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晴日

宋彬

一

明天就是元旦，刘立春把镇上节日值班人员安排好，给全镇百十号人放了假。刘立春想：为了镇上眼下紧张的工作，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妻子和女儿在电话里已经有意见了，也该給自己放放假了。

刘立春是北山市南山县青山镇党委书记。青山镇地处南山县南部，位于秦巴山南麓。下半年以来，按照县委县政府的安排部署，刘立春带领镇党委政府一班人依据青山镇青山绿水的自然环境打造青山绿水特色小镇，县委县政府要求在春节前交账，力争明年正月十五在青山镇办一个在全市独具特色的元宵节。县委金书记还对刘立春说：“到时把市委秦书记请来观看。青山镇的工作搞不成全市的亮点，人家秦书记能来吗？”作为青山镇党委书记的刘立春当然不敢马虎。青山镇距离县城不到一百公里，刘立春还是11月中旬参加了一次县委召开的党风廉政工作会议。会议结束后，第二天早上天刚麻麻亮，妻子和女儿还在熟睡中，刘立春就悄悄起床，随便洗漱了一下，坐上驾驶员小高驾驶的半旧的桑塔纳去青山镇了。县委金书记安排的事情责任重大呀，刘立春根本睡不着觉！12月初，县委还召开过两次各乡镇党委书记参加的会议，刘立春都没有参加，派了党委副书记顶会。青山镇下半年的工作任务繁重，刘立春肩上的担子不轻啊！根据具体规划，原来青山镇破烂的水泥街道要全部铺成清一色的大理石，街道两旁的居民楼房要全部镶嵌仿古木门窗，镇街旁边的山水沟要筑四道小过水坝，把原来欢快流淌的沟水变成四面碧绿清澈如大镜子似的湖水，紧靠山水沟还要修建一个两个篮球场大的茶圣广场，还要从天府艺术学院请一位雕塑教授在广场中央塑一座茶圣饮茶的造像……对了，青山镇还是整个北山市六县一区一百五十个乡镇中唯一产茶的乡镇。好在刘立春来青山镇任党委书记之前已经在其他乡镇担任过党政一把手，乡镇工作按理说是轻车熟路。但是，其他乡镇的工作主要是让老百姓发展经济、引导老百姓随时搞好产业调整工作。而青山镇却不同，青山镇的主要工作是以打造特色小镇亮点为目的的小城镇建设。刘立春是国庆前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被通知到青山镇担任党委书记的，县委常委会议结束的下午，金书记才找他谈话。刘立春深知青山镇工作的重要性和难度，思想上一点也不敢马虎。不过，通过三个多月的努力，金书记安排的各项工作都在顺利开展，春节前各项工程竣工没有啥问题。所以，元旦节刘立春不仅给全体镇政府工作人员放了假，给自己也放了假。中午，刘立春在镇食堂吃了饭，叫上王镇长在各个工地又巡查了一番，就加快工程进度、保证工程质量、保证安全生产等内容向各位建筑商如此这般地进行了强调。下午三点半，才和家在当地的王镇长互相告别，坐上镇政府半旧的桑塔纳回县城南河坝开发区商住楼六楼的家。

这几天一直是阴天，气温有点下降。青山镇地处南山县南部，平时气温要比县城暖和两三度。尽管天一直阴着，刘立春感觉不到怎么冷，可是，下午六点不到，当桑塔纳开到县城南河坝开发区商住楼的广场上时，刘立春刚一下车，就觉得冷飕飕的，站在车旁还打了两个寒颤。刘立春抬头四面张望了一下，天空暗沉沉的，平时热闹的广场上此时空无一人，好像还有两三点丝丝的雨星子落在他的脸颊上。刘立春抬起右手抹了两下，自言自语道：好像要下雨了。他转过身子，抬头看自己六楼的家，只见客厅里已经灯火通明，妻子炒菜的油烟香味好像已经飘进自己的鼻孔。刘立春心中一阵高兴，他转身接过驾驶员小高手中提着的装有自己脏衣服的塑料包，说：“小高，你也赶紧回家过节吧，你媳妇正在等你呢！”刘立春说着快步走向商住楼的楼道。

刘立春开门回到家时，女儿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女儿初中三年级了，还爱看一套节目喜洋洋的动画片，叽里哇啦的，电视声音开得老大。女儿看见爸爸回来了，扭头开心地笑了一下，大声对着厨房里炒菜的妈妈说：“妈妈，爸爸回来了！”回头又专注地看着电视里羊妈妈和它的几个孩子吵架。刘立春把装有自己脏衣服的塑料包往沙发角一放就去了厨房。厨房里的灯亮着，抽油烟机嗡嗡地响着，只见妻子在煤气灶前挥动着胳臂忙碌着，传出一声声哧哧啦啦的炒菜声，妻子眼前一股股青烟被嗡嗡作响的抽油烟机抽走，一缕缕菜香味飘进了刘立春的鼻腔。刘立春嗅着久违了的家中饭菜的香味，心中一阵阵的发热，嗓子眼感到一阵阵发紧。他悄悄走过去，轻轻抱住妻子的腰，头低侧过去，将自己的左脸颊轻轻贴在妻子的右脸颊上。妻子知道刘立春下午要回来，今天清晨还在床上时她就接到了电话。明天是元旦节，工作再忙，法定假还是要放的。所以，她上午还未下班就去菜市场买菜，杀了一只土鸡，准备犒劳犒劳丈夫。他已经有四十天没有回家了。妻子一边准备着晚饭，一边在心里暖暖地想着。所以，当刘立春从背面抱住她，并把脸颊贴上来时，她并没有感到吃惊，猛然间感到一种久违了的、瞬间的幸福。

大概就三五秒钟时间，妻子手中挥动的小铁铲停住了，刘立春感觉到了妻子微微的一顿，但是很快地，刘立春就听到妻子嗔怪地说：“没看见我正忙着呢？胡子把我扎痛了，快放开！”

“就要扎你，就要扎你。”刘立春用自己的脸颊在妻子的脸颊上又紧贴两下，高兴地说。

“快放开，女儿要进来了！”妻子继续挥动着小铁铲炒着菜小声急切地说。刘立春听说女儿要进来赶忙松开妻子，摸着自己早上因为元旦放假有点激动而忘记刮胡子的嘴巴，走出了厨房。他扭头看一眼还在津津有味地看动画片的女儿，脸上露出狡黠而无奈的笑。

刘立春从11月中旬离开家已经有四十天没有回家了，这四十天里青山镇政府就是他的家，青山镇政府那个办公室兼卧室的小套间就是他的家，工作忙起来好像对家的概念都有点模糊了。现在，当刘立春坐在自己家的饭桌上，面对亲爱的妻子和女儿，吃着和镇政府大灶有着不一样香喷喷味道的饭菜时，心中暖暖的，眼睛也好像有点湿润，啥话也不说，只是吃两口饭菜，把妻子和女儿痴痴地看两眼，再吃两口饭菜，把妻子和女儿再痴痴地看两眼。

“在家的感觉多好啊！”刘立春吃完饭，把碗筷往桌子中间一推，才笑眯眯地看着妻子和女儿说。

“在家的感觉好，就不要去青山镇当那个弼马温，天天在家陪着我和妈妈！”女儿收拾着碗筷，快言快语地说。endprint

“好啊！元旦过了我就不去青山镇当弼马温了。”刘立春喝着妻子递过来的热茶笑眯眯地说。

“乱说啥呢？等会就去做作业。”妻子从女儿手中夺过碗筷，白了一眼女儿，走进了厨房。

晚上，刘立春老早关掉手机，陪着妻子边看电视边说了一会儿各自单位上的事情，九点钻进卫生间洗了个舒坦的热水澡，十点就上床了。妻子知道丈夫早早上床的意思，只是觉得有点早了，何况十四岁的女儿还在旁边卧室里学习着呢。妻子又看了半个小时电视，然后洗脚，洗完脚又去女儿的房间里看看，叮嘱女儿早点休息，最后来到夫妻两人的大卧室，轻轻反锁了房门，坐在软软的大床边。此时，刘立春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妻子在床边轻轻一坐，把睡得本来就不深的刘立春惊醒了。刘立春心中一喜，连忙侧着身子帮妻子脱了外衣，把她一把揽过来。妻子蜷曲着身体钻进温暖的被窝，伸手一摸，才知道丈夫脱得光溜溜的。她抬脸看了一下刘立春，假装生气地说：“你怎么这么早就这样？”说着在刘立春的后背上掐了一把。刘立春一只手猛地一把把妻子紧紧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急急忙忙脱去妻子的内衣。

