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格林卡++三木
临终关怀所是一些已经知道奇迹不会发生的人去的地方,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等待死亡。这里是病重患者最后的避难所……一些人在亲人的陪同下前来,家人将照顾他们的职责转移给医护人员;另一些人是从医院病房、街道、火车站而来。1/3人都是自行前来的,因为他们不想在健康人的陪伴下死去。伊丽莎白·格林卡医生集资成立了一家免费的临终关怀所,她在日记中记录下自己在临终关怀所看到的故事。
伊丽莎白·格林卡医生不仅是医学领域知名专家,同时也是乌克兰第一家免费临终关怀所的创始人及负责人。她的这家临终关怀所于2001年9月在基辅成立,现在有大约15名住院病人和100多名参与“家中护理项目”的病人。除了乌克兰,伊丽莎白还兼顾莫斯科和塞尔维亚的临终关怀工作。
在伊丽莎白和病人的所有合影中,她总是笑容灿烂、双目明亮。一个人怎样才能用自己的爱温暖成百上千人,亲手埋葬他们且不让他们感到万分痛苦,或被专业的医务人员冰冷对待?伊丽莎白及其同事和志愿者的座右铭是:临终关怀所——为生命而设。高质量地活着,即便生命账户上的余额所剩无几。对伊丽莎白来说,任何人,无论他是富裕还是贫穷,都应该有尊严地离开人世。毕竟,死亡是公平的,它不会选择让谁跟它走……
临终关怀所,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未知的领域。里面待的都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了?伊丽莎白说,临终关怀所的人和我们普通人只有一个区别:他们知道他们还剩多少时间,而我们却不知道。她还说,她的病人教会她很多,临终关怀所是生命的学校。
关怀所里的人都这么叫她。登记在册的资料显示,她真名叫维拉·瓦西里耶夫娜,48岁,但她看起来像70岁,面容清瘦,嘴里只剩两颗牙齿。维尔卡老太的大儿子在酗酒后的斗殴中丧生,小儿子只有19岁,但也开始酗酒了。
刚被送到这里的那天,她当着大伙的面哭得很厉害,后来还为此向大家连连道歉。那天晚上,是我负责去她的房间视察——视察病人在这里的第一晚是否睡得安心。通常,我们会让新来的难以入眠的病人稍喝点伏特加,因为对大多数喜欢小酌两杯的病人来说,突然停止喝酒也是个大困扰。但维尔卡拒绝了。
夜里她总是静静地躺着,头靠在收音机上。
“您感觉怎么样?”有时我查房时会这么问她。
“医生,我在听收音机。”她每晚都听收音机助眠,但仍旧彻夜难眠,她就一直静静地靠在收音机旁,睁着眼度过整个夜晚。
一天清晨,我发现维尔卡老太没有去领早餐,才得知,她在夜里去世了。
这位病人是我5年前开始接触的,当时他45岁,家境非常富裕,大家都叫他“海神”,因为他曾经的生意伙伴都这么叫他。
他从国外回来后,直接到了我们这里。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他的保镖和司机。“海神”和妻子离婚很多年了。我们经常能看到他从前的手下拿着文件来找他签字,伪善地嘘寒问暖几句后小心翼翼地关上病房门匆匆离开。司机与保镖担负起了照顾他的职责,晚上“海神”睡着了,他们会和护士讲他以前的故事。
白天,“海神”只吃从酒店送来的饭菜,保镖会去为他买他想喝的各种饮品。他有一辆豪华奔驰轿车停在关怀所附近,病房里几乎所有生活用品都是他自己购置的:电视、亚麻床单、睡衣、尿布……他从不用任何公用的东西。
“海神”在关怀所住了整5个月。大家都很喜欢他,他的言谈举止改变了大家对有钱人的误解。他乐观,有教养,谦虚谨慎,不与人探讨死亡,也不谈将来。
5个月的时光,已经让我们的友谊十分牢固。后来,“海神”起不来床了,我问他有什么想做的事。我以为他会说“带我去西班牙”“订购些名贵的药” “帮我请个顾问”之类的请求,或者需要鲜花、威士忌、新手机、新汽车、换保险等。但他却让我帮他去找一只小山羊来。“海神”在乡下长大,出生后不久父亲便去世了,母亲独自将他带大,他儿时唯一的美好记忆就是和一只小山羊玩耍。
我带着山羊去见他。山羊不间断的咩咩声惊动了整个关怀所。我们来到“海神”的病房,护士对他说:“我们有个惊喜给你!”我们把小山羊给他看。他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得前仰后合。这只羊是我们租来的,租用到晚上。
“海神”站不起来,小山羊一直陪在床边,靠在他的床边睡着了。他拥抱着它哭了,这是5个月以来“海神”第一次哭。
她叫瓦莉娅,在糖果厂的酥糖巧克力车间工作,离异,无子。这就是她的全部资料。一有朋友们来看她,她的病房里就会散发出香浓的巧克力和焦糖味,她的小姐妹們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总能把病房的气氛搞得很热闹。
在几次化疗后,她的头发不断脱落,就像一株光秃秃的蒲公英。
瓦莉娅让我帮她找一部电话。
“我要打电话给他。你觉得怎么样?”
