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顾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
■倾顾
摄影/張哲同學_ 模特/棠鲟
一
叶昼光跟我说:“沈浪最近不太对劲。”
我问她:“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她憋了半天说:“他都不跟我们一起打游戏了。”
我鄙夷道:“这不叫不对劲,这叫改邪归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叶昼光对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揉揉头,决定帮沈浪把谈恋爱的事儿瞒下来。叶昼光喜欢沈浪,这件事我们都心知肚明。
叶昼光个子高挑,校服也能穿得清丽脱俗,这样一个女神级别的姑娘,最常接到的却是妹子们的情书。
第一次接到情书的时候,我们都愣了。叶昼光把信丢给了我,我和沈浪研究了半天,确定不是写给我俩的。然后,叶昼光彻底傻眼了。
不是妹子们瞎了眼,实在是叶昼光战绩太斐然。当初她一脚踹飞校门口的跟踪狂,潇洒利落地拎起书包的场面,已经被载入校史,成为一中“男神”的最帅瞬间之一。事后,叶昼光发愁地告诉我们:“完了,踢人的时候忘了穿的是裙子,大约是走光了。”我们连忙表示,叶哥铁血真汉子,走光根本不是事儿。
这样一个铁血少女,当她扭扭捏捏地问我“我要是和沈浪在一起了,你是叫我嫂子还是弟妹”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良久,我问她:“这么大胆的假设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她支吾了半天,很光棍地回我一个“不知道”。叶昼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沈浪。
我们三个,从小在同一个家属院长大。最开始没有沈浪,我和叶昼光一起打下一片江山,整个家属院的孩子都臣服于我们脚下。
那时的我,对于叶昼光颇有种革命友谊情怀,要不是词汇量太少,少不得要同她许下“若得天下,你我共处”的誓言。结果还没等我在小学丰富我的词汇量,沈浪就来了。
沈爸爸随兵团支援新疆,在当地拐了个漂亮的维吾尔族姑娘,生下他然后带回了北京。大院儿来了新人,我和叶昼光决定去会上一会。碰面时,沈浪正在弹钢琴,他那武侠小说中毒的爸爸偏偏有颗浪漫的心,不但给他起了一个快意恩仇的名字,还给他请了私人钢琴老师。
众所周知,请钢琴老师很贵的,懂事的我们决定江湖恩怨待会儿再叙,转而趴在窗户上偷看。夕阳的光涂在玻璃窗上,钢琴曲在熏黄的光里旋转,叶昼光戳戳我,说:“我们别欺负他了。”
“为什么?你的革命斗志动摇了?”
叶昼光瞪了我一眼,认真地看了看沈浪,说:“你看他是外国人,我爸说了,我们要善待外宾。”
沈浪继承了他母亲的优良血统,深目高鼻,长睫毛,白皮肤。我随她一起看了看,竟被她带歪,赞同了她的观点。
那天我们“无功而返”。我以为我们跟这“小外宾”往后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可是叶昼光先投了诚。
当我看到她乖乖地穿着蕾丝公主裙跟在沈浪身后去上补习班时,我那贫瘠的脑瓜里奇妙地蹦出一句“人生长恨水长东”来。那时我还不知道含义,它却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提醒我,我的革命战友可能叛变了。
我再三追问,叶昼光也没透露她是怎么被沈浪收入麾下的,但她热情地邀请我跟他们一起去上补习班。我果断地拒绝后,悲壮地埋伏在沈浪放学后的路上。
那天霓光漫天,沈浪拎着书包越过我往前走。我的自尊心大大受创,没过脑子就对他说:“你这个没妈的孩子,赶着回家也没饭吃。”
许多年后,沈浪告诉我,母亲难产而死一直是他心中一道疤。戳人伤口戳得稳准狠的我被沈浪撂翻在地,当我闭上眼打算迎接拳头时,沈浪放开了我,而后说:“我有妈妈。”
那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晚上回家,我坐立不安,最终偷了一盘我妈包的热饺子潜伏到沈浪家窗下。
“白天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干脆地承认了错误,“我不该那样说你。这是我妈包的饺子,以后有我一口吃的,你就不会没饭吃。”天黑,看不出我涨红的脸,我放下饺子落荒而逃。
第二天,沈浪送还了盘子,还附赠了我一只新疆的哈密瓜,瓜甜如蜜,我啃着瓜下定了决心。
隔天上学路上,我背着书包偷偷摸摸站到了叶昼光和沈浪身边。叶昼光看到我笑弯了眼,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的。”
我心里忧伤,到底谁抛弃谁?一旁的沈浪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三块巧克力。一人一块巧克力,我们三个的革命情谊自此启航。人生匆匆,我以为我们的“铁三角”会坚不可摧,可是青春期这个磨人的小东西不期而遇,叶昼光喜欢上了沈浪,而沈浪却对她避之不及,直把一个“铁三角”搞成一个玻璃做的摆设,脆弱得吹弹可破。
二
在叶昼光含羞带怯地表示和沈浪实在没什么好说,只有恋爱好谈的时候,我在一旁给她泼冷水说:“叶哥,我估摸着沈浪他不想搞基呀!”
