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第二个十年将重构世界格局

何伟文

金砖机制刚刚十年，尚在童年。第二个金色十年后，将是二十岁的青年

近期在厦门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九次会晤取得了巨大成功。厦门会晤不仅标志着金砖机制从第一个黄金十年进入第二个黄金十年，而且将以“金砖+”的新模式进一步提升新兴和发展中国家在世界经济增长和全球治理的地位，并带来世界格局的重大变化。

厦门会晤发表的《金砖国家领导人厦门宣言》是一个全球视野和全球责任的文件，包含但远远超出金砖五国经济合作的层次。

《厦门宣言》首先阐述了深化务实合作。范围极其广泛，不仅涵盖金砖国家贸易、投资、基础设施、金融领域的全面合作，而且进一步拓展到工业、科技创新、信息通信技术、数字经济、人工智能、电子商务、能源、农业等诸多领域的联动发展，即与世界第四次工业革命大趋势同步发展。不仅包括金砖五国，而且扩大到“金砖+”机制，推动更多新兴和发展中国家联动发展，共同繁荣。

《厦门宣言》着眼全球责任，提出了建立更加高效、反映当前世界经济版图的全球经济治理框架。要求进一步提升新兴和发展中国家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话语权、更多地体现它们的利益和诉求，而不再由发达国家主导。《厦门宣言》坚定地发出反对保护主义、维护以世贸组织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制的声音，作出不出台新的贸易限制措施的承诺，并呼吁更多国家加入这一承诺。并坚定地支持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议程。

《厦门宣言》对世界几乎所有重大国际和地区和平与安全热点问题都发出了共同声音，包括支持联合国宪章、反恐、网络安全、朝核、叙利亚、阿富汗、伊朗、巴以、非洲、打击毒品、支持巴黎协定等。

所有这些，标志着金砖机制进入第二个十年之际，已经开始承担全球责任，日益成为完全由新兴和发展中国家组成的，推动世界经济增长、推动全球经济治理的改革，和保障世界和平与安全的重要一极。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金砖会晤开幕式和金砖国家工商论坛开幕式上的两次主旨演讲，清晰地阐明了这一总体思路。习近平主席提出，再接再厉，全面深化金砖伙伴关系，开辟金砖合作第二个“金色十年”。具体包括：第一，致力于推进经济务实合作；第二，致力于加强发展战略对接；第三，致力于推动国际秩序朝向更加公正合理方向发展；第四，致力于促进人文民间交流。习近平主席的讲话精神，在《厦门宣言》中得到了完整的体现。厦门会晤表明，中国为金砖合作，为世界广大新兴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南南合作和它们在世界舞台地位的提升，并为全球治理和世界和平又一次做出了历史性贡献。

金砖第一个十年回望：世界两大发展态势要求產生新的世界性平台

金砖国家BRICS合作首次峰会是在2009年，在二十国集团领导人首次峰会（2008年11月）后不久，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后。金砖四国和后来加入的南非均为G20成员，并在G20机制内，为应对全球性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作出了积极贡献。同时，又在G20机制外，发挥着自身合作发展机制的独特作用。

金砖机制的重要意义不仅在于推动金砖五国之间的经济贸易金融合作，促进各自经济发展，而且在于反映不断壮大的新兴经济体和广大发展中国家在全球经济和全球治理中的利益和要求，并推动它的不断实现。

2009年以来，世界经济出现了两大重大发展态势。

一是世界经济的增长更多地来自新兴和发展中经济体。据世界银行统计，2006年，金砖五国GDP合计60415亿美元，占世界总量51.307万亿美元11.8%。2016年合计168，368亿美元，占世界GDP75.544万亿美元22.3%。净增107，953亿美元，贡献了同期世界GDP总量净增额24.237万亿美元的44.5%。加上G20另外五个新兴与发展中经济体阿根廷、墨西哥、沙特、土耳其和印尼，非洲两个经济总量已超过南非的国家尼日利亚和埃及，以及本次应邀参加厦门金砖峰会的亚洲泰国，这十三个国家2016年GDP合计220，117亿美元，占世界GDP29.1%，比2006年的17.6%提高11.4个百分点。10年来净增130，183亿美元，占世界同期GDP净增额的53.7%。即金砖5+8（十三个新兴和发展中国家）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超过了发达国家加上其他100多个发展中国家增量的总和。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7年7月份发布的最新《世界经济展望》，今明两年世界GDP增长速度预计分别达到3.5%和3.6%，2022年达到3.8%。其中发达国家相应年份增速分别是2.0%、1.9%和1.7%。新兴和发展中国家作为一个整体，将依次增长4.6%、4.8%和5.0%。换言之，至少今后五年内，新兴和发展中国家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度将进一步扩大，其在世界经济总量中的比重也将进一步上升。

