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 音
美而不自知
◎微 音
去一处不知名的小巷时,看见墙角养着花,以旧坛子养着,有破败的光阴味道,走过的时候,偶尔会踩到小碎瓦,发出细碎的声响。
蹲下来细看,是一点点小茉莉,许是初夏时盛放过,如今在酝酿第二次开花,绿衣上粘着许多素白的花苞,似方从花丛过,清凉又清亮。
巷子里还种着浆果树,听说可以吃,于是站在树下等它掉落,好让我边走边一口咬一个,咬得唇齿飘香。
没把浆果盼来,倒是把风和雨给等来了。踏上一拳石上,欲靠近枝头几朵花时,忽而清风至,不知落花多少,只觉得下起了花瓣雨,密密匝匝地遮住了视线,扑向我的额头衣襟。
风里有植物淡淡的气息萦绕,落下的花瓣很薄,素白中有些透明有些粉,就那么晃晃悠悠,落在心上,于是心动不已。忍不住在风里旋转几圈,接了一小朵儿含在嘴里,仿佛她是开在唇间的蕾。
后来小雨至,小巷里另一户人家的山茶花都被打落了,喜的是一整朵落。白衣胜雪,山茶花别在锁骨上,别在衣襟处,别在袖口,行走如画。喜山茶的形,更喜山茶的名。山与茶,山色有青白的云烟笼罩,茶汤有青白的叶吐香,二字组合起来,清澈俊雅,仙骨玉肌。
想要学卖花的姑娘,斜挎着竹篮子,把风声装进去,雨滴倒进去,花瓣笼进去,巷子也蜿蜒进去,然后沿街唱着歌儿叫卖,唱茉莉花的纯,唱山茶的清,唱巷子的美,吆喝着让景物自己醒来,同我共鸣与舞蹈。这美啊,不许我一个人收藏,会寂寥得有点冷清。
可到底不忍破坏它们的酣睡,让人间这样自然地美着,也正是这样不自知的美,才能楚楚无暇,坦荡明亮,像人弯弯淡淡的眉。眉本身不惊艳妖娆,不似桃唇,不似杏眼,引人第一眼端详,却成为点缀五官神韵最温柔的一笔。
有人说过,美的最高境界,是不自知。想到一个小句子“胭脂用尽时,桃花就开了”。胭脂用尽,桃花恰好灼灼其华地开着,全然不知有姑娘等着它来晕染双颊。可从此听见的,是人们赞颂美人人面若桃花。
不自知也不是对自己的好一无所知或者卑微到尘埃里去,我以为的不自知,是气质里带着淡然,不伪装,不修饰,美得清素自由,优雅从容。
去山中踏青时,遇到山间的花农,扛着花锄,提着水,挽起袖子和裤腿,松土,浇水,埋落花。花农家的小姑娘塞给我一枚装着泥土的玻璃瓶,里面种着一枝刚摘下的花,与很多的花瓣,给我念“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古诗句,朴素又明媚。
回去就梦见山,山中花农都变成了琴师,白衣绣竹,坐花树下抚弦,花落琴弦,琴师眉目传蝶,指尖稍一拨,落花复飞舞。
最心动的不自知的美,是我有所思人,隔在远远乡。
我们思索,究竟要如何去思念一个人会更觉得他美好,是举头望明月,还是琴瑟在手地念,然后铺开一张宣纸,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折叠又折叠,搁在荷花灯里,乘着水流寄给岁月。被念者是窗前明月,是朱砂在眉,是盛夏梅子汤,是屋后薄荷绿。他是我们所能想到的一切美好,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不知道。
他不知被牵挂着,已是淳朴的美,而牵挂他的人所做之事,则是由爱而生的美。这样想着,心里那一片清宁的温柔,忽而泛滥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