我被打了一顿,叶昼光威胁我说:“崔城,你再瞎扯,我就告诉阿姨你逃课被罚写检讨了。”
死穴被人握在掌心,我连忙俯首称臣:“叶哥,有事好商量,你想要小的做什么,你直说。”
叶昼光突然踌躇起来,她难得地像个少女一样羞怯。
“崔城,”她说,“我想在全校面前向他告白。”
我愣了一下,连忙死谏:“你搞这么大阵仗,万一他不答应你怎么办?”
叶昼光闻言笑了,说:“不会的,他不会拒绝我的。”
她说得这样有自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蛮横。于是在初三的毕业晚会上,叶昼光长发飘飘,站在舞台上唱了一首《名侦探柯南》的主题曲。
小学时柯南刚引进中国,我们每天下课后你追我赶,就为了回家看这个日版的《死神来了》。那时我们三个常常跑去沈浪家,挤在他家沙发上看电视。
因为叶昼光和小兰一样学空手道,身手矫健又长得漂亮,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他们开始管她叫“小兰”,而校草是沈浪,“柯南”自然也是他。众所周知,小兰和柯南是一对,有人起哄:“那叶昼光和沈浪也是一对。”
这个年龄谈恋爱是不对的。叶昼光气得眼里含泪,沈浪一甩书包,把起哄的人揍了一顿。
后来沈浪被他爸罚跪在家门口。我和叶昼光去看他,他挺直脊背,淡定地跟我说:“崔城,你把背地里说昼光坏话的人记下来,我放学后去打。”
他从小就酷炫狂拽,我若是女生也会被他迷倒,更何况被他的王者之气近距离辐射的叶昼光。我想她能忍到初三才向他告白,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叶昼光唱完歌没有下台,我在台下拦住主持人,看见她仰着头,带着幸福的笑容说:“我今天在这里,想要跟一个人说句话。”
聚光灯下,叶昼光顿了顿,对着沈浪所在的方向说:“沈浪,我喜欢你。”
无数的惊呼响起,掌声、口哨声、笑声交织成一片,所有人都看向了沈浪的方向。座位上的沈浪皱了皱眉,我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下一刻,沈浪站起身,转身离开了大礼堂。
礼堂大门开了又关,叶昼光脸色惨白,少女的红晕退去,留下难以言说的不可置信。她没想过留退路,而沈浪给她的,却是毫不留情的拒绝。
那个暑假,叶昼光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她和母亲去了法国,我和沈浪窝在家里打游戏。开学时,我以为叶昼光不会再加入我们,但没想到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淡定从容地出现,然后说:“崔城,我从法国给你带了巧克力,放学后记得去我家拿。”
这个时刻,我终于承认,爱情真伟大,让人可以如痴如狂,不依不饶。
高一时我们还在一个班,叶昼光的威名也传到了这里,有人贱兮兮地问她:“被心上人拒绝的滋味怎么样啊?”
我以为她会勃然大怒,正要救场,就听到她笑眯眯地说:“当然不怎么样,不过是我不够好,他才会拒绝我的。等我再好一点,也许他就答应啦!”
她这么不卑不亢,让想看热闹的人失了望。不远处的沈浪忽然站起身,向我做了个不易察觉的手势。放学后,我们两默契地把人拦下揍了一顿。
打完人后,沈浪靠在栏杆上,微凉的风吹动他的衣角,他半眯着眼,忽然对我说:“崔城,你劝劝昼光,我不想没了朋友。”
我没作声,良久,我说:“你不喜欢昼光吗?”
