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鹰落在屋顶上了

2017-10-17 20:25王族
小小说月刊 2017年10期
关键词:塔吉克大平小黑点

王族

山脚下只有一户人家,房子是黄泥小屋,栅栏用石头垒就,显得孤独而又宁静。

我坐在离这户人家不远的地方抽烟,突然看见一只鹰从远处盘旋而来,落在了这户人家的屋顶上。我对同行的几位朋友说:“这家人的房顶上有鹰!”但他们因为没有看到刚才的一幕,都不相信鹰会落在房顶上。在他们的观念中,鹰因为高傲,是不会接近人的。但我不怀疑自己的眼睛,我确实看到一只鹰落到了这户人家的屋顶上了。

然而我又能如何让自己的这次目睹得到认可呢?大家的观点是从高原存在了多少年的事实中得来的,我说服不了他们,我感到孤独。过了一会儿,我们准备离去。

这时候,我看见从那个黄泥小屋里走出一个人,去屋后骑了一匹马向我们这边跑来。我们坐的是越野车,很快要把他甩到了后面。我从倒车镜中看见他在车后的灰尘中慢慢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我很想等他骑马近前后问问他,是不是有一只鹰落在了他家屋顶上,但我不敢肯定他要去的地方是否和我们处于同一方向,所以便一直观察着他,看他是否一直尾随在我们身后。后来,他不见了。我打消了向他询问的念头。

汽车在一个有平整积雪的大平滩上停下,大家下车赏雪。雪很漂亮,将这个大平滩覆盖得像一面光滑的镜子。我想,大概从第一场雪开始,这里的雪便一直积了下来,以至于一场又一场地积着,把这个大平滩覆盖得犹如帕米尔高原最具神韵的一面镜子。

这时候,我一扭头又看见了他。呵,他果然一直尾随在我们车后。他在大平滩边沿—下子勒住了马,似乎怕马踩脏了积雪似的。他跳下马向我们使劲挥手,似乎让我们等他。我对大家说:“看,那个人在向我们挥手!”大家看过去,他已拨转马头沿大平滩外沿向我们这边跑来了。这是一个50开外的塔吉克族男人,脸因为长期受高原紫外線照射而呈赤青色,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人时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一样。他从马上跳下来,指着一位同行的塔吉克朋友说:“你,我的朋友嘛!刚才,我房子门口你都到了,不进去,为啥?”

同行的塔吉克朋友一时想不起他,脸上有了窘迫之色。

他的目光更锐利了,紧盯着他说:“刚才,我看见你这骑马的腿了!你忘了,10年前,你来这里,骑我的马,掉下来了,摔伤了。我的马把你摔伤了,是我的事情嘛!我还没有给你赔不是。”

同行的塔吉克朋友一时想起了往事,噢了一声,说:“没事,我已经好了。”

他忙说:“不,你的腿,好了。是你的事情;我,要不给你赔不是,那就是我的事情。”他总爱用“事情”二字来表达他心中想表达的东西,好在我们在新疆已经生活了好些年头了,知道他说的好是“事情”,不好也是“事情”。

同行的塔吉克朋友因他还惦记着10年前的事感动了,而他也因为终于找到了10年前被自己的马摔伤的人而释然了。他和同行的塔吉克朋友握手,临了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腿,显得无比亲密。我想,这些帕米尔高原上的人,实际上在更多的时候就是因为这样的情景而成为朋友的。

我看他们之间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了,便忍不住问他:“有一只鹰落在你家屋顶上了,你知道吗?”

他一下子用锐利的目光盯住我,问道:“是吗?”

我说:“我看见了,这些朋友没看见,他们不相信。”

他的目光变得更锐利了,而且由于他的个子很高,所以让我觉得有一种被什么从高处刺中的感觉。他说:“你,看见了,是你的事情;他们不相信,是他们的事情。”他仍用他那好事坏事都是“事情”的理论回答了我。他和同行的塔吉克朋友互道祝福,然后骑马走了。他用了10年时间,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骑着马渐行渐远,在雪野里又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选自《青年博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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