉得那个女孩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影响的。现在,”她补充道,“我们最好在贝克先生回来之前再做些工作。”她转向电话。此场对话到此结束。
天气又热起来,估计得有华氏九十度。克莱尔感到筋疲力尽。厂房的噪音让人觉得更加燥热。一下午她都机械地写写记记,而笔不时地从她手中滑落。
她五点四十到了马提尼克,一直等到六点半,可安妮特没来。克莱尔饥肠辘辘地回到家,心情很是郁闷。“安妮特竟然不打个电话说她不能来,真是太坏了。”直到睡前,她还不时地这么生气地想着。
星期五,克莱尔醒来,喉咙疼痛,体温上升,确实觉得不舒服,所以当她的母亲执意要给办公室打电话,她也没有反对。
房间很安静,她又睡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吃了药片,喝了杯热饮料,倚在枕头上,头转向窗外。她看到高高的桉树矗立在未开垦的土地上,还有斜坡下的港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邮递员的口哨声和偶尔驶过的汽车声。室内室外一片宁静祥和,一切都是那么温暖、明亮。
客厅的电话铃声似乎扰乱了这一切。克莱尔拽了个枕头压在露在外面的耳朵上,继续观察那深蓝色的天空,但思绪又一次被打断了。
“是安妮特,”她母亲说,“把电话接进来,还是告诉她明天你打给她?”
“那接进来吧。”克莱尔说。她坐起来时,打了个寒战。
“喂,安妮特?”
“我不是安妮特,”对方回答道,“我是她的表妹艾菲,安妮特也在,但她不想和你說话。”
克莱尔猛地一惊,意识突然加速。“为什么?因为昨天晚上?”她问道。
艾菲听起来很是兴奋。“安妮特非常抱歉昨晚让你失望了,今早她往厂子里打了电话想对你说对……”
“是吗?”克莱尔嗓子发干。
“嗯,”艾菲强调说,“她现在知道你一直和弗雷泽小姐讨论她,而且全说坏话,因为弗雷泽小姐今天早上狠狠地给她上了一课。安妮特非常难过。”
“哦。”克莱尔声音极其冷淡。
“我告诉她不应该为如此对待她的朋友感到烦恼,”艾菲说,“她完全赞同,不想再见到你了。”
“我知道了。”克莱尔平静地说。
艾菲原本是打算和她争斗一番的,可对手的投降一下子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犹豫片刻后她喊道:“那再见!”然后挂断了电话。
不要思考未来,也无需孤独、害怕或悲伤。看看那桉树和天空,看看天花板上的图案,看看梳妆台上的花朵,不要再想安妮特。
电话铃又响了。
“喂?”
“嗨,亲爱的,”弗雷泽小姐说,“我一直试着给你打电话十来分钟了,但是占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是很好。”
“哦!”她停顿了一下,“我不会和你说很长时间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安妮特谈了很久。她告诉我她昨晚忘了和你的约会了,对此我真的很生气。我告诉她不配有你这样的朋友。”她又停下来,“亲爱的,你在听吗?”
“是的,弗雷泽小姐。”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语速也越来越快。“我趁机告诉她,既然她幸运地生活在这个国家,至少应该加入该国国籍,并像其他人一样找份工作。克莱尔,我做得没错吧?”
“怀疑自己吗?”克莱尔心里想着。“安妮特刚打过电话。”她说。
极其简短的迟疑。“克莱尔,她向你道歉了吗?”
“没有。”
“我知道了,”弗雷泽小姐的声音突然变得甚是亲切,“她真的不怎么样,亲爱的,我觉得她对你一直是不良影响。”
“弗雷泽小姐,真是这样吗?”
“你没哭吧,克莱尔?”
“是的,弗雷泽小姐。”克莱尔嘴角挤出一丝奇怪的微笑,“是的,我没哭。”
“那我很高兴,亲爱的,我不能再说了,等你来上班,我们好好聊一聊。我敢保证,亲爱的,离开这样的一位朋友,你会更幸福的。”
“也许你是对的。”她说得倒是轻巧。
“那再见,宝贝。”弗雷泽小姐如慈母般轻柔地说道。
克莱尔满眼忧郁。
“希望你明天就好多了。”
“我想我会好的。再见。”
克莱尔转向窗外,看见那几棵高大的桉树树枝已开始在暖风中摇曳,天空一片湛蓝。
笑翠鳥的笑声响起,久久不息。
“要下雨了。”她想。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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