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
川籍画家在敦煌壁画研究与保护上的历史地位与作用
黄山
1 莫高窟61号窟10世纪壁画
在敦煌壁画的研究与保护中,川籍画家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不仅人数众多,而且成就卓著。以张大千、段文杰、史苇湘、欧阳琳、李其琼、孙儒僩(山见)等学者为代表的川籍画家,在70余年的漫长历程中,披肝沥胆,潜心研究,大力宣传,对敦煌壁画的研究与保护逐渐建立起完整科学的体系。而抗战时期,成渝两地大后方“文化之都”的形成,尤其是在成渝两地相继举办的“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毫无疑问成为推动20世纪的显学——“敦煌学”发展的重要动力,并由此而及,成为川籍画家前赴后继学习研究敦煌的精神源头。川籍画家对敦煌壁画艺术研究与保护所做出的积极探索和成果,为致力传统艺术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论文以集群考据和个案研究相结合,运用大量翔实文献史料和部分第一手资料,论述川籍画家在敦煌壁画研究与保护上的历史地位与作用。
敦煌壁画,川籍画家,研究,保护,地位,作用
Abstract:Sichuan Painters have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research&preservation of Dunhuang frescoes, with a great number of people involving, and remarkable achievements have been made. The representatives of Sichuan Painters, like Zhang Daqian, Duan Wenjie, Shi Weixiang, Ouyang Lin, Li Qiqiong, Sun Ruxian(Shan Jian) were dedicated to researching and broadcasting, building a complete scientific system of the research &preservation of Dunhuang frescoes in more than 70 years. In the Anti-Japan War, the formation of “cultural capital” in the rear areas of Chengdu and Chongqing, especially “The Exhibition of Zhang Daqian’s Copies of Dunhuang Frescoes”held in Chengdu and Chongqing, has become the impetus of the development of Dunhuangnology, the noted school of thought in 20th century, accordingly, it has become the origin of subsequent researches on Dunhuang. The exploration and achievement made by the Sichuan Painters in the research &preservation of Dunhuang frescoes, made great contributions to the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of traditional art, and its development. This article combines cluster of textural criticism with individual case studies, taking advantage of aboundant documentary sources and fi srt hand materials, discussing the historic role and in fl uence of Sichuan painters in the research &preservation of Dunhuang frescoes.
Keywords:Dunhuang frescoes, Sichuan painters, research, preservation, role,in fl uence