“你慢一点，你慢一点。”妻子在刘立春的身体下喃喃呓语。

“我等你半天了，都等不及了。”刘立春激动地亲吻着妻子，含糊不清地说。

夫妻间的运动做得酣畅淋漓，尽管是冬天，两人的身体都出了微汗。刘立春好像把四十天的工作压力全部释放了，四十多天来的忙碌也全部忘记了，平躺着满意地睡着了，口里还咕哝咕哝说着什么。妻子此时却很清醒，她多么希望丈夫再搂抱她一阵，再陪着她说上一阵悄悄话。哎呀，已经有四十天没有躺在丈夫的怀中说悄悄话了，丈夫实在太忙了，肩上的担子也太重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吧。妻子伸出胳膊给刘立春往下巴处拉拉被子，自己侧着身体紧紧抱着丈夫的胳膊慢慢睡着了。

二

第二天早上，刘立春被女儿摇醒。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大亮，明亮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间照射进来。女儿摇着刘立春的胳膊大声嚷道：“爸爸，快起来吧！外面大雪下得都银装素裹了，好看得很。爸爸，快起来吧！”

刘立春立即穿上衣服下床，扯开窗帘往对面的南山一看，只见平时莽莽苍苍高大起伏的山峦呈现着一片银白色，南河坝开发区商住楼顶、院子及小区的花园都覆盖着足有两寸厚的积雪，就连滨河路两旁高大葱郁的香樟树冠都挂满白色的积雪。刘立春高兴极了，他穿好衣服，匆忙洗漱后，给正在厨房里忙早点的妻子打了声招呼就和女儿一起出门看雪去了。走出商住楼的门洞，只见踏雪、赏雪的人很多，有老人、有年轻的夫妇、有大人带着小孩的。刘立春后悔没有把妻子叫上一起来赏雪。此刻，雪已经停了，两寸厚的积雪踩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响着，沿清水河河谷迎面吹来飕飕的凉风，刘立春感到一阵阵的清爽和怡神。女儿在旁边一面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一面手中捧着从地上拾来的积雪惊呼着：“好大的雪啊，好漂亮的雪啊！”

是啊，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今年的元旦节竟然下了这么大的雪！古人说：雪兆丰年。今年应该有一个好的兆头。刘立春从开发区的商住楼小广场来到滨河路上，只见滨河路两旁高大浓郁的香樟树被一块块的积雪压弯了枝头，有几小块积雪落在刘立春的头上、脖子里，有种冷飕飕的感觉。清水河两岸的鹅卵石也被白雪覆盖着，罩在鹅卵石上的积雪呈现着各种起伏不平的形状，碧绿清澈的清水河从银白的积雪中划开一条不规则的河道来，碧玉般的河水在河道中哗哗流淌着。两边是银白色的积雪，中间是不规则流淌的碧绿的河水，老远看去，好似一幅安闲静谧的冬日雪水图。刘立春是二十年前北山师专中文系毕业的，喜爱文学。此时，刘立春心中文学的种子又因为眼前的雪景而萌动起来，但他在脑海中思索了半天，有关雪景的诗一句也没有搜寻出来。唉！小小乡镇官场已经把自己磨得一点诗情也没有了。刘立春望着眼前的雪景发着感慨，但是又有啥办法呢？以前自己担任过书记乡镇长的那两个乡镇，经济条件较差，有一部分老百姓连温饱都没有解决，作为党委书记、镇长的他不跑快一点、脑子转动不快一点能行吗？现在任青山镇党委书记压力更大，县委金书记要求把青山镇建设成全市的亮点，市委秦书记还要在今年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上观看青山镇的社火，工期又这么紧张，自己容不得半点马虎和安闲啊！哎，对了，青山镇下大雪没有？如果下大雪了，而且比县城的雪还要大，那么就要影响各项工程……刘立春赶紧掏出电话拨打了王镇长的手机。

王镇长的手机一打就通。

“刘书记啊，今天是元旦节，你这么早就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又有啥急需办理的事？”王镇长在电话里埋怨着刘立春。

“王镇长呀，又打扰你过节了。是这样，县城下了大雪，有两寸厚呢，我操心的是青山镇下雪了没有？如果下了，肯定比縣城要大，那就糟糕了。”刘立春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

“刘书记，你就放心地过节吧，青山镇只下了一点毛毛细雨，现在都停了，街上铺街道的民工已经开始干活了。”王镇长也慢悠悠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刘立春笑眯眯地关了手机，抬头看看天，刚才还笼罩着灰蒙蒙雾气的东山顶上，乌云逐渐散开，浅白色的雾气中透射出两道金色的光亮来，直射在清水河畔的滨河路上。滨河路两旁高大的香樟树枝上积雪开始融化，树枝间流下来滴滴答答的水珠。啊！天空在大雪后又开始晴了，多好的天气啊！

刘立春正要招呼女儿回家，突然裤袋中的电话响起来。他连忙掏出电话接听。

“是刘立春书记吗？我是石坚啊！祝你节日愉快。”电话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石坚打来的。刘立春连忙回答道：“石部长，您好，您好！我是刘立春，也祝您节日快乐！”

“立春啊，在过节的时候本来不该给你打这个电话，但是，我觉得又不得不打，谁让我们是好兄弟呢！”石部长在电话里慢悠悠地说。

刘立春有点纳闷。石坚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不仅在级别上高，而且是真正掌实权的领导，平时我在人家面前都是礼让三分，人家在我面前威严七分，今天，石坚部长怎么在电话里说我们是兄弟呢？现在的领导鬼滑得很，好事他做顺水人情，是坏事他也不得罪你，要不人家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怎么就做到组织部长呢？如果是好事，就是提拔，将来也是县委常委或者副县长。这点刘立春不是没有想过，在行政上混谁不想得到提拔重用呢？听社会上有关干部提拔的那种传闻，刘立春觉得心酸。刘立春不想那么做，也不屑于那么做，因此对提拔的事刘立春也就放在脑后，只想着一心一意把县委县政府安排的事办好，千方百计把关乎老百姓生活的事做好。如果是坏事……那是啥事情呢？难道是青山镇亮点工程的建筑老板几天前的晚上来办公室送钱的事？那位姓田的老板送的两万块钱自己坚决没收，不得已只放下了两条中华烟。还有那位姓张的建筑老板送来一万元钱和一件金徽酒，不是也让张老板把钱拿走了吗？刘立春的脑海里在高速运转着，两三秒钟之内就想了这么多，他不由得心跳加快，连忙应答：“是的，是的，你是我的领导，你告诉我的肯定是好消息。”endprint

“当然是好消息，组织部长不是纪委书记，告诉你的当然是好消息呀！纪委书记才告诉你坏消息呢。”石坚在电话里仍然卖着关子。

“那当然，那当然。”刘立春听了石坚卖的关子，心跳缓慢下来，心里埋怨着自己，倒是自己把事情想歪了。他连忙对着手机微笑附和着。

“是这样，昨天下午市委组织部高部长叫我过去闲聊。他告诉我说，你被市委主要领导提名为副县级干部候选人，元旦过后市委组织部要来考察，不出元月就要被任命，具体岗位还不清楚。本来应该在元旦节放假结束后给你正式谈话，但是，我觉得早一点告诉你，你好有个心理准备，该做的工作还要提前做一下。”石坚部长在电话里慢条斯理地说。