二是，近年来，部分发达国家出现了明显的逆全球化和民粹主义浪潮，给世界经济和多边贸易体制带来重大冲击。有趣的是，迄今全球化所基于的全球产业分工和由此形成的全球供应链正是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主导的；而在此基础上建立的世界贸易与投资规则也是发达国家政府主导制定的。它们现在走到了自己的反面，起来反对自己。广大新兴和发展中国家在这两方面都没有主导，但总体并没有起来反对。相反，正在进一步推动全球化，包括贸易便利化、一体化。东盟十国2015年底成立了东盟经济体，打破内部贸易边界；并与中国、日本、韩国、印度、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推进10+6的区域紧密经济伙伴关系（RCEP）谈判。俄罗斯正在推进欧亚联盟。非洲三个自贸区实行合并，成立覆盖非洲东部、东南和南部的大自贸区。西非共同体一体化正在积极推进。在拉美，太平洋联盟也已宣布成立。

这两大态势说明，推动世界经济发展和维护全球化的主要力量，已经不再是发达国家，而是广大的新兴和发展中国家。金砖国家作为其中的大型经济体，必须义不容辞地起到引领、推动和团结的作用。金砖机制不再限于金砖五国的相互合作，而是团结所有新兴和发展中国家，努力推动世界经济增长、全球治理和全球化的世界性平台。

金砖机制第二个十年前瞻：紧迫任务和宏伟前景

首先，确保金砖五国经济持续增长，继续提升在世界经济总量中的比重。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2006年到2016年，金砖五国GDP合计占世界的比重从11.8%上升到22.3%，上升10.5个百分点。但其中中国贡献了9.4个百分点，印度贡献了1.2个百分点，俄罗斯、巴西和南非合计减少了0.1个百分点。结果形成五国经济分量不平衡不断拉大。同样按世界银行统计，2006年中国GDP为27，521亿美元，占金砖五国总和60，415亿美元的45.6%%，不足一半；其他四国合计占54.4%。2016年中国GDP为111，991亿美元，占金砖五国总和168，368亿美元66.5%，即将近三分之二；其他四国合计56，377亿美元，占三分之一强。而印度GDP达到22，635亿美元，又占这四国之和40.1%。

由于不同的原因，俄罗斯、巴西和南非目前经济增长都比较困难。俄罗斯和巴西经历两年负增长之后，虽然业已回到增长轨道，但速度不快。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计，2017和2018年，俄罗斯经济增长率均只有1.4%，低于独联体整体增长率（1.7%和2.1%）；巴西分别为0.3%和1.3%，低于拉美和加勒比地区整体增长率（1.0%和1.9%）；南非分别为1.0%和1.2%，低于撒哈拉以南地区整体增长率（2.7%和3.5%）。这三国增速也明显低于全球总体增长率（3.5%和3.6%），更明显低于新兴和发展中国家作为一个整体的增长率（4.6%和4.8%）。结果，金砖除中印的三国，无论在金砖五国经济总量，还是世界经济总量和新兴与发展中国家经济总量中的比重，都将进一步下降。

鉴于这三国巨大的资源和潜能，当前的经济困难是暂时的。除了这三国本身积极加快增长外，金砖机制也要尽可能给予支持和帮助。一个基本问题是，无论俄罗斯、巴西还是南非，都应尽快建立以前沿技术为基础的、强大的现代工业体系。这次金砖国家领导人厦门会晤为此达成了丰富的务实合作，包括发展战略对接、推动大数据、人工智能、信息通信技术、物联网、工业体系的强劲发展，并通过贸易投资便利化、基础设施投资、金融合作等提供有力的支撑。按此路径，这三国经济增长完全有机会强劲反弹，在第二个十年结束时成为经济大国。

其次，积极而有步骤地扩容。现有金砖五国无疑是金砖机制的基本力量，但已经不够。为了增加在世界经济中的分量和对增长的贡献度，并充分考虑全球分布，应当尽快增加新的大型经济体和地缘意义重大的、有更广泛代表性的国家，包括北美的墨西哥、拉美的阿根廷、非洲的传统大国埃及和新兴大型经济体尼日利亚、中东阿拉伯的沙特、西亚的土耳其，东南亚的印尼和泰国，以及参加本届厦门峰会的中亚塔吉克斯坦和非洲几内亚。经过扩容，“金砖+”成员国经济总量将占世界30%，并有望在10年后上升到接近40%。

据世界银行统计，2016年，G7GDP总量为354，387亿美元，占世界总量46.9%，为金砖五国两倍。OECD国家GDP总计473，940亿美元，占世界62.7%。欧美一些研究估计，到2035年，即第三个十年快要结束时，金砖五国经济总量可以赶上G7。加上“金砖+”，对G7将占据优势。假定到2035年的19年内，发达国家和新兴与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率都保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今后五年经济增长率的估计（分别为年增2.0%和5.0%），且按目前美元名义汇率，到2035年，目前OECD国家在世界经济总量中的比重将下降到49.2%，所有新兴和发展中国家总计占50.8%。到那时，世界经济版图将发生根本变化。