抗战时期,成渝两地汇集了一大批中国优秀的文化界艺术界名人,张大千、徐悲鸿、黄宾虹、林风眠、吴一峰、赵少昂、吴作人、叶浅予、傅抱石、吕凤子、唐一禾、张善子、张书芹、李有行、雷圭元、庞熏琹、沈福文、刘文葆、辜其一、黄光辉、赵治昌、邓只淳等分别在成渝兴办艺术学校和开展各种文化艺术活动,如成都的“中华工艺社”、“南虹艺术专科学校”、“四川省艺术专科学校”、“四川西南美术专科学校”;重庆的“‘中央’大学艺术系”、“正则艺术专科学校”、“武昌艺术专科学校”、“‘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北平艺术专科学校1938年合并)”等,极大地改善了成渝两地的文化生态,形成了大后方的“文化之都”,无论是对抗战时期的美术教育和创作活动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形成的西南美术重镇都起到了极为重要的影响。可以说,成渝两地成为20世纪中国美术的胜地和摇篮毫不为过。
而1944年在成渝两地相继举办的“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毫无疑问成为推动20世纪的显学——“敦煌学”发展的重要动力,展览展示了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在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唤醒和激发了国人的民族自豪感和爱国热情。并由此而及,成为川籍画家前赴后继学习研究敦煌艺术的精神源头。
正是在1944年1月成都举办的“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展览”上,正在重庆国立艺专求学的青年学子段文杰,被张大千临摹的精美敦煌壁画所震撼和吸引,立志传承和弘扬敦煌艺术,怀着“化古出新”的远大抱负和“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坚定信心,从此走上了献身敦煌事业的艺术之路。
张大千是研究敦煌壁画的中国第一人,亦是川籍画家敦煌壁画研究与保护的先行者。
1941年的5月,正值抗战时期,为了探索中国画艺术源流,从古代壁画中汲取丰富的艺术营养,继承和振兴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在成都南虹艺术专科学校任教的张大千和妻子杨宛君、次子张心智以及学生一行数十人,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向往已久的莫高窟。至1943年11月,历时两年零七个月,他完成了对309个洞窟的编号,成为莫高窟编号的第一人,临摹敦煌壁画大小共276件,为保存文化遗产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张大千对敦煌石窟艺术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他建立的“敦煌学”,开画界学习敦煌之先河,将博大精深的东方艺术与敦煌石窟壁画介绍到全世界,对推动中国艺术在世界范围的认识和普及产生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而张大千敦煌摹品中留存的“白画”,对于壁画粉本的流传和研究具有极为重要的艺术价值。张大千还完成了平生仅有的一篇学术论文《关于敦煌壁画》。其间的1942年开春后,张大千又分别致函在重庆的谢稚柳著名(书画家、鉴定家,当时任监察院秘书)、门人萧建初(张大千女婿,著名国画家,后任四川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教师)、刘力上(后任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师)同来敦煌参加壁画的临摹工作。1943年5月初,张大千一行告别莫高窟去安西榆林窟临摹壁画。
1950年初夏,张大千长女张心瑞和丈夫萧建初(张大千门人)在晾晒大千先生敦煌临摹壁画时,发现有些画已经有受潮的现象,立即找大千先生好友、时任川西博物馆馆长谢无量商议此事。后经谢无量建议,将这批临摹敦煌壁画以“为张大千举办画展”的名义,从家属手中借调给博物馆存放。1962年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批示,这批敦煌壁画186幅由全体家属共同捐赠给四川博物(馆)院,有关部门向在国内的全体家属颁发了奖金。
四川博物院现存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186幅,台湾“故宫博物院”现存62幅。
1941年10月,在川人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期间,民国政府监察院长于右任到河西视察,大千先生陪同于右任观看敦煌石窟壁画。大千先生谈及敦煌石窟中许多珍贵的文物国宝已被斯坦因、伯希和等外国强盗劫掠盗运出国之事,向于右任提议希望政府尽快设立一个专门机构,保护管理已被破坏得千疮百孔和被风沙侵蚀掩埋的千年石窟,由专人整理研究石窟壁画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于右任先生在敦煌考察之后,为回应张大千的提议,遂撰文《建议设立敦煌艺术学院》,全文刊发于1942年2月15日出版的《文史杂志》第二卷第4期。1943年,留学法国回到祖国的常书鸿也积极促成敦煌艺术研究所的成立,及至1944年2月,国民政府正式成立“‘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常书鸿是第一任所长。