“石部长，哪些工作该提前做一下呢？”刘立春心中一喜，连忙问。

“这还要我说么？你书记、乡镇长都当了好几年，这还不知道？”石坚部长哈哈一笑关了电话。

被市委主要领导提名为副县级领导干部候选人，元旦过后就要来考察，石坚部长打来电话要自己提前做一下工作，这让刘立春感到既高兴又有点莫名其妙。高兴的是自己有可能担任县委常委或者副县长，那就要和石坚部长平起平坐了，难怪他在电话里对我这么热情，和我称兄道弟。莫名其妙的是让我在考察组考察之前做点工作，做什么工作呢？就像社会上传言的那样拿上现金礼品去市里找有关的领导提前活动活动？或者说自己的提拔是市委主要领导提议的，就去市里主要领导家感谢人家？自己在不知晓的情况下被人家提名为副县级干部候选人，去人家家里表示感谢，是不是有点莽撞或者玷污人家的名声？关键是自己还不熟悉人家，仅仅因为工作原因在特定的场合见过一次面，握过一次手……那还是前年的事了，刘立春刚从川坝镇镇长任上调到山区贫困乡担任党委书记，就遇上全市性的产业结构调整工作，市委要求在山区贫困地区大力栽植经济树种油橄榄。刘立春上任后一头扎进半山贫困村的油橄榄栽植点，在较短的时间里，办起了一个高质量、高规格的油橄榄示范园，在具体的栽植技术上与当时分管农口的副县长及县委金书记发生了分歧。但是，刘立春坚持科学栽植方法而不改初衷。结果，新上任的市委秦书记来南山县检查刘立春办的油橄榄示范园后，对其栽植规模、栽植质量及栽植技术等方面给予充分肯定和大力表扬。秦书记还和刘立春一起照了像、握了手，嘱咐县委金书记，要重用像刘立春这样具有实干精神、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干实事、干好事的优秀干部。市委书记的一番表扬让刘立春觉得无地自容。自己在贫困乡担任书记不到三个月，工作才开头，才做了一点点成绩就受到市委书记的大力表扬，刘立春觉得十分愧疚，愧疚得有点昏了头，连市委书记何时走的、是不是和人家打了招呼都忘记了。刘立春在贫困乡党委书记的位子上干了不到两年，在不知晓的情况下又被突然调到全县的重点镇——青山镇担任党委书记。到任后才知道，青山镇是市县确定的全市特色亮点打造小镇之一，半年之内必须完成打造任务。现在刘立春才猛然醒悟，到青山镇担任党委书记，有可能是自己在市委秦书记的脑海中留下了印象，亲自给县委金书记打的招呼。当然，也有可能是县委金书记记下了市委秦书记的话，才把自己调到青山镇任职的。要不这次秦书记为啥要提名自己为副县级干部候选人呢？秦书记在刘立春的心目中就是一位正直、有为、清廉的领导干部，自己去人家家里拿着礼品或礼金表示感谢，就是害人家，就是侮辱人家，就是玷污人家的名声，这样的事刘立春坚决不干，即使提名考察时又被取掉，刘立春也不去。刘立春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种热衷当官的人，而是愿意老老实实给老百姓办实事的人。

那么，石坚部长说的提前做点工作又是什么呢？此时，天上的乌云和雾气正在慢慢散尽，天空露出一片片的湛蓝，东山顶上的太阳已经懒洋洋地升起来，滨河路及开发区商住楼周围的积雪正在消融，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氤氲着大自然雪水和泥土混合而成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刘立春却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回到家中。

三

刘立春和女儿回到家中时，放在饭桌上的包子和稀饭都冷了。妻子埋怨着丈夫和女儿怎么现在才回来？把稀饭和包子又放回锅里重新热了。刘立春和女儿吃了早点，等妻子收拾了锅碗、女儿去做作业，才把妻子拉进卧室里小声地把石坚部长说的话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妻子。妻子周洁，北山师专历史系毕业就去了县委档案馆工作，现在担任着县档案局副局长。尽管档案局是个只有十几人的小单位，但是周洁说话办事稳重中透着精明，业务知识又好，在单位很有威信，刘立春觉得应该和她商量一下。周洁听了刘立春的话，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毕竟自己的丈夫要得到提拔了，作为妻子怎么能不高兴呢？但是，周洁对刘立春的想法有些同意，有些则不以为然，认为刘立春身在官场不懂官场。

周洁看着刘立春的脸，沉吟了一会儿，轻声说：“比如说，现在去市委书记家感谢人家是害人家，是玷污人家的清廉名声，这是对的。人家对你仅仅一面之交就提名你为副县级干部候选人，说明人家是清正廉洁、公道正派的好干部，我们不能做玷污人家名声的事情。但是，我们在提拔上任之后，要选适当的时机、适当的方式，哪怕是口头上的感谢，都要对人家表达一下。石坚部长说的要提前做点工作，这也是人家的好心，是在提醒你。有些人就是沒有提前做工作在考察环节被刷掉了，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啊！”

“有些考察还不是形式，走走过场？”刘立春有些不以为然地说。

“是呀，有些考察可能是形式，走走过场。比如你，在县政府给县长当秘书、写材料，谁也不如你写得好、出手快。县长说，提拔你当副主任吧。组织部派人来考察，进行民意测验呀、背靠背谈话呀，谁敢说你的不是？后来，县长又说，你这几年写材料、跑腿辛苦了，去乡镇当一把手吧，考察时谁也不会有反对意见呀！但是这次不同，这次考察你担任副县级干部，那要引起很多人的嫉妒！有人会怀疑你和这位市委书记有亲戚关系，或者怀疑你在省上有过硬的后台，甚至有人会怀疑你花了钱。”周洁进行着有条有理的分析。

“这都是无稽之谈！”刘立春看着妻子有点气愤地说。

“怀疑你的肯定是无稽之谈，但是，你能剥夺人家怀疑的权利吗？”周洁反问。endprint

“那怎么办？”刘立春盯着妻子的眼睛问道。

“你想想，市委组织部元旦过了要来考察你，根据程序首先要在青山镇进行考察，其次还要在全县领导干部大会上推荐考察，因此，先要在青山镇的科级干部中做做工作，再就是做做县委金书记和石坚部长的工作。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要争取一下才行，即使考察后落选了，以后也不后悔。”周洁仍然有条有理地分析。

刘立春对妻子的见解有些不太苟同。现在的做做工作实际上就是送情跑官，这在党组织选拔干部的政策上是绝对不允许的，何况自己从政到今天靠的就是自己的才能和实干精神。请尊敬的领导吃一次便饭，过年时拿点土特产去看望一下，这是人之常情。但他还从来没有因为提拔给人送过钱，掏钱买官实际上就是一个人人格的堕落，做事应该是有底线的。过去，刘立春对那些为了往上爬而不要人格的官迷们是根本看不起的，而现在妻子却要求他也这么做，刘立春的心中不免有点愤怒。刘立春盯着周洁的眼睛说：“拿点烟酒之类的去走走可以，但要给人送钱，我做不来，也不想做！我也没有钱。”

妻子听了刘立春的话有点懊恼，刚才和颜悦色的脸面紧绷起来，她小声说道：“你要想当官，就要学习《厚黑学》，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刘立春是中文专业毕业的，当然知道《厚黑学》。

“《厚黑学》里咋讲的，知道不知道？”周洁又一本正经地问。

“也知道，但是我不想那样做。”刘立春也绷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们的心不能黑，损人利己的坏事不能干。但是，在官场上脸皮不厚一点不行啊！该你的级别、该你的待遇你不争，别人却在争。有些人甚至在不择手段地争。你有能力，你品格高尚，但是该你的极有可能被能力不如你的人、品格很差的人争去，你说你不争能行吗？脸皮不厚一点能行吗？这次提拔你遇上了市委秦书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提拔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走动走动，也趁机感谢一下人家。你的脸皮这么薄，今后在行政上咋混呀？这次要是你能当上副县长或县委常委，我们母女这辈子不图你发财，好歹也有个脸面啊！”周洁说得有点动情，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刘立春最见不得妻子流泪，一看见她流泪，坚硬的心肠顿时好像被眼泪泡软了。刘立春揽过周洁的肩膀长长嘘一口气，很不情愿地说：“这次就听你的，去活动活动。我在行政上混何尝不想得到提拔？但是我觉得应该靠本事和能力得到提拔，靠走后门和送钱送礼得到提拔是不道德的行为，是害人也害己的做法。这次就听你的，也只有这一次。行了就行，不行了凭自己的本事和能力当个啥就是啥。但是，哪有钱呢？”刘立春知道自己的工资卡上只有万把元钱，在乡镇工作随时随地都在用钱，根本存不下钱，而去活动活动，万把元钱是拿不出手的。