第三，通过不断夯实“金砖+”各国之间的投资、贸易、工业、基础设施建、金融合作和人文交流合作，“金砖+”内部逐渐形成相当程度的市场一体化，“金砖+”各国之间的贸易和投资大大增加。通过工业合作和金融合作，“金砖+”国家在世界制造业和科技、服务中的比重和地位进一步增强。在一带一路合作的大框架下，金砖国家起到节点和骨干作用。这样，一个包容的、多样化开放、互惠的区域和跨区域的超大贸易投资安排逐渐成型，对发达国家的依赖程度相应降低。它不仅有利于推动世界的全球化进程，而且可以减少来自某些发达国家的保护主义冲击。

第四，“金砖+”各国制造业将出现较大增长和结构提升。俄罗斯、巴西、南非、墨西哥、阿根廷、土耳其等可能在二十年内成为新的工业大国。“中国制造2025”实现后，中国初步成为世界制造强国，从而全球价值链的南北垂直分工将有所改变，许多产业链高端将出现在“金砖+”国家。今后十年，“金砖+”将大大加强自身对非洲的投资，并在执行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议程和落实G20支持非洲工业化行动计划中发挥更多主导作用。除新开发银行外，还可能成立更多的非洲发展基金、非洲产业园。力争与国际社会一道，使非洲工业生产在十年内翻一番。

第五，在以上务实合作基础上，第二个十年末，“金砖+”将可能在全球经济治理中，与发达国家共同主导。

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构架中，总裁有可能不一定是欧洲人。美国所占 份额和投票權将低于15%，失去事实上的否决权。新兴和发展中国家作为一个整体，份额将超过20%。除了金砖应急储备安排外，各大洲都可能出现区域性应急储备安排。在多边开发机构体系将更加多元化。世行行长有可能不一定是美国人。在发达国家主导的亚开行、非洲开行、美洲开行基础上，除亚投行和新开行外，还会成立多种不是由发达国家主导的开发银行、基金。“金砖+”为基础的新兴与发展中国家债券市场、本币互换和结算将达到可观规模。它们抵御全球金融风险的能力将因此显著增强。

在多边贸易体制中，占WTO多数的发展中成员，将逐渐形成若干群体，其中以“金砖+”最强大。它们在重大会议和谈判前实现协调立场，以共同声音与发达国家谈判，以共同立场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规则和标准不再由发达国家单方制定。到那时，类似特朗普的单边强权，在多边场合将处于劣势。“金砖+”可以通过自己协商，在WTO主动提出多边或诸边专项谈判议程，设计主要目标和途径，从而更多主导多边贸易体制的运作。“金砖+”为基础的各种跨区域、区域、次区域、双边和诸边贸易安排将日益融合。亚太自贸区、非洲自贸区和拉美一体化将日益互联互接，形成推动全球化的稳定力量。

在大宗商品价格市场中，将新建设立在若干“金砖+”和相关发展中输出国的期货交易市场，开始部分分离伦敦、纽约对世界期货的定价权。“金砖+”和联合国一道，设立粮食和若干大宗商品缓冲库存。发展中国家受大宗商品价格波动的损失也将相应减轻。

第六，“金砖+”将在世界政治与安全的维护中成为重要一极和重大稳定力量。

“金砖+”和其他新兴与发展中国家将在联合国框架内，在许多关键问题上，如今天的朝核、叙利亚、阿富汗、伊拉克、伊核等问题上形成共同立场，以一个声音说话，大大增强自己的话语权；在反恐、难民问题上，事先协调立场，拿出自己的方案并力争起一定主导作用。并更多参加联合国维和部队，以更强的实力说话。

“金砖+”将在世界若干关键难点问题上开辟重大谈判和斡旋平台。例如巴以问题，可以单独邀请双方在适当场合、以适当方式进行接触和预备性磋商，为正式谈判创造良好基础。今后金砖峰会可以设立当前世界面临的紧迫热点问题进行类似磋商，提出方案。就像世界经济论坛当年在为巴以谈判、两德谈判、朝鲜南北会谈和乌拉圭回合谈判进行预热那样。这样，“金砖+”将成为处理世界和平、安全与其他热点问题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平台。

“金砖+”将团结广大发展中国家、内陆发展中国家、小岛国和最不发达国家，共同支持和执行巴黎协定，主动在各国发展绿色经济、低碳经济，并相互合作。同时与欧盟合作，力促发达国家履行技术和资金援助义务。“金砖+”将同欧盟、美国各州气候联盟建立紧密合作，推动巴黎协定各项目标的如期实现。十年后，中國碳排很可能提前达到峰值。“金砖+”在应对全球气候变暖这一全人类重大问题上，将与欧盟一起，成为两大主要引领者。

“金砖+”不仅不排斥，相反要努力去加强在所有这些重大问题上与发达国家的合作。包容、共享原则同样适合发达国家。“金砖+”不推翻现有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但要通过壮大自己和全面合作，改革这一不公正的秩序，使之和平、公正、均衡，惠及全世界人民，无论富国或穷国，富人或穷人，大国或小国。

金砖机制刚刚十年，尚在童年。第二个金色十年后，将是二十岁的青年。接下去第三个十年，前途更不可估量。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金砖+”机制不断良性发展，在金砖五国和广大新兴与发展中国家共同努力下，将会重构世界格局，带来更加稳定和繁荣的二十一世纪。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