2 莫高窟金刚手菩萨壁画
3 莫高窟57号窟观音壁画早唐时期
1949年敦煌艺术研究所更名为敦煌文物研究所。
作为常书鸿先生的继任者,川人段文杰成为敦煌研究院第二任院长。1984年,在敦煌文物研究所基础上,扩建成立敦煌研究院,段文杰任院长,常书鸿任名誉院长。
自敦煌艺术研究所的建立始,结束了敦煌400多年来缺乏有效管理的状态,开始了对敦煌石窟文物的管理和守护,研究所是我国最早从事石窟文物研究与保护的专门机构。在研究与保护敦煌壁画的漫长历程中,川籍画家都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在段文杰先生从事敦煌文物和艺术保护研究60年的历程中,其研究领域广阔,学术成果丰硕,领导才能出众,成为敦煌研究与保护的领军人物。段先生创办《敦煌研究》、主编《敦煌研究文集》、主编《1983年全国敦煌学术讨论会文集》、主编《佛教艺术——敦煌壁画十册总集》、主编《中国石窟·敦煌莫高窟》(5卷本)、《敦煌莫高窟内容总录》,著有《敦煌彩塑艺术》《敦煌壁画概述》《敦煌壁画中的衣冠服饰》等。段先生临摹不同时期的壁画340多幅,尤其临摹的莫高窟第130窟《都督夫人礼佛图》、第158窟《各国王子举哀图》等,成为敦煌壁画临摹中的精品,不仅技法高超,而且底蕴深厚,充分体现出唐代绘画的内在精神和审美特质。他的临摹从究其造型、色彩、技法原理进而上升到“临摹学”的高度,对临摹敦煌壁画进行理论性的系统研究,对广大从事敦煌壁画临摹与研究的美术工作者产生了积极的指导作用。1984年,段文杰担任敦煌研究院院长,更多精力放在了领导全院的工作上。他锐意进取,勇于开拓,开创了敦煌研究院各项工作新局面,建立完善、科学的保护体系,致力传统艺术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把敦煌研究和保护与利用事业提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充分展示了其杰出的领导才能。2007年,甘肃省政府和国家文物局联合授予段文杰“敦煌文物和艺术保护研究终身成就奖”。
(三)美术研究所的成立
美术研究所源于1944年成立的敦煌艺术研究所美术组,经1949年文物研究所美术研究室,现为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在敦煌研究院众多机构中,美术研究所是从事敦煌壁画临摹、复制、敦煌艺术理论研究和艺术创作活动的研究机构,是国际国内敦煌壁画研究与创新应用的学术高地。
段文杰曾任美术组组长,李其琼曾任美术研究所副所长。
继段文杰先生之后,史苇湘、欧阳琳、李其琼、孙儒僩(山见)等学者为代表的川籍画家相继来到敦煌,为敦煌壁画研究与保护事业注入新的血液与动力。
1948年秋,24岁的川人史苇湘从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四川美术学院前身)毕业,经张大千先生介绍,孤身千里跋涉来到了向往已久的敦煌莫高窟。史苇湘曾被学校派到大师张大千身边,作为助手帮助搞敦煌壁画展,从此与敦煌壁画结下不解之缘,更坚定了他为了敦煌“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决心。史苇湘到敦煌后一直从事敦煌壁画临摹和敦煌历史、敦煌艺术理论、敦煌佛教艺术史的研究,历任敦煌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研究员、资料中心主任,在敦煌研究院有“活字典”之称,是敦煌学史上的一座丰碑。他先后临摹敦煌壁画300多幅,出版各类画册、专著资料辑录等10余种,发表论文100余篇,其中《敦煌历史年表》《敦煌石窟内容总目》等成为敦煌研究者必备的工具书。史苇湘是最早运用艺术社会学的理论和方法研究敦煌石窟艺术的专家,研究内容十分广泛,涉及历史、艺术和宗教三大领域,所创立的敦煌本土文化论、石窟皆史论等著名论断,成为敦煌学研究的学术标杆。2002年出版遗著《敦煌历史与莫高窟艺术研究》,被誉为敦煌学史中里程碑式的著作。
1947年,同为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毕业的欧阳琳早于男友史苇湘来到敦煌,同行还有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的同学黄文馥、薛德嘉和孙儒僩(薛德嘉和黄文馥相继离开),开始了她漫长的敦煌艺术生涯。
以“画匠”自诩,是敦煌研究院敦煌壁画临摹工作者的一种自我解嘲和高贵品格,也是欧阳琳对自己艺术一生的无悔注释。专注于壁画临摹,潜心于敦煌壁画“瑰丽雄奇,气象万千”的胜境之中,锤炼出一身绝技,使欧阳琳的临摹在技法和审美感受上早已达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尤其是图案描绘方面,几乎无人超越。跨入2000年之后,欧阳琳开始着手壁画临摹形而上的研究,把“传移模写”的实践真知,上升为系统的理论研究。以小品文的形式,对敦煌壁画进行深入的方法论和美学探究,娓娓道来,深入浅出,真知灼见,图文并茂。著有《史苇湘欧阳琳临摹敦煌壁画选集》《感悟敦煌》等,其敦煌舞乐彩绘本《敦煌舞乐》,更是史苇湘、欧阳琳、史敦宇、金洵瑨一家三代敦煌人对敦煌事业的厚重献礼。