周洁见丈夫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就破涕为笑，坐直身子，看着刘立春的眼睛说：“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的工资卡上有六七万元。你也用不着担心，这钱是我平時节省出来的，你看我啥时候穿过价格高的衣服？买三五百元一件的衣服都要心疼半天呢。”妻子扯着自己的衣襟让刘立春看。

刘立春这次是真的流眼泪了。自己堂堂大丈夫，也是全县有名的青山镇党委书记，妻子连一件高档点的衣服也没有穿过，心中很是愧疚，而这次可能的提拔也许能满足一下她的虚荣心。况且，哪个女人没有一点虚荣心呢？刘立春由此对周洁也有了重新认识，妻子在女儿面前是一个教女儿如何读书如何做人的教育家，没想到妻子还是一个小政治家、小阴谋家，还知道叫自己的丈夫如何跑官，而且还不惜自己的血本。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呀？十几年来，他始终认为妻子在档案局做的就是整理翻阅全县历史档案的工作，提拔她当副局长也是她兢兢业业工作的结果，没想到妻子对从政还挺有见地，真不愧在县委机关工作了十多年。

当两人从卧室出来时，女儿已经做完作业又在看电视。女儿说：“你们在房间里叽叽咕咕什么呢？半天才结束。”

刘立春说：“我们商量的事你不能知道，是秘密。”

女儿看着父母亲，瞪着眼哼了一声，就不理他们了。刘立春和周洁互相看看，抿嘴一笑。

四

解决问题要能抓住关键。刘立春的提拔关键是市委秦书记，没有他的提名，一切都等于零。但是，名已经提了，而且在刘立春不知晓的情况下提的名，可见秦书记是一位清正廉洁的好干部，如果现在去秦书记家送礼品礼金，那就极有可能受到秦书记的严厉批评，提拔的事也有可能砸锅。怎么感谢秦书记，用什么方式感谢，以后再说，如果不感谢秦书记，刘立春良心上也会过不去。其次的重点应该是县委金书记和组织部石部长。金书记是县委领导干部大会的主持人，他的意向性、引导性的讲话至关重要，他只要在主持大会讲话时，有意无意地对某人做一些不指名的倾向性的评价，就会引导会议推荐和测评的方向。石坚部长尽管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是是做具体工作的，也是很重要的，也要做做工作才行，何况是人家建议提醒的，不感谢人家说不过去。正好他们两人都在市里过元旦，事不宜迟，节日期间去拜望正好。于是，刘立春和妻子决定第二天就去市里。两人为怎么去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给金书记送四万元，给石部长送两万元。但是不能光拿着钱去呀，去人家家里不能空着手，手里还要拿点东西才行呀！拿什么呢？这下倒把刘立春和妻子给难住了。

“哎！我有两次参加县委召开的会议，发现金书记的烟瘾还不小呢，抽烟的人最爱好烟，我们买两条高级烟拿上，咋样？”周洁突然若有所思地说。

“对了，石坚部长也是抽烟的，买两条好烟拿上最合适。中华烟最好，牌子亮，价格也不低，好像领导抽的都是中华烟。”刘立春也好像突然醒悟了似的。

“对，就中华烟，家里有别人拿来的两条，再买两条就行了。”周洁跟着说。第二天早上两人坐着镇上的桑塔纳去了百十公里以外的市里。

夫妻两人九点不到就到了市里。刘立春说：“我们先去石部长家，在石部长面前话好说些。”周洁也同意。刘立春拨了石坚部长的手机，一拨就通。石坚部长在电话里很热情，说了小区、楼号和楼层号，最后说：“你马上过来，我在家里等你！”endprint

夫妻二人坐着桑塔纳沿宽阔的街道拐了好几道弯才来到石部长居住的楼下，坐着电梯来到石部长家的门前，周洁抢先一步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正是石坚部长。

石坚部长让二人坐下后，先沏了两杯清茶，然后把瓜果盘推在周洁面前，周洁赶紧客气地拿了几颗瓜子。石坚部长又拿起瓜果盘里放的中华烟，抽出一支递给刘立春，说：“立春老弟，你是抽烟的吧？”

“我一直不抽烟，谢谢。”刘立春赶紧笑着谢绝。不过心里還在思忖，看来今天烟是拿对了。

“哎呀，我是个老烟鬼了，抽了二十多年，老婆说了多次，还是戒不了呀！”石坚部长给自己点一支，香喷喷地吸了一口，发着感慨说。

刘立春才要发话，周洁抢先说：“石部长，这次我和立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立春这次提拔考察的事你可要帮大忙才行呀！”

其实，石坚部长刚才一接到刘立春的电话就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是为何而来的，他听了周洁的话语，马上笑着说：“立春提拔的事是我昨天给他说的，是市委组织部高部长通知我的，让我们做好准备。立春，你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石部长你是真心给我帮忙，太感谢你了！”刘立春喝了一口茶连忙回答。

“立春兄弟，我给你已经说了实话，你感谢我没有用的，要感谢市委秦书记才行。我听高部长说，是秦书记亲自提议的你。”石坚部长看着刘立春认真地说。

刘立春还想说什么，但是口张了两下，没有说出来，扭头看了妻子一眼。周洁连忙说：“市委秦书记我们当然要感谢，你，我们也要感谢才对呀！”

石坚部长觉得刘立春两口子把他放在和市委秦书记一起来谈论，心中有点高兴。他吸着香烟，往沙发上一靠，满脸笑容说：“我只不过是做具体工作的，我保证把你的事做好。你提拔后我们就是同事，今后在工作中要相互支持和帮助啊！”

刘立春两口子要的就是石坚部长的这句话，他想说点吹捧的话，但一时不知说啥才好。周洁又抢先微笑着说道：“石部长呀，你也太谦虚了，提拔干部你是重要的环节，没有你咋行呢？我们立春现在是你的下级，提拔了还是你的下级。今后你给刘立春安排事情，他要是有半点含糊，你给我说，我来收拾他！”

周洁的一番话说得石坚部长心花怒放，他笑呵呵地说：“什么上下级，今后工作中是同事，工作外就是弟兄。立春老弟今后还要帮助我才行呢。”

“那肯定的，那肯定的。”刘立春接住石坚部长的话头说。刘立春话还未说完，周洁觉得立春说的是啥话呀？石部长说的是谦虚话，他竟然就答应着，真是榆木疙瘩脑袋。周洁就又抢先说：“那好，石部长你忙，我们走了，来时带了点东西给你留下。”周洁说着从自己提的包里掏出两条中华烟放在茶几上，又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放在香烟旁边。

石坚部长看着周洁掏出中华烟时没有吭声，当看到又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时，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过信封看着刘立春严厉地说：“立春，这么做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弟兄，你的忙我一定帮。你们拿钱来不是感谢我，而是害我！”

石坚部长话说得很真诚，刘立春不知所措，他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求救似地看着周洁。周洁也被石坚部长刚才的一番话说得有点心慌，但是却比刘立春要机灵清醒，她连忙说：“石部长，也就两万元，不成敬意，让嫂夫人和孩子买两件衣服，只不过是表达一下我们的心意而已。”

“钱我坚决不能收，烟可以放下。”石坚部长说着把鼓鼓的信封塞进了周洁的包里。此时，刘立春很难堪，周洁也有点不好意思，石坚部长看着刘立春夫妻自己也有点尴尬。还是周洁反应快，她一只手提着包，一只手拉住刘立春的胳膊对石坚部长笑着说：“石部长，那我们走了，你休息。”说着猛地一拉刘立春，走出了石坚部长的家。

刘立春夫妻二人连电梯都没有坐，沿着八楼的楼梯间快步走下去。当走到小区花园旁时，刘立春又抬头望了一眼八楼石部长的家。此时，他好像有种在石坚部长家做了一次小偷而让石坚部长的家人发现了似的感觉，又屈辱又害怕。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妻子。

