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年少的欢喜

◎羽 蒙

你是年少的欢喜

◎羽 蒙

01

人总会对一座城市有千丝万缕的情结，有时候一条长街就足够承载所有厚实的乡愁。知道吗，学校东门的那条秀灵路，我从咿呀学语起就一直在走了。念小学时，家在街头，学校在街尾；升中学后搬去宿舍，每每回家也都经过它；念了大学，我家搬到街东，学校就换成了街西。

L同学听我这么说之后，“嗯”了一声就去做手上的事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眼冒羡慕的小星星，夸张地大叫：“哇，你家和学校就隔一条马路，省了多少路费！”“哇，那不是经常能吃到妈妈做的红烧鱼油焖虾糖醋排骨……”

对于他这样冷淡的反应我已经习惯了，毕竟L同学一直都是一个很淡定的人。无论是练习交际舞时，主动邀请他的我毫无技术含量地踩了他数十脚，还是在拥挤的食堂，高大的他端着一碗汤向我挤过来，我怕汤洒到身上就喝了一口，抑或是约好第二天早上借思修课本给他，前一晚两眼蒙眬的我把手机闹钟设在了计算器上而放了他鸽子，他的眉毛都不曾皱一下。唯一让他大惊大喜的是和我打赌赢了的那次。

某天晚上，他在QQ上给我发来一段话：“假面舞会那天你来吧，赌一赌我能不能猜到哪个是你。赢的人可以提一个要求，另一方无条件满足。”大概因为一碰到我就没好事，他也许希望我见到他能自觉地绕道而行吧。我心虚地同意了。

那天我穿了百年不碰的长裙，化了个淡妆，装得不知比平时淑女多少倍，戴着面具在会场慢悠悠地游荡，在音乐响起时跟着人群夸张地扭动腰肢。直到跳累了往旁边一站，一只温厚的大手搭到我肩上，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玩得嗨吗？”

我侧过头，凝望着这个把白衬衫黑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的男生，愣了几秒后问：“同学，你是？”“别耍赖。”我叹气：“你是不是把所有女生都问了一遍？”“愿赌就得服输。”摇头灯的彩光穿过他打了发蜡的刘海儿，整个面容变得奇幻又迷人。他笑着说：“你要做的事不难，喜欢我就好。”

02

高考结束后，我妈扔掉了我那辆破旧的自行车，给我换了一辆小电驴。我给我的爱骑起了个名字：雅典娜。古希腊的战斗女神，寓意智慧、美丽和强大。我并不是那种能把所有物品都保存得崭新如故的女生，没到两年，雅典娜就掉了两只镜耳朵，车身有几道明显的刮痕，可依旧风驰电掣，威风不减。我也依旧钟爱它。

我对L说我钟爱一件东西，便会从一而终。没想到这么动人的情话，他居然挑眉问：“不用说，这件东西暗喻的人一定是我咯？”

我常骑着雅典娜在街上闲逛，城市的电驴像蚂蚁一样多。那时因为修地铁，很多路段被封了起来。当同学们在公交车上抱怨交通慢成龟的时候，我已经握紧车把像条顺滑的小鱼快速穿过人潮。天很蓝，绿树一路招摇，我深深吸气，让整颗心塞满花香。

从前我一个人和舍友结伴四处游荡时，常常车子没电、半路抛锚。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幸运一点可以在路边小店讨到一个充电插口，再幸运一点，班上有电车又有空的男生会前来救驾。实在不幸的情况下，大不了一边鼓舞士气“振作点雅典娜，再坚持一会儿就到家了”，一边两脚蹬地，配合着仅剩的微弱电量走一步、停一步。

直到一次过马路，雅典娜彻底在马路中央歇菜了，任由绿灯转红，车流掀起我的头发，交警叔叔朝这边气势汹汹地走来，它都动弹不得，我再也喊不出那句加油。

接了一通电话就逃课而来的L左手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我，右手推着车头，进了路边一家维修店，把雅典娜年龄太大、续航能力差的电瓶给换了。他快速又安静地处理好一切之后，往我的脑门儿狠狠弹了一记：“以后出门带点脑子，不是每次都有好心人肯把你捡走。”