与史苇湘、欧阳琳夫妇一样,孙儒僩(山见)、李其琼夫妇也把自己的毕身都献给了敦煌艺术事业。
1947年7月,从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建筑专业毕业后在重庆生活稳定,衣食无忧的孙儒僩,匆匆踏上了西行的征程,去实现心中的梦想,送行者正是后来的意中人李其琼。
在敦煌最初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孙儒僩是莫高窟唯一的专业的建筑人才。他充分发挥所学专业优势,开始测绘木结构窟檐,临摹壁画中的古建筑形象,研究流沙和木石,探索实验石窟保护的方法与路径。防沙、治沙,加固防沙墙,在一千多米外就设置防沙网。不断地考察并加固出现危险情况的石窟,巩固常书鸿在当时主持修建的长达一千多米的夯土结构围墙。如果说段文杰、史苇湘、欧阳琳、李其琼等画家学者都是一个个走向敦煌研究前台的耀眼明星,那么孙儒僩无疑是这当中一位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
“文化大革命”过后,国家更加重视全国的文物保护工作,敦煌也迎来艺术的春天。重获新生的孙儒僩,更加忘我地投入到敦煌保护工作之中,许多先前无从下手的洞窟加固工程,都一一迎刃而解。在敦煌工作46年中,他默默无闻,潜心钻研,为敦煌文物保护做出了巨大贡献。孙儒僩曾任敦煌研究院保护所所长,院学术委员会委员、研究员,甘肃省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甘肃省文化厅文物保护专家组成员,是名副其实的敦煌石窟保护神。
1952年,孙儒僩到达敦煌的六年后,毕业于四川西南美术专科学校西画科的李其琼也辞掉了工作,离开西南军区战斗文工团美术队,前往敦煌工作,并与思念已久的孙儒僩成婚,成就了继史苇湘、欧阳琳夫妇之后的又一段敦煌大漠爱情佳话。
学习油画出身的李其琼,并不熟悉中国画线描的技巧,但这些困难并未难倒性格倔强的她。李其琼天资聪颖、禀赋出众,甚至并不喜欢自己临摹的第一个洞窟的她,从开始的陌生、困惑、不解,到逐渐认识、领悟敦煌壁画的无穷魅力和审美特质,进而完全被传统壁画的博大精深所折服。在旷日持久的临摹中,李其琼不断掌握和提高临摹的技能技巧,渐渐成为敦煌壁画临摹高手。“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到金”。可贵的坚守,练就了李其琼线条勾勒的一身本领,成为敦煌研究院除段文杰之外临摹壁画最多的人。壁画临本有《莫高窟220窟西方净土变》《莫高窟220窟帝王图》等。
敦煌壁画是敦煌艺术的主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民族特色美术的重要构成要素,是中国美术发展历程的一条重要脉络。在张大千的引领下,以段文杰为代表的川籍画家在大漠深处披星戴月,呕心沥血,望尽天涯路,敢为天下先,静心守望心中的精神家园,以超凡的智慧和不朽的神奇创造了敦煌研究与保护史上的“轴心时代”。迄今尚有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仍在美术研究所工作的后学彭文佳、郭曳艺,后继有人,敦煌之幸。
在长期艰难困苦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中,敦煌壁画的研究与保护者不忘初心,坚守信念,成为敦煌壁画的再造者和守护神。这种化古出新、传承创新的勇气和思想锐势,成为敦煌传统艺术后继者的精神旨归和美学遵循。敦煌研究与保护先驱者当年所经历的种种艰辛和困苦,今天的我们或许已经无法想象了,但是他们的献身精神和所凝结的文明成果将永存……
川籍画家这种对中华传统艺术膜拜和崇尚的集群意识以及对民族文化追根溯源的文化自觉,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历史影响。其对敦煌壁画的研究与保护和创新应用成果,影响到众多门类艺术家创作的审美取向和精神旨归,对整个现代中国美术乃至世界美术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具有不可撼动的历史地位,并在传统艺术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方面做出了有益的尝试和积极的贡献。
The Historic Role and In fl uence of Sichuan Painters in the Research &Preservation of Dunhuang Fresco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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