周洁也觉得委屈，她心里思忖起来。社会上传言的都是谁当了啥花了多少多少钱，今天怎么把钱就没有送出去呢？是石坚部长嫌少呢？还是啥原因呢？这次刘立春的提拔是市委秦书记亲自点名的，他石坚部长只不过是顺水人情，顺水人情就应该收呀，就更不应该嫌少呀！要么就是对我们不放心，要是不放心就有点麻烦。但是，他说的真比唱的还好呢，要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就好了。那么金书记那里还去不去呢？如果金书记那里也不收钱，那就确实丢人了。如果金书记收了，那这次的效果也不错。只要金书记收了钱，石部长收钱不收钱也无所谓，还给我们省下了两万元。周洁想到这里又有点兴奋，既然是计划好的，既然已经来了，金书记那里就要去，即使他不收钱。之前还给刘立春讲厚黑学，自己的脸皮就薄得很，那咋行呢？

周洁走过去对刘立春说：“走，我们去金书记家。”

“我不去！要去你去！”刘立春头也不回地说。

“你真不去，我就一个人去。”周洁回答。

“我就不去，我的脸都丢尽了。”刘立春仍然硬邦邦地回答。

“你的脸还在你的头上长着，没有丢呀！你不去，我一个人去。”周洁微笑着开了半句玩笑就走了。

刘立春被妻子说得心里痒痒的，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苦笑了出来，是啊，自己的脸还长在自己的头上呢，还没有丢呢，自己提拔的事怎么让妻子一个人去了？他看着快步走向小区门外的周洁撵了过去。

金书记的住处昨天晚上就打听好的，比石坚部长住的地方好找。在金书记住处的楼下，刘立春拨打了金书记的电话，第一次无人接听，过了大约两分钟，刘立春又拨打了一次，电话刚响了两声，金书记就接了电话。刘立春赶紧说：“金书记呀，我是刘立春，元旦节了，我来看望一下你。我就在你住的楼下。”

金书记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说：“好，你来吧！”

金书记的爱人不在，是家里雇佣的小保姆给刘立春两口子开的门。金书记也就五十五岁左右，脸色红润，是那种善于保养的领导干部。金书记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香喷喷地吸着烟，刘立春两口子坐在金书记的侧面，小保姆张罗着给刘立春两口子倒茶递烟。刘立春抬眼看了一下，茶几上放的也是中华烟，心想，今天中华烟还是拿对了。金书记是县委的一把手，平时开会检查工作都很严肃，刘立春从内心来讲有点惧怕，不敢先说话。此时，周洁也好像哑巴了似的，只是端着纸杯做着喝水的样子，看着金书记笑。倒是金书记很热情，他吩咐小保姆给刘立春两口子倒好茶水、放好果盘后，看着刘立春两口子和蔼地说：“感谢你们二位那么远来看我。其实没有必要过来，你刘立春给我打个电话、发个信息问候一下就行了。”endprint

“金书记，你不知道呀，我们立春就是个榆木疙瘩，乡长书记当了好几年，都不晓得感谢一下提拔他的领导。这次特意来感谢一下你对我们立春的关心！”妻子害怕刘立春冷场，赶紧接住了金书记的话。

“小周啊，你这话就不对了，刘立春怎么是榆木疙瘩呢？他如果是榆木疙瘩，我们怎么能让他担任乡镇党委书记呢？”金书记收起刚才热情的脸庞对周洁说。他扭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一下坐姿接著说，“石部长已经给我汇报了，元旦过后市委组织部要考察刘立春，听说还是市委秦书记提名的，这是好事，说明我们南山县的干部工作受到了市委主要领导的肯定，要说感谢的话就要感谢组织。”

“金书记说得对，我们不仅要感谢组织，还要感谢金书记你。”周洁此时好像放松了，又连忙接住了金书记的话。

“小周又说错话了，要感谢组织，不能感谢个人。”金书记还未等周洁搭话，话题一转，说，“哎，小周，听说你们档案局有一方南山县清朝初年的一位进士亲手给自己刻的石碑，好像很有点价值。有这回事吗？”

周洁突然想起档案局资料室的角落里放着一块硕大的石碑，因为碑石沉重，自己从来没有看过，只是听局长说过是清朝初年一位当地进士书写的碑石，她连忙回答金书记：“是的，是有一块那样的碑。”

“那好，我啥时候去看一下，清朝初年进士的东西可是我们南山县的历史瑰宝。你们档案局要以此为契机为南山县的历史文化发展做点文章才行啊！”金书记看着周洁意味深长地说。

“好的，好的，我回去后马上给局长汇报。”周洁回答。

此时，周洁突然觉得好像谈话跑题了，是不是该……她扭头看了一下刘立春。只见刘立春在那里痴痴地微笑着，好像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周洁连忙微笑着对金书记说：“金书记，这次我们来看望你，也没有带啥东西，给你带了四万元钱和两条烟。”周洁说着就从自己提的包里掏东西。金书记马上站起来按住周洁的胳膊严厉地说：“刘立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提拔你当书记时，难道给我送了钱吗？你这样做，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当成贪官，当成腐败分子了！”

刘立春也立即站起来，连忙吞吞吐吐地说：“金书记，不是，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如果要执意留下东西，你们就马上走人！如果不留下东西，还可以坐一会儿。”金书记气呼呼地坐下了。

刘立春两口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两人互相看了看，好像互相求救似的，但是又都没有好的主意来化解当前极度的尴尬。还是周洁反应快，觍着笑脸对金书记说：“金书记，今天就打扰了您了，惹你生气了，实在对不起！金书记您休息，我们走了。”也不知道金书记答应了没有，刘立春两口子逃跑似的快步走出了金书记的家门。

五

刘立春和周洁下午时分回到南山县南河坝开发区的家中，两口子都闷闷不乐的，洗漱了一下，晚上随便吃了点饭，坐在沙发的两头纳闷。周洁一改往日督促女儿做作业的习惯，任由女儿在看着动画片。刘立春斜躺在沙发的另一头假寐着，心里泛着嘀咕。这次听信周洁的主意去市里活动提拔的事太丢人，不说石坚部长，今后金书记将怎样看我，我在人家的心目中成了啥样的人？是不惜丢掉人格想用金钱买官的坏人，是不择手段的官迷和小爬虫……我刘立春不是这样的人啊！我刘立春最看不起的就是无能也无德的不择手段当上官的人啊！唉，今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了，老老实实干好工作，你要提拔就提拔，不提拔就拉倒。刘立春这样想着想着在沙发上还真睡着了，躺在那里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周洁也在心里轻轻地叹着气，她没有想到去市里金书记家和石部长家都不顺利，钱没有送出去，自己也觉得有点很不自在，甚至有点丢脸。因为这件事的主谋就是自己，责任在自己。这人呀真是能够自己作践自己，为了那么一点可有可无的名誉，为了那么一点点的所谓的面子，就要千方百计、低声下气地去巴结人。还要去送钱，钱送出去了倒还高兴，送不出去反而还不高兴，普通老百姓难道就不过日子了？唉呀，活人真是难啊！周洁在内心里纠结感叹。她苦笑着摇摇头，看着刘立春已经呼呼地在沙发的另一头睡着了，起身从卧室里拿出毛毯盖在他的身上。周洁坐在刘立春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一脸憨态睡相的刘立春又若有所思起来。今天去市里两位领导家做工作不太顺利的原因是什么呢？是真不收还是假不收呢？如果真不收，那金书记和石部长确实就是清正廉洁的好干部，实际上他们二人也确实对人热情，办事公道。刘立春当乡镇书记的事就不说了，自己前年任档案局副局长的事，也就是单位上半年写了个推荐报告，下半年组织部来考察后就发文任命了，自己也没有找过谁、给谁送过礼呀！可是，社会上怎么净出现些当官要送礼甚至送钱的传闻呢？有些还传得有板有眼，说谁花了多少钱，当了什么官……这些，让现在的周洁百思不得其解。退回来讲，立春提拔考察做点工作的事就到此结束了吗？假如刘立春当上副县长或县委常委的事在考察环节出了问题，那不是辜负了市委秦书记的一片好心了吗？况且，市委秦书记也绝对不会对一个自己不太熟悉的乡镇党委书记是不是提拔而追根寻底。考察了，说有问题，有问题就拉倒，这可能就是像刘立春这类干部的结局。因为在一个县上就地提拔一位副县长或县委常委要引起多少人的关注和嫉妒呀，有人关注和嫉妒的事情，暗地里就极有可能潜伏着一定的危机，那么提前做点工作来化解一下危机又有什么不好呢？因为一个特殊的机缘被市委书记提议为副县级干部候选人，这是像刘立春这样的乡镇干部多么难得的一个机遇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是机遇就必须抓住，工作还要按原计划继续做。周洁坐在沙发上思忖着，暗自下定决心。