天边的云像是低垂的翼,昏暗的微光里,沈浪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之后,我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间,生怕叶昼光再一次告白失败,那她就只能去北极逃避了。没想到叶昼光却再不提这件事,我欣然发现,一切像是回到了过去。
高一下学期,我和沈浪迷上网游,经常偷偷跑去网吧。我们本来不打算带坏叶昼光,她却十分坚决,骑着山地车拦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扬地说:“你们不带我去,我就出卖你们。”
青梅竹马就这点不好,容易被人威胁。网吧里,我们三个并排坐在电脑前,叶昼光跃跃欲试,我问:“你打算选个什么职业?”
游戏里有三大类选项,一类冲锋陷阵,一类以身为盾,还有一类负责加血。女生一般喜欢当奶妈,叶哥不愧她的外号,毫不犹豫地选了冲锋陷阵的那个。
我的职业是盾牌,每次打仗时,我总挡在他们身后,以便叶昼光和沈浪能无忧无虑地向前厮杀。我们三个在游戏里玩出了名堂,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所以,不小心就得罪了人。
那人带着小弟拦住我们,我们寡不敌众,被人困在了江边。
英雄末路,我放了个大招向着敌人冲过去,敌人被我冲开一大片。我刚想让他们趁机快跑,我来断后,沈浪却挺剑杀了过来,叶昼光紧随其后,我被他们气得翻了个白眼,斥责他们浪费我一番苦心。
叶昼光哈哈大笑:“我们是‘铁三角’嘛,生死都要在一起。”
玩个游戏煽什么情?我腹诽,却挥舞着盾牌不愿他们被伤到一丝。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再一次被打倒。沈浪血只剩了一线,叶昼光也只余小半,我们相视一笑刚要下线,忽然,有一道绿光降在了沈浪身上,瞬间加满了他的血。
沈浪一怔,游戏里,他的角色回头看去,一个女子撑着伞,迷蒙烟雨里,她的头顶飘出一行字来:“萍水相逢,路见不平,你们继续。”
她为我们加满血,便又在满城的烟雨里飘忽而去,满场的人都被她惊呆了。良久,我不知为何扭头看了叶昼光一眼,电脑冰冷的光里,她的侧脸一片严肃。
三
那一仗我们终究没赢,沈浪眼疾手快,在路过的女生走之前加上了好友。然后,我们知道了这个学雷锋的智僚叫“嘤嘤嘤”。
我没把她放在心上,叶昼光却对她念念不忘,我打趣她说:“怎么,叶哥打算重出江湖泡妹子?”
叶昼光没理我,她在游戏里杀小怪,小怪死了一片,她收刀入鞘,对我说:“崔城,我有不祥的预感。”
对于女人的第六感这种事我十分不理解,可是这种不科学的东西这次却应验了。
那是高一期末考试前,放学的时候,叶昼光被她母亲带走参加晚宴,我和沈浪骑着山地车回家,沈浪忽然说:“我请你吃刨冰吧。”
大院里的家长不许我们吃路边摊,我惊讶:“你不是从不吃这种东西吗?”
沈浪犹豫一下说:“我上次吃了感觉味道还不错。”
我嗅出了不对,问:“上次是哪一次?我们没有一起吃过这个啊。”
“不是和你们,”最终,沈浪坦白,“是和樱樱一起。”
樱樱是谁,这是一个秘密,被沈浪自己保留了一个学期的时间。我不知道他和“嘤嘤嘤”发生了什么爱恨情仇,我却知道他们交换了电话,发现彼此在一座城市,然后见了面。
游戏里的医者和剑客,萍水相逢,却倾盖如故。沈浪说:“她叫苏樱,名字也来自武侠小说,是不是和我很配?”
我被刨冰冷得打了个哆嗦,没弄明白沈浪这个“很配”到底是指名字还是人,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叶昼光不好的预感成真了。两边都是朋友,我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决定瞒住叶昼光。
高二文理分科,叶昼光让我问沈浪选哪一科,我犹豫片刻,告诉她大概是文科。叶昼光很高兴,说:“真是心有灵犀,我也想选文科,本来还担心他要选理科呢。”
我在一边笑而不语,叶昼光挂电话前问了我一句:“那你呢?”