“谁?”
“我们结婚10年。总该好好告个别,毕竟我快要死了。”
打完电话,她问我星期一晚上7点能不能不穿关怀所的病服。
“他要来看你吗?”
“嗯。”她答道,垂下了眼睛,脸红了。
晚上,我赶到商场去帮她买了假发——我们那里所有样式的三角巾,瓦莉娅都不喜欢。我买了带颜色和发型时髦的假发。瓦莉娅戴上假发,要我给她一面镜子——病房里没有镜子,我带她到办公室照镜子。
“瓦莉娅,真的是你吗?”一个声音从门后传来,“你变得如此消瘦,但却仍旧如此美丽!”
他们聊了起来,我走开关上了门。
后来,每个星期一,我们都会把瓦莉娅打扮好。他要是没来,她就坐在走廊里等,从午饭时间一直到深夜,连茶都不肯喝。
但不论多晚多忙,他都如约而来。两周后,瓦莉娅走了。
我也已经很久没有闻过那么香甜的巧克力酥糖味了。
1945年,斯塔西克还是个小男孩:他踩到了地雷,断了一只脚和几根手指。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病历上记载,是他的家人把他送来的。我负责帮斯塔西克上止痛药。
斯塔西克不能与人正常交流,因为他还患有语言障碍,只能重复别人的话。
例如,护士问他:“疼吗?”他回答:“疼。”
护士如果问:“不疼吗?”他回答:“不疼。”他只能这样和我们交流。每接触一个新单词,他都要断断续续地重复几次。
“丽-莎,丽-莎,丽-莎……汽-车,汽-车,汽-车……”
他没有“中间情绪”——他的情感表达不是大笑就是大哭,但他的这两种情绪都是真正发自内心的。
斯塔西克在这里总共住了3个月。后来,他全身瘫痪了,因为关怀所床位不够,我们要把他送回军人疗养院。我以为在智力不健全的斯塔西克眼里,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但军人疗养院的勤务兵来接他时,他大声地哭了。我来到病房,开始解释让他回去的原因,还告诉他我们会去看他。斯塔西克不看我们,木木地盯着墙,什么也没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重复我们说的话。
勤务兵带他从我们面前走过时,他用手紧紧地捂着脸,不愿再多看我们一眼。
有一天,快下班的时候,有人送来一位老人。从病历看,他独自生活,没有接受治疗或没治疗多长时间就出院了。他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他表现得对周围漠不关心。在档案卡上,我得知他是近5年患上癌症的,本该接受手术,但手术当天他没出现在医院。资料上没有其他信息了,我们也没观察到什么:没人来看他,也没人给他打电话,登记表上也没填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次日清晨,来了一位男士,打听是否有位H老人入住,护士把他领到我的办公室。他提到的H老人就是他。
“H老人应该是昨晚入住的。他在哪个房间?”
“在第6病房。您是这位病人的亲戚吗?”
男人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地板,回答说:“我是他儿子。”
“您来接他了?”
“不是,请问,需要给他准备些什么日常用品?”
“可以带些他爱吃的,或者他喜欢的什么东西都可以。”
“他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我以为您会知道。”
“我们不住在一起,30年前,他和我母亲离婚了。”
“我可以带您去他的病房。”
“不,不用了。”
“为什么?”
“我不想见到他,我是受母亲之托来的,她非让我来。”
“他伤害了您吗?”
