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庆丰
二十年前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政府给一位副县长做秘书。副县长姓王,大家都叫他王县长,虽然不是正职,但在日常称呼时副字往往都会被省略,就连王县长的父亲也称他为王县长。
那时的王县长四十刚出头,正值年富力强、干事业的好时候,因此我这个做秘书的整天风里来雨里去,跟着他没少吃苦头。
王县长早年丧母,结婚后依然和父亲住在一起。每晚送王县长回家,他都有这样一个习惯,那就是先去父亲的房间待一会儿,和父亲聊几句,至于聊什么,因为关着门,我也听不清楚。
记得有一次,离开王县长家后,我突然有事又返了回来。当我走进院子,发现屋门没有关,隔着门缝,看到王县长的父亲正在拿着王县长的上衣检查衣兜,王县长的父亲掏出一个小本子随意翻看了两页,脸上很快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说了一句王县长你辛苦了。
当时那一幕看得我一头雾水,王县长都已经成家立业了,且好歹也是堂堂的副县长,就算对父亲再孝顺,怎么能像个小孩子被父亲检查衣兜呢?
从那以后,那件事在我心里就成了一个疑团,越是好奇,就越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终于有一天,我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在王县长开会时,我就把手不自觉地伸进了他的衣兜,因为我是他的秘书,每次开会前他都会脱下上衣交给我保管。
那时领导们穿的都是清一色的中山装,上衣都有四个衣兜,我把四个衣兜全部掏了一遍,在右下边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就是王县长的父亲翻看的那个小本子。打开小本子,里边密密麻麻地记满了王县长做过的事和要做的事,完成的事就打个钩,譬如某年某月某日到某工厂调研,某日到某小学查看雨灾后校舍维修情况,某日到某村慰问五保户李某,等等,难怪王县长的父亲会对儿子说辛苦了,原来知道儿子都是在为民办好事。
从那以后,一有机会我就会掏王县长的衣兜。慢慢地,我发现他的衣兜里多了降压药,有时发现药快没了,我就偷偷买来药给他补上,虽然深知掏领导衣兜的行为人所不齿,但我好像已经患上强迫症了。可是两年以后,市里突然一纸调令,让我给一位副市长去做秘书,按理说这是好事,但我却舍不得王县长。王县长让我服从组织决定,说到哪里都是给党和人民工作,我就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王县长。
给副市长做秘书后,或许是因为跟随王县长时养成了坏习惯,有一天我居然掏了副市长的衣兜,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倒不是被副市长抓了个现行,而是我掏出了一个数额很大的存折,我心里知道,那个数额与副市长的正常收入绝对是不相等的。之后,每次掏副市长的衣兜,我几乎都会有新发现,有时是大额现金,有时是黄金首饰,有时是避孕套。
我思前想后,最终选择了辞职经商,当时有很多人深感不解,因为那时已经传言副市长要升任市长了,而我也可能被安排到某地当个副县长。后来很多人都说我很明智,因为就在我辞职不久,副市长就出事了。有人问我何以有先见之明,我只是微微一笑,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我实在难以启齿,说自己有掏领导衣兜的坏习惯。
就在前几天的全省优秀企业家表彰会上,我怎么也没想到给我颁奖的嘉宾居然是我日夜思念的老领导王县长,当时泪水就哗地涌了出来。
十几年未曾谋面,自然少不了与老领导亲热地叙叙旧。
知道吗?老领导说,退休以后,我从不出席任何公开活动,可当我看到受表彰的企业家名单中有你的名字,就欣然同意出席了,因为我知道你这个荣誉没有丝毫水分,就从这十几年来我从副县长一直做到省委书记,你却一次也没有找过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干净的企业家。
别这么说,老领导,一看到老领导,我就想起了当年自己做过的人所不齿的事。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老领导说,还在为偷偷掏我的衣兜感到自责吗?说实话,没有你的那些降压药,我可能早就倒在工作岗位上了,因此,我不怪你,谢谢你,在我的父亲去世后,接替了他的工作继续监督我。
哦,原來老领导知道我掏他的衣兜,却一直假装不知道。说到他的父亲,我的心中还有一个疑团,那就是为什么他的父亲总是称呼他的职务。老领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是在鞭策我,别忘了自己是个官员,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就在老领导去卫生间的时候,我又禁不住去掏了老领导放在沙发上的上衣衣兜,里边除了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还有一个小本子,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给西部山区某小学某同学寄生活费,打过钩的就有好几页,没打钩的还有很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