“我和你们一样。”
“那太好了,”叶昼光声音愉快地说,“我们还能在一起。”
挂了电话我倒在床上,只觉得心头愁云惨淡。果然,分班结果出来后,叶昼光突然望向我,眼神惊愕不解,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和叶昼光在十三班,沈浪在一班,一个是文科班,一个是理科班。
我骗了叶昼光,沈浪没有告诉过我他想选哪科,我只知道叶昼光文科好得绝顶,理科差得惊人,如果她为了沈浪选了理科,大概连个三本大学都没得上。
叶昼光不理解我的苦心,从那天起,她不再理我,哪怕我们又被分在一个班,她也当我是空气。的学校,而我留在北京,上了个离家很近的大学。
那一整年,我都没有见到过她,哪怕我去了她的学校,在门卫处等了一下午,她也没有出来见我。
四
这在我意料之中。我和叶昼光僵持到了高三。高考前两天,半夜,沈浪忽然打电话跟我说:“你来大广场一下。”
“怎么了?”
“接昼光回家。”他说着,像是深深叹了口气,“她已经在那儿站了六个小时了。”
那是午夜十一点,外面下着雨,我冷得直打哆嗦。广场上什么人都没有,密密麻麻的雨花浇了一地。我打着伞跑过去,看到广场的喷泉边,叶昼光站在那里,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长长的头发往下滴着水,整个人像个幽怨的水鬼。
“你在拍偶像剧吗?”我冲过去把伞举到她头顶,“后天就高考了,你发什么疯?”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叶昼光忽然问我,她眼睛红得骇人,脸却惨白一片。
我被她的眼神惊到,犹豫一下反问道:“知道什么?”
“他和苏樱在一起两年了,”叶昼光说,“崔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雨声里,她的声音无比绝望,眼睛里却像燃着火。初三告白前,她的眼里也燃着火,可那时阳光明媚的小姑娘,现在却在大雨里绝望痛哭。
“崔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做了那么久的梦,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雨水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她的脸流下来,我抱住她,感觉她在我怀中瑟瑟发抖。
“我做了那么久的梦啊……”最后一声,她像是梦呓般轻轻说,她少女时代所有的梦和喜欢,所有的期许和想象,都在这一天化作了飞灰,被沈浪一句话就轻轻击碎。我望着她,终于明白我们三个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高考时,叶昼光发着高烧上了考场,最终发挥失常,决定复读。而沈爸爸得知是自家儿子害得叶昼光发烧以后,就押着他上门负荆请罪。
被打得一瘸一拐的沈浪捧着个果篮,和他父亲坐在沙发上。叶家人很通情达理,大度地表示没关系。到这里为止,场面都比较和谐,可沈浪道歉时,叶昼光忽然冷笑一声,站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这是一次幼稚的报复,不知道是报复初三晚会上沈浪的抽身离去,还是报复他隐瞒了她两年的恋情。从这一刻起,叶昼光将自己同我们过去的时光割裂开来,她换了手机号,去了寄宿学校。沈浪远赴上海,去了苏樱
寒假时沈浪回来,带着苏樱一起。
我去车站接他,漫天风雪里,他和苏樱并肩而立,两人穿着情侣风衣,神雕侠侣。
路上有点尴尬,我们三个都没怎么说话。车开到大院门口,我突然猛踩刹车,沈浪护住苏樱,冷静地问:“怎么了?”
我指指前面,前面那辆车是叶家的。
叶家也在这一天去接叶昼光回家,狭路相逢,我这个车夫胆小地替侠侣做了选择,退避三尺,平息风波。沈浪无声地叹了口气,说:“这次回来,我是想要跟昼光道歉的。”
沈浪说,他想向叶昼光道歉,他该和她说清楚,不该让她抱着希望等了那么久。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不尽如人意。沈浪上门,叶昼光视而不见,落着大雪的长夜里,沈浪站在路灯下固执地等待。几小时后,叶昼光终于拉开了窗帘,露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无声的长街,漆黑的深夜,叶昼光定定望着落了一身雪的沈浪,良久,露出一个微笑,说:“我们两清了。”
面对她的笑容,沈浪皱起了眉,不待他开口,叶昼光重新拉上了窗帘。这场戏落下了帷幕,女主退隐幕后,男主怔忪不语,再远处,苏樱撑着伞,默默地陪着沈浪一同向另一个女孩致歉。而我,藏在没开灯的屋子中静静目睹了这一切。
六月份高考结束,拿了一张漂亮成绩单的叶昼光决定飞去大洋彼岸留学,走之前约我出来聚聚,我欣然赴约。
见面后,叶昼光靠在卡座里喝酒,我舍命陪君子。当我们俩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回到大院后,一屁股坐在了大院的湖边。
夜色妩媚,霓虹映出一湖的夏色,叶昼光看着湖水神色迷离。我说:“你记不记得,初中时咱仨也坐在这湖边喝醉过?”