刘立春还是没有犟过周洁，也同意把原计划的程序走完。下一步计划是明天去青山镇，由自己和周洁出面把全镇的副科级以上干部，各站、所、办负责人请在一起会餐。一方面感谢大家对刘立春近半年来工作的支持，另一方面希望各位在刘立春提拔考察的事情上给予帮助。刘立春觉得，请大家吃饭，希望大家在考察提拔上给予帮助倒还是其次，大家半年来在自己的领导下干工作辛苦了，利用节日请大家吃顿饭、给大家敬两杯酒，感谢一下大家倒还是主要的目的。这也实际上是刘立春同意妻子把为了提拔考察做点工作程序走完的主要原因。endprint

第二天，刘立春两口子到青山镇后，和王镇长沟通了一下，说明了请大家聚餐的原因和范围。当然主要是说大家辛苦了，刘立春作为党委书记感谢大家，在节日期间请同志们一起吃顿便饭。王镇长十分高兴，他主动地承担了联系人的责任。青山镇政府百分之八十的干部都是当地人，特别是科级干部和各站、所、办负责人。下午四点钟，请的人就来了，在青山酒店宽敞明亮的大餐厅里满满当当地坐了三桌。刘立春两口子和主要科级干部坐了一桌，其余的人坐了两桌。刘立春从办公室里提来了三件金徽十八年好酒，这些当然是别人送的。周洁很豪气地扯开一条没有送出去的中华烟给每个桌子散了三包。坐在桌子上的烟民们看着耀眼的中华烟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呼声，手快的迫不及待地撕开中华烟，一根根散发出去，点燃后很享受地吸着。有些平时不吸烟的也点上一支，装模作样地吸起来。

每桌八道凉菜上齐后，刘立春首先端着酒杯，站起来说：“弟兄们，我在青山镇工作快半年了，由于工作忙，大家和我在一起也很辛苦，一直没有机会和大家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喝上两杯。其实我心里早想着啥时候要感谢大家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今天是元旦假期，也是新的一年的开始，我和妻子周洁请大家在一起吃顿便饭，给大家敬两杯酒，表示对大家的感谢，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工作顺利，身体健康！”说着把手中的酒喝了下去。周洁看着刘立春心里觉得奇怪，给青山镇的同志们做工作，刘立春开始还不想来，今天坐在酒桌上好像还有点兴奋，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完全没有在县委金书记家里时的呆板样子。周洁心中有点高兴，她看着大家都很痛快地喝了第一杯酒，连忙站起来给三桌上的每个人一一斟满，其他两桌的几个年轻人还大声说：“不劳嫂子大驾，我们自己倒酒。”

“那不行，那不行！自己倒的酒不算，我亲自倒的酒，才算是敬酒。”周洁一边挨着桌子给大家快速地倒酒，一边大声说。刘立春看着周洁给每个人斟满了酒，站起来接着说：“这第二杯酒敬给各位弟兄的家人，感谢各位弟兄的家人对青山镇工作的支持，祝他们也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诸事顺心！”说着一仰头喝了手中的酒。刘立春话音未落，大家又迫不及待地喝了第二杯酒。刘立春没有坐下，看着大家的第三杯酒又倒满了，接着说：“这第三杯酒祝愿我们青山镇的特色亮点打造工作在市委、县委的正确领导下圆满完成任务。”刘立春说着一抬手又喝了第三杯酒，大家也很快喝了第三杯酒。

在青山镇喝酒的规矩中有三杯通大道的说法，主人三杯酒敬完才能吃菜，也可任由其他的人敬酒。三杯酒喝完饭桌的气氛就上来了，大家兴高采烈地吃着菜，七嘴八舌地说着过节时的趣事，酒量不行的几个人已经有点兴奋，说话的声音已经大起来。周洁看着刘立春心中很是高兴，看来自己的丈夫还不是那种不善言辞的人，十多年了一直认为刘立春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看来从此以后要刮目相看。刘立春敬酒的时候周洁只是敬酒没有喝酒，这时，周洁看到大家的气氛都上来了，不失时机地拿着酒瓶站起来，大声说：“各位弟兄，我今天也给大家敬三杯酒。”三张酒桌顿时安静下来，其中有两个年轻的站长站起来说：“嫂子敬酒可以，但嫂子也要和我们一起喝。”

“好，我敬酒我陪着大家喝。我就不一一斟酒了，大家自己斟。”周洁很大气慷慨地说，“这第一杯酒是认识酒，在新的一年我算和各位弟兄们认识了，祝各位弟兄在新的一年里阖家欢乐，工作顺利！”周洁说完祝酒词，一抬手喝了酒，还把酒杯倒过来让大家看。大家见周洁敬酒，喝得痛快，倒得也更痛快。周洁喝完酒没有坐下，见大家喝了酒，也倒满了酒，接着说：“这第二杯酒感谢各位弟兄对我们立春在工作上的大力支持，没有大家的支持就没有我们立春的今天。”说着一仰头喝了第二杯酒。

周洁没有等大家倒满酒，首先给自己倒满了第三杯酒，抬脸扫视了一下人群，有点慢条斯理地说：“这第三杯酒敬给各位弟兄，希望各位弟兄继续对我们立春大力支持。听说最近市委、县委要推荐副县级干部，希望得到弟兄们的鼎力帮助。我在这里提前感谢各位弟兄！”周洁说着给大家低头鞠了一躬，抬头喝了酒。大家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端着酒杯有点纳闷。还是王镇长反应快，站起来大声说：“嫂子说的事没问题，推荐刘书记的事，不仅是大家的事，也是我们镇党委和政府的大好事。我保证在座的各位做好刘书记的推荐工作。”说着很豪爽地喝了酒。大家听了王镇长的话纷纷站起来说：“保证做好推荐刘书记的工作。”都毫不犹豫地喝了酒。此时刘立春心中有点激动，站起来说：“我再陪大家喝一杯！”说着喝了端在手中的酒。周洁看着大家喝酒的场面，心中也有些激动，不知是喝了酒的原因，还是因为喝了酒释放了昨天去市里遇到的委屈，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接下来是梁山英雄排座次。王镇长接着敬酒，王镇长敬完人大张主席敬，张主席敬完李副书记敬，依此类推……喝酒的气氛达到高潮。大家吵吵闹闹，都在给刘立春敬，刘立春一个也没有拒绝，每个人的敬酒都喝。周洁想过去劝劝，但最終没有去，今天是啥时候？弟兄们敬的酒能不喝吗？周洁知道刘立春还是有些酒量的，好在自己敬完三杯后再没有喝。三件酒喝完了，不胜酒力的几个人已经趴在桌子上，酒场该结束了。王镇长喝得舌头有点大，对周洁说：“今天的请客算你和刘书记，账由我来签单。”王镇长刚要站起来，被刘立春一把按住，说：“不行，今天的客是我请的，我必须掏钱，要不就不真心了！”刘立春扭头看了一眼周洁说，“赶紧去付钱！”

周洁二话没说，提着包快步走向吧台，从包里掏出没有送出去的钱，啪啪啪数给了服务员。服务员还大声说给发票，周洁很潇洒地向服务员挥挥手，要什么发票？这客是我私人请的。周洁突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昨天郁积心中极度的憋屈好像突然间释放了出来，终于把钱送出去了！

刘立春酒喝得有点大，走起路来有点踉踉跄跄。周洁挽着刘立春的胳膊回到了青山镇政府办公室兼卧室的小套间，刘立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驾驶员小高开着桑塔纳送周洁回到县城。