“我不记得了。他以前经常酗酒,我只记得小时候妈妈经常哭。”
儿子每天都来,像钟表一样准时,但只待在前厅里,从下午5点坐到7点,双手紧握,凝视前方。有时,他坐累了,就在窗前站着,凝视着街道。他会询问H的身体状况,带些水果和尿布给他,每天如此。
日复一日,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H去世了,我们打电话给H临终前托付的电话。当时是下午3点,通过电话半小时后,儿子赶到了关怀所。他问我们需要做些什么,该去哪里埋葬。我们准备了必要的文书,我让他稍等,因为还有一份医疗报告马上就好。
他走向了H生前住过的病房,病房门紧闭着,他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我,我点点头,他沉默着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进去了。
奥尔加,25岁,身材消瘦,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年龄相差不大:一个4岁一个5岁。她的丈夫比她大10岁。她没有工作,很早就嫁人了,在家照顾孩子和家庭。
她得了黑色素瘤,生病已经3年了,病情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她是从家里过来的——她家公寓很小,丈夫不希望孩子们看到母亲死去。肿瘤转移到了脊柱,她十分痛苦。
她每天都盼着孩子们来看她。他们来的时候,她会涂口红,换上从家带来的衣服。在孩子们眼里,妈妈一直都像刚摘下的水果一样鲜活。她枕头下有一面小镜子,一听到走廊有脚步声靠近,她就立刻拿出来照照自己,然后再赶紧藏好。
开始,丈夫几乎每天都来。孩子们第一次来探访时,两人紧紧地抱着床边,把他们画的画拿给她看。他们很乖,安静地来安静地走,一直紧紧地攥着父亲的手。
一个星期后,他们已经熟悉了环境——开始在关怀所走廊玩闹,玩走廊里的魚和金丝雀,窥探其他病房,经常问我们晚饭吃什么。护士们很心疼他俩,常给他们一些好吃的零食,把小女孩蓬松的头发扎成马尾,看来父亲还没学会为孩子扎马尾。
后来,他们开始不那么频繁地来了。奥尔加哭了,整日沉默不语。丈夫打电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两周后,父亲又带他们来了。女孩有了漂亮的蝴蝶结,男孩穿着一件合身、熨好的衬衫。他们也不嚷嚷着问晚上吃什么了,也没拿画给妈妈,只是站在奥尔加的床前,告诉她他们今天要去动物园玩。
我把他们送到电梯口,回到办公室,护士们向窗外望着。
“快看!伊丽莎白医生!”
我走过去,看见关怀所大门口站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孩子们走出门,冲过去抱着她,每人拉一只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们沉默了。
然后去了奥尔加的病房,看到她正在大声哭泣。
她们第一天来的时候很安静,牵着彼此和孩子的手。她们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世界上是否存在奇迹。平日里,她们话很少,几乎不怎么吃东西,睡觉也不踏实,会半夜起来到关怀所的小教堂点蜡烛。
住进关怀所前,为治好孩子的病,她们试过各种方法:手术、放化疗、同位素治疗、抗体治疗……孩子的病历上写满了治疗方案,但在死亡面前仍旧无能为力。孩子的病历最终还是以一页小小的纸告终了——临终关怀所3位医生的死亡认定签字。
每天早上,我都要在办公室忙着处理日常事务,有病人来请求帮助:有人需要购置新物件,有人需要打扫卫生,有人需要聊天,有人想要去度假……但只有她们,从不向我提出任何要求。
她们为已经成年的孩子唱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唱歌时,她们会像摇婴儿一样随着律动轻摇着孩子。她们温柔地说:“小时候,你也是这样在我们的怀里吃、睡、尿……”
“别哭了,妈妈!”孩子要是看到她们眼含泪水,就会温柔地安慰道。孩子帮她们擦干眼泪,她们很少在孩子面前哭。我从没看到孩子有过任何不耐烦或发脾气的时候。每次听到医生诊断的坏消息后,为了不弄出大动静,她们会用手捂着嘴,默默地流泪。
孩子死后,她们默默地填完厚厚的申请文书。
我清晰地记得,她们是如何填完了一份要求不要对死去的儿子进行尸检的申请书,在“是否允许解剖亲属遗体……”一条下写道:
“医生,很抱歉我们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们不希望孩子的遗体被破坏……”
40天后,她们带来了孩子的遗照,上面写道:妮诺奇·科连卡、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的孩子伊戈尔……
又是一个耶稣受难日(复活节前的星期五),让我想起3年前那个叫伊戈尔的小男孩。当时伊戈尔13岁,他的父亲是一个正统的乡村牧师。十几年前,在得知当时只有2岁的儿子患病后,伊戈尔的父亲乔治毅然辞掉世俗工作,献身于服务上帝。乔治从神学院毕业后,正式成为一名牧师,负责一个快要被人们遗忘的小教区。他亲手整修了教区的图书馆和食堂。
伊戈尔一家住在临终关怀所附近的一间公寓里,为了谋生,伊戈尔的父亲又找了一份看门的兼职。
伊戈尔日渐憔悴,身体越来越虚弱,但他很勇敢,很少哭,问得很少,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喝一杯佩特罗弗纳茶”。他邀请我去家里,与乔治和伊戈尔的母亲塔尼娅一起喝茶,我们聊天气、养花和他们的教区。