“怎么不记得?”她迷蒙着醉眼说,“我们陪沈浪喝酒,我喝醉了撒酒疯,咱们一起掉下了湖。”
过去的时光多么好啊,我们三个之间毫无芥蒂,同舟共济。初中时,沈浪的爸爸说要给他找个后妈,沈浪大闹一场无果。出于哥们儿义气,我们三个拿着零花钱偷偷买了酒,打算一醉解千愁。
没想到叶昼光醉得走不稳路掉进了湖里,我们两个下水救人,差点也死在里面。经此一役,沈浪的爸爸再没提过再婚,我们也被关了禁闭在家悔过。
我记得那天叶昼光站在湖边,高声说:“我要做天下最了不起的人,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星光下,这个傻姑娘的眼亮晶晶的,一边看着她笑的沈浪,眼睛也亮晶晶的。
熏暖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叶昼光坐在我身边,忽然说:“崔城,你这个胆小鬼。”
如同平地起惊雷,我睡意全无,震惊地望着她。
她微微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不仅我知道,沈浪也知道,崔城,你就是个胆小鬼。”说完,她站起来就往前走。她是那样优雅、可爱、狡猾而真挚,哪怕骂我是胆小鬼时,我也深深地为她着迷。
这太俗套了,我想,两个人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孩,被女孩心仪的那个却因为哥们儿义气而不愿接受女孩的爱。
我站起身,如有所感地,叶昼光回头看了看我,她的眼里含着泪,像是下了雨的星海,隔得远远地,她大声说:“崔城,我恨死你了!”
那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几天后,她飞往了那个陌生的国度。自此,“铁三角”只剩我一人,谈笑间,樯橹伴着早开的桂花的清香一起灰飞烟灭。
五
我以为一生都不会再有叶昼光的消息了,可大学毕业前夕,我忽然收到了她寄来的明信片。
明信片来自梵蒂冈,我将明信片翻来覆去地看,她没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只有上面的邮戳告诉我它来自哪儿。
接下来每隔一段时间,叶昼光都会给我寄来明信片,来自罗马、希腊、挪威、伊斯坦布尔……她在异国他乡独自漂泊,我试过给她回信,却永远赶不上她离开的速度,苍白的信件随着退信的邮戳回到我手中。我们终究隔着一整个海域和无数的光阴,除非她愿意,否则穷尽此生,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
最后一张明信片来自爱琴海,同时寄来的,还有她的照片和一封长长的信。照片上,她穿着长长的裙子,赤脚踩在洁白的沙滩上,直视着镜头,露出淡淡的笑容。我近乎贪婪地看着她,她似乎变了,又好像没有,头发已经那样长了,眉眼却还是当初的模样。
良久,我拆开她写给我的信,信的开头,是我的名字。
崔城:
你还好吗?这封信我是在船上写给你的,你大概不知道,我买了一艘小船,每天开着它出海。有人问我出海做什么,我说去寻宝。他们告诉我这里没有宝贝,我没有对他们解释。
每天在船上,看着爱琴海岑寂清澈地在船下流过,天边是雪白的云和海鸥,我就觉得,什么心动,什么爱情,比得过这片海吗?
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喜欢沈浪,在船上时,我突然想起,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心动的呢?大概就是那次我喝醉后掉下湖,被拉上岸时睁开眼看到的是沈浪的脸,而你却不知道在哪里。那一刻,我心里有点失望,我想,我的革命战友去哪了呢?
所以我说我恨你,你替我追沈浪,帮着我出主意让我在游戏里追他,你看着我们俩你追我逃,却死都不告诉我,当初救我上岸的人是你,跑回家叫来父母带我去医院的是你,高烧转肺炎住了一个月院的也是你。
崔城,你让我爱错了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你们俩为了兄弟义气把我推来让去,有意思吗?
前几天我妈打电话告诉我,沈浪要结婚了,我听了之后想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我意识到,我大概是真的放下了。
我在爱琴海寻宝,找曾经沉没的亚特兰蒂斯,一座城池的倾覆摧毁,何尝不是另一个文明兴起的契机呢?
崔城,你这个胆小鬼,我写信只是想问你,这么多年了,你还喜欢我吗?
信纸在我手里轻颤,十几年的纷扰翩然而过,唯独我对她的喜欢经久未变。而她在爱琴海边,守着一艘小船,固执地寻找一座沉默的城池,那是一个世界的终结和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摧毁的世界里开出崭新的花朵,而我们将在那里重新认识,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