六

元旦节过后，刘立春带领全镇的工作人员把特色亮点的建设工作抓得更紧了，特别是八九个科级干部每天都按分工和任务紧紧盯在建设工地上。王镇长也表现出对自己所抓工作的高度热情，一天到晚奔忙着，每天给刘立春汇报一次工作的进展情况，各项工程在快速有序地推进着。元旦前，王镇长对工作还有些怨言，现在也没有了。刘立春看着王镇长忙碌的背影，有时报以会心的一笑。元月6号，市委组织部派了两位工作人员来到南山县考察推荐副县级干部。考察组在石坚部长的陪同下首先来到青山镇进行考察推荐，之后去了川坝镇进行了考察和推荐工作。乡镇考察结束后，考察组回到县城在全县领导干部大会上又进行了考察推荐，最后确定刘立春和川坝镇党委书记张大炮为副县级干部的候选人。让刘立春不明白的是原来说的只有他一个人，怎么又增加了张大炮呢？不管他，马上到旧历年底了，把青山镇的工作督紧才是正事。endprint

元月15号下午，县委金书记来到青山镇检查特色亮点打造工程的完成情况。因为工程已进入尾声，元月20号左右可全面完工。金书记在刘立春和王镇长的陪同下详细检查了特色亮点的各项工程后，十分满意，对刘立春和王镇长进行了表扬。刘立春刚开始还因为去金书记家送钱一事感到很难为情，不敢正视金书记。听到金书记的表扬后，特别是看到金书记好像没有那回事似的，精神才有所放松，情绪也好起来。金书记当着王镇长的面对刘立春说：“立春啊，你提拔的事估计在这月底批下来，可能是副县长。青山镇的特色亮点工作搞得好，但是，还有一项工作也要搞好，要把青山镇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办好，到时我把市委秦书记请来观看。”金书记又转过脸对王镇长说，“王镇长啊，立春提拔了，位子就挪开了，你也有机会了，这一段时间要好好工作！”

“好的，好的，这段时间一定把刘书记配合好，把元宵节办好！”王镇长连忙点头回答。刘立春也向金书记表态说：“一定把元宵节办好，让秦书记看了高兴！”

晚上金书记没有回去，接受了青山镇党委政府的接待。金书记在饭桌上谈兴很浓，边说话边喝酒。先说全县的各项工作如何如何，再说一些社会上传的可笑的新闻八卦。酒兴起来后，就开始说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黄色段子，金书记说的段子个个都是令人笑破肚子的。而且，金书记还要求每人说两个，还要把人惹笑才行，要不就喝一大杯酒。刘立春在脑子里搜腾了半天，始终没有搜腾出惹人发笑的黄色段子，只得认罚，喝了两大杯酒。金书记好像又高兴又不高兴，指着刘立春笑着说：“立春啊立春，叫我咋样说你？”刘立春嗨嗨笑了一下。

闹腾结束时已经是11点，刘立春安顿金书记在青山酒店睡下后才回到青山镇政府自己的卧室。在青山酒店的转角处刘立春突然碰上了做特色亮点工程的田老板，田老板想躲开他，他叫住田老板说：“你这么晚了还在干啥？”田老板回答说：“是刘书记呀，我去朋友家打了一阵麻将。”

“好好，赶紧回家，很晚了。”刘立春说完走了。刘立春洗完脚睡在床上想，怎么突然在青山酒店门口碰上田老板呢？还那么晚……不去想了，赶快睡觉吧，反正我的副县长马上要批下来了。

元月20日，青山镇特色亮点工程全面结束，21日开始全面的检查验收。青山镇街道全部铺上了清一色的大理石地板砖，街道两旁的小高层楼房全部镶嵌上了仿古木门窗，门店门楣上悬挂着用仿宋体或隶书雕刻的统一颜色的金字招牌，街道两旁栽植着粗细高矮相同的郁郁葱葱的桂花树，整个街道一派敞亮干净、古色古香的景象，和以前破烂不堪的样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经过整修的清水沟一改过去水沟曲折、沟石起伏嶙峋、沟道垃圾成堆的现状，沿沟道两旁修筑了整齐划一的河堤，河堤内每隔一百米修筑了四个拦洪坝，坝内已经清波涟漪，好似四面硕大的碧绿色镜子，蓝天、白云及周围的青山倒映在镜子里，好一派神仙境界。紧挨河堤的是足有两个篮球场大的茶圣广场，这里原来是杂草丛生的垃圾场，经过整修后整个广场铺上了浅蓝色的地板砖，在广场中央塑起了高大的茶圣造像。茶圣头戴官帽，须眉长髯，长衫飘动，一只胳臂背在身后，另一只胳臂伸展开来，手执茶杯，眼睛远望着对面碧绿的青山……工程验收25号才结束，县上有关投资单位对工程也满意，刘立春及王镇长就更不用說了，二人觉得这是他们在乡镇任职以来干的最有意义的事情。晚上，青山镇出面对参与县上投资和验收的有关负责人进行了招待，王镇长对每个人一一敬酒，刘立春假借感冒滴酒未沾。刘立春知道，最近几天是自己的关键时期，不能喝酒，对生活小事不能掉以轻心。晚上，刘立春躺在床上想着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特色亮点工程算是圆满完成，也就是说舞台已经搭建好，下一步就看正月十五元宵节的表演。在市委秦书记和县委金书记面前的表演结束，自己就应该去上任副县长或县委常委了。正月十五社火的表演，自己不用操多少心，青山镇周围的老百姓就是表演社火的行家，只要安排了，镇上出一点买道具的钱，他们就会搞得妥妥当当的。这件事就让王镇长他们负责，自己就再不参与了。哎呦，工作基本告一段落，时间已是元月25号，市委的任命文件怎么还不下来呢？难道市委常委会还没有开吗？难道真要到月底才开吗？月底开也好，只要不放黄就行了。刘立春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今年阳历2月3号就是大年三十，离大年三十还有一个星期时间，元月30号了仍然没有刘立春任命的任何信息。刘立春有点心烦，他叫来王镇长商量下午开职工大会放假的事，具体议程由王镇长安排。下午开会时，王镇长讲了半天注意事项，王镇长让刘立春讲，刘立春讲了一句按王镇长的安排办就散了会。晚上刘立春回到家中，吃晚饭时也不和周洁说话，显得闷闷不乐的，坐在沙发上纳闷。周洁在厨房里表面洗着碗筷，其实心里也在纳闷，二人纳闷的是同一件事，就是刘立春的提拔到现在还不见任何消息。是不是因为没有去市委秦书记那里活动活动呢？是不是因为县委金书记没有收咱们送的钱或者是因为钱少了呢？为什么原来推荐考察刘立春一个人，后来又钻出一个川坝镇的张大炮呢？这些都是今晚刘立春和周洁在深深思考但又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刘立春今天上午给金书记和石部长打了电话，两人好像是串通好的，都回答：“不要着急，耐心等待。”真是俗语说的饱汉不知饿汉饥，总不能给市委秦书记打电话吧？

“不管了，能当就当，不能当就算了，准备过年的东西。”刘立春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周洁看着刘立春什么也没有说。年前的这几天一家三口先去菜市场买了过年的东西，又去双方的父母亲处拜了年，还去了不远的农村老家上了坟，同时走了几家家在农村的亲戚。在返回县城的路上，刘立春突然想到，是不是以过春节拜年的名义去市委秦书记家一趟活动活动呢？周洁听了刘立春的建议，沉吟着，始终没有吭气。刘立春见状也没有问。晚上，两人躺在床上了，周洁才慢悠悠地说：“我总觉得凭你和秦书记工作上的一面之交贸然去秦书记家不妥当。秦书记是啥人？是管辖几百万人口的市委书记呀，这么大的官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们难以想象。他既然亲自提了你的名，就有一定的道理，市委书记怎能随口提议干部呢？不可能，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当然，到现在了还未作决定，也肯定有原因，只不过这个原因我们还不知道。”周洁说着侧脸看了一下身旁躺着的刘立春，只见刘立春眼睛睁着，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周洁用胳臂肘子捣了一下刘立春。endprint

刘立春说：“我听着呢，你继续说。”于是，周洁侧过身子看着刘立春的脸又说：“像秦书记那么大的官，想拜年的人难道少吗？光接待拜年的人就要累坏他，所以，秦书记为了逃避拜年，肯定会在一般人不知道的地方躲起来。这个年你咋拜？”