03

我、L同学和雅典娜之间最美好的记忆来自公园的游乐场，宣传单上的摩天轮直抵蓝天，如同一轮巨大的幸福。感情有时候很简单，比如某天我心血来潮，L就欣然同往；又比如行至半路，载着我的L发现雅典娜的电量仅剩三格，没怪我出门又不带脑子，也没掉头，而是把车停到附近的地下车库充电，两人打车到了游乐场。

我们坐在缀满华灯的旋转木马上，一向成熟的L居然边哼着四下响起的儿歌边拍打马屁股，兴奋得比我还像小孩。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游乐场有吸引无数人的魔力，在童真的游戏中、最惊险的时刻里，他不是高冷少年，我也不是无脑少女，仿佛轮回生命之初，人人袒露自我，所有的情感纯粹又真实。

坐跳楼机升到最高处，双脚悬空并停顿的那一刻，我的心跳都停了，仿佛听到上帝的召唤。突然，一种温暖的感觉覆盖了我的手，然后，直线下坠。在怕得要死掉的瞬间，L牵起了我的手。解开安全扣，稳稳地踏到陆地上，我的脸还是红彤彤的。好像有他在，跳楼机也没那么可怕。那再去玩大摆锤吧，这么想着，一转身看到L脸色煞白，马上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买了两瓶冰冻的矿泉水，一瓶给他喝，一瓶浸湿纸巾，捂在他的额头上，心疼地感叹：“没想到你身体反应这么大，可刚才明明还那么温柔地拉住我！”L慢慢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是被吓的。”

我人生中第一次坐摩天轮，没有想象中任何脸红心跳的美妙事件，从坐上去到走出来，全程都在为男朋友扇风捶背、鞍前马后。更凄惨的是，走出公园已是天黑，这荒凉的地段根本拦不到出租车！决定步行时，L再次苦口婆心地告诫我：出门前一定要看黄历和带大脑。

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举手投降：“走不动了，今天穿的鞋有点高，脚好痛……”他直接蹲下来，弓起整个背部对着我：“上来。”我吓了一跳，拼命摇手拒绝，“你身体还没好，而且我很重的，你看，哪里都是肉，会把你压坏。”“啰唆，我没那么弱。”

“啊—”在尖叫声中我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拱到了他背上，柔软又坚实，仿佛一下子跌进了一片温暖的羽毛被褥。我红着脸想要推开，嘴上哼哼唧唧。“不想当赤脚大仙就安静点儿。”他只一句话，我就乖乖地闭了嘴。

晚上10点40分，马路上到处在修地铁，尘土扬起时我把头埋进他厚实的肩膀，一手捂住他的口鼻。这个城市适当地喧嚣，适当地明亮，适当地令人迷离，我回头望了一眼那轮被安放在幽蓝夜幕中的巨大幸福，有一瞬间陶醉。突然想到书上的一段话：1个宇宙，9大行星，809个岛屿，204个国家，77亿人，但某个瞬间只有这一个人，就能抵得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04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虽然累，却睡意全无。翻开手机，在QQ上敲开熟悉的头像：“你为什么喜欢我？”几乎是秒回：“就是喜欢你。”“原因呢？”“我喜欢你。”

来来回回循环四五遍后，我一边耳根发烫一边气得咬牙：“我长得也没多好看，没什么特长，还爱发脾气，你为什么偏偏选择我？”他依旧很快回复：“聪明、漂亮、大方这些形容词是一个人的一部分，也是对人某方面的归类，那么这个世界上配得上这些形容词的人就会有很多。”

“别想太多，上面说的你基本没有。如果问喜欢一个人什么，回答漂亮、善良之类的，就是喜欢她的部分，就代表可以取代，但一个完整的人就像指纹一样，这个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突然间万籁俱寂，鸦默雀静，我看到屏幕上跳出一小串字：“所以我喜欢的是你，理由是一个完整的你。”

此时，我坐在图书馆的窗边，敲打着文章最后一小节，L坐在我旁边安静地看书。他探过来头，看到题目就念出声：“你是年少的欢喜？哇，又是这种少女体。”“看不懂了吧？”我笑吟吟地鄙视他，“语文老师没教你有些诗叫藏头诗，而有些字可以倒着念吗？”

窗外的风涌进来，少年的刘海儿像钢琴的琴键拨动，从低到高的音阶，直到尾声奏响，刘海儿帘下的脸终于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