一个星期四的清晨,伊戈尔对我说,早上想用关怀所最凉的水洗漱,关怀所最凉的水在治疗室里可以打到。早晨5点,他用凉水洗漱完,然后和乔治及另一位神职人员一起吃了圣餐,装饰了柳树。
乔治每天凌晨4点起床,坐3个小时的火车赶到教区进行服务,晚上再回到医院。伊戈尔去世那天亦如此。
那天是耶稣受难日,星期五,伊戈尔去世了,留下孤单的母亲。伊戈尔去世前,我们预感到了,我们便陪她坐在伊戈尔床边,紧握着她的手,直到他停止呼吸。我们拥抱在一起,塔尼娅哭了。我们坐了很久,挽着她的手,一直沉默。
我给乔治打电话,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了。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说牧师在服侍还不能立即赶往医院。
服侍结束后,有人开车载乔治去了医院。伊戈尔在耶稣受难日的圣歌中安静地躺着。
伊戈尔去世后,乔治还继续担任着关怀所牧师的职责,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有空就会来。和将死的孩子交流,安慰憔悴的父母,与不愿与任何人沟通的孤独病人交流,无偿进行殡葬服务……他从来没收过任何费用,也会好意拒绝大家的礼物。他总是从容淡定,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情绪,很多人,甚至包括一些医护人员在内都不知道,3年前乔治牧师的儿子就是在这里去世的。
萨穆伊尔和艾斯特是敖德萨人,两位老人从没想过有一天上帝会安排他们来到基辅。他们第一天来时,他是推着轮椅带她来的。他仔细看过了所有的房间后,选择了一间最明亮但最小的。
“艾斯特喜欢晒太阳。你们知道敖德萨的太阳是什么样的吗?” 萨穆伊尔边说,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调皮地眯成一条缝,“你不知道,因为你们基辅没有那样的阳光。”
“萨穆伊尔,不要乱和医生开玩笑,”艾斯特说,“她总是这样没正形。”
夫妇二人开始斗嘴,我根本插不上话。
环顾完四周,萨穆伊尔宣布,明天就搬家。
“您是说住院?”我更正道。
“是搬家,我们要生活在这里。”
第二天一早,艾斯特戴着礼帽,扎着领带,推着萨穆伊尔出现在护士面前。萨穆伊尔怀里抱着一个小笼子,里面是一只金丝雀。
“这是我们的女儿,它不会打扰大家的。”
萨穆伊尔不怎么出病房,每到晚上,我们就能听到他们会花上几个小时谈话,有时大笑,有时也会斗嘴。
与妻子不同,艾斯特喜欢出去,到镇上买花送给萨穆伊尔,帮她摆在床頭,还谎称是在附近的市场买的。
从他们口中我得知敖德萨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那里一切都很美好:鲱鱼、茄子、鱼子酱、天气、鲜花、女人……
一天,艾斯特跑来向我咨询,可不可以不让萨穆伊尔接受化疗,他哭了,愣愣地站在那里。我打电话请求医院,送萨穆伊尔回来。
萨穆伊尔回来了,但她被遮上了布。他经常独自一人待在二楼的7号病房,他不愿意相信萨穆伊尔死了。晚上,艾斯特用手风琴拉萨穆伊尔生前爱听的曲子,同时还低声细语地唱着什么。
离开时,艾斯特收拾了几样自己的物件,把金丝雀留在了关怀所。
他们在一起24年了,离在我们关怀所举办婚礼,距今已经5年。他们是非常般配的一对。
安德列突然病倒了,为了治好他的病,他们跑遍了所有医院。在无数次会诊后,他们陷入绝望,决定去最后的安息之地——临终关怀所静待生命结束。
安德列在母亲和奥尔加的陪伴下来了我们这里。安德列母亲的名字我记不清了,但她的脸上的神情和目光我现在仍记忆犹新,她仿佛能将痛苦分成几半,让所有看到她的人深切感受到她正在经历的不幸。
奥尔加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一头棕色的头发,又高又瘦。她坐立不安,在房间和走廊里踱来踱去,一会儿打开门一会儿又关上,接听着朋友们打给她和丈夫安德列的没完没了的电话。她走到窗前,盯着他,走近了床。和安德列说话,哭,继续说话,又哭。她去关怀所的小教堂,又点燃了一支蜡烛,回到了病房。
“他会好起来的,因为我爱他!”
但他很快就更衰弱了。
一天晚上,奥尔加飞奔到办公室对我说:“我想结婚!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要牧师同意。”
“我必须现在就结,我有强烈的感觉,必须马上。如果我们结婚了,那么即便他死了我们还可以在阴间相遇。”
第二天一早,牧师就为他们主持了婚礼。我们手拿蜡烛和花环,亲眼见证了这对新人的幸福时刻。安德列全程只能躺着。我们看哭了。婚礼蜡烛在他手中颤抖,奥尔加和他一起握住它。
婚礼后,她很高兴,和安德列的妈妈一起去见了安德列的亲友们。一个小时后,我们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回来。
当他们回来时,安德列已经离开了。
奥尔加奔跑着大喊:“安德列,别这样!”
又过了一个小时,我问:“奥尔加,我们能为你做什么?”
“我只能和他在一起。”
她紧紧地抱着我,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了好久。
现在她还会经常写信给临终关怀所,结尾署名还是“安德列和奥尔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