“但是，我总觉得应该去秦书记家里一趟才对。”刘立春听着周洁的分析自言自语说。

“我也觉得有去的必要，但是……”周洁同样自言自语说。两人在“但是、但是”中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年的几天，刘立春索性关掉了手机，安心地窝在家里看了几天电视。但是，他眼睛看着电视，心里还在想着自己考察后到现在还没有任命的事，到底是钱没有送出去的原因呢，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如果有其他原因，那是啥原因呢？唉呀，也许还是自己太顺利了，从政府办公室秘书到青山镇党委书记，再到今天的准副县级干部，在提拔考察的环节，刘立春哪里操过这样的心，哪里受过这样的煎熬？还是没有在复杂的环境中经受锻炼的缘故啊！明天就是正月初五，正月初六就要上班，阴沉沉的天气使刘立春的心情也显得阴沉沉的，对上班都好像没有激情了。第二天清晨，刘立春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满是积雪的南山坡上很吃力地行走着，运动鞋窝在积雪中邁不开步子。刘立春无可奈何中抬头看了看天。突然间，天空云开雾散，阳光普照，地上的积雪也瞬间融化，刘立春高兴地欢呼着跑下山来……

“刘立春，你在睡梦中闹啥呢？”周洁被刘立春的梦话吵醒，摇着他的胳臂说。刘立春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拉开窗帘，只见一道金色的光线正好照在窗帘上。刘立春高兴地说：“周洁，周洁，天晴了，天晴了！”

“天晴了有啥惊奇的？阴了好几天，也该晴了。”周洁嘟嘟囔囔地说。昨天晚上周洁看了一晚上电视剧，好像还没有睡醒。

“我刚才梦见到处都是积雪，突然间天就晴了。”刘立春回到床上趴在周洁的脸旁说。

“立春，是真的吗？”周洁好像突然间感兴趣了，转过身子看着刘立春问。

刘立春便把自己的梦境和梦境中的感受说给了周洁。周洁眼睛盯着刘立春，端详了半天才说：“这是个好梦，说明你提拔的事没有完，还很有希望。不过，还要经历点波折。”

“你怎么知道的呀？”刘立春惊讶地问。

“我在档案局没有事时翻过解梦的书。书里说，只要心诚，有些事情会通过梦境来告知当事人的。”周洁开心地笑着说，“立春呀，我们不能放弃，只要是你的机遇就不会丢失。”

“对，周洁，我们不能放弃。”刘立春说着把周洁又紧紧搂在怀中。

七

正月初六，刘立春去青山镇上班，王镇长、张主席、李书记及所有科级干部都上班了。王镇长把元宵节社火的准备情况给刘立春进行了详细的汇报，刘立春听了很是满意。认为给市委秦书记和县委金书记表演的舞台已经搭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刘立春到青山镇上班后，从王镇长开始每个科级干部请客一天，同志们如此热情，大家的敬酒不得不喝。刘立春一连喝了七八天酒，有时喝得天昏地暗，不辨白天黑夜。等到清醒时，已经到了正月十三。后天就是元宵节，市委秦书记和县委金书记要来青山镇观看社火，又是一次难得的在市委秦书记面前展现自己能力的机遇，是机遇就不能丢，要抓住才才行啊！况且，自己副县长的任命文件还没有下来呢。不能再喝酒了，再喝，自己的副县级真的就要泡汤了，让妻子有一点面子的机会就没有了。刘立春带着王镇长等人详细检查着元宵节社火的准备情况，包括道具、服装、场地、舞台，还走访了重要的群众演员，特别是几位耍狮子的演员，刘立春还特别进行了鼓励。看着他们饱满的精神状态，刘立春就更加放心了。晚上，刘立春在办公室里给县委金书记小心翼翼地拨打了电话，电话里却传来了甜美的“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的回音。过了几分钟，刘立春又拨打了金书记的电话，电话里仍然传来了甜美的“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的回音。刘立春关了手机，自言自语说：金书记可能有重要的事情，后天的元宵节，明天再打吧。第二天中午时分，刘立春又拨打了两次金书记的电话，还是拨打不通。又拨打了石坚部长的电话，也打不通。这是什么原因呢？明天市委秦书记和县委金书记到底来不来呢？啥时候能来？刘立春为了两位领导看社火方便，安排王镇长把社火放在了正月十五的上午。但是，今天还联系不上金书记，自己总不能给市委秦书记直接打电话吧？直接给秦书记打电话，在秦书记眼里自己不就是个不懂事的半吊子吗？

正月十五上午九点，社火表演就要准时开始。昨天晚上到今天八点前始终打不通金书记的电话，石坚部长的电话也打不通，刘立春心中十分焦急。此时，四支社火队已经排着整齐的队伍站立在茶圣广场的四个角落，欢乐的锣鼓已经敲响，舞狮的年轻小伙子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跃跃欲试。茶圣广场四周挤满了人群，再过半个小时就九点整了，金书记他们仍然没有消息。王镇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几次追问刘立春：“开演不开演？到底开演不开演？”刘立春表面强装着平静，其实内心如锅里沸腾的开水。看来今天市县的两位领导来不成了，自己这次难得的机遇要失去了。金书记安排的事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他们来不成就算了吧，机遇失去就失去吧，社火是老百姓给自己耍的，表现的是老百姓自己的欢乐，不是给领导演的，表现的也不是领导的快乐，官场没有快乐……刘立春面对王镇长大声说：“开演吧，不等他们了！”王镇长跑过去站在广场中央，拿着话筒，面对广场周围的人群大声说：“时间到，耍狮子活动正式开始！”顿时，喧天的锣鼓响起来，四只高大威猛的狮子舞起来了。

这时，刘立春手中的电话突然间响起来。刘立春抬手一看，原来是石坚部长的电话。此刻，刘立春反倒不急了，他慢悠悠地接听电话：“我是刘立春。”

“立春啊，县上出大事了。前几天，金书记被省纪委叫走了，我们的电话都被封闭了。还有那个姓田的建筑老板和张大炮也被叫走了……”石坚部长小心翼翼地说，话还未说完就关了电话。

什么？金书记被省纪委叫走了？还有田老板和张大炮？刘立春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他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不远处的锣鼓声也好像听不见了，此时变得一片寂静。

难怪啊难怪！难怪接待金书记的那天晚上在青山酒店门口无意间碰上了田老板，难怪在推荐考察副县级干部时又加上了张大炮，难怪市委书记提名的自己迟迟批不下来……田老板是张大炮的小舅子！刘立春刚才焦急的心情又变得无比愤怒，金书记原来是这样的人！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刘立春仰面长长出了几大口胸中的怒气，心情才暂时平复下来。他转念一想，自己也好险啊！幸亏田老板送来的两万块钱被他坚决拒绝了，幸亏给金书记送的钱人家没有收，幸亏没有去市委秦书记家里……要是没有这么多的幸亏，自己不是也被……

刘立春不敢往下想。自己因为一次意外的机遇被市委秦书记记住了，也可能是秦书记随意的一句话，被提名为副县级干部候选人，考察推荐也本来是正常的干部选拔程序，自己却在这个过程中干了些什么？在这个过程中又发生了什么？如果自己没有被提名，那该多好啊！县委金书记、好同事张大炮，包括田老板会这样吗？

此时，不远处的锣鼓声、耍狮子的欢乐声、人群的喧嚣声又回响在刘立春的耳畔。刘立春转过身去，看见四只凶猛的狮子耍得正欢，广场上观看的人个个喜笑颜开。刘立春被欢乐的人群感染了，他们多么幸福啊！刘立春觉得自己也应该幸福一下，他顿时感到思想一阵放松，身体一阵轻松。广场中央那位高大飘逸、神情自在的茶圣正伸展着胳臂、高举着茶杯，仿佛在邀请和召唤自己。刘立春毅然关掉手机，猛然跑进广场中央，将那头最大的、耍得最欢的狮子头一把翻揭过来，套在自己的身上，猛烈地跳荡起来。人群中发出阵阵的惊呼声，都说这头狮子耍得是最欢的、最猛的，也是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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