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地下地上的珍奇

杨乃运

从历史的深度和广度上了解和认识一个地区，最好是先走进那个地区的博物馆，博物馆是一个地区这部大书的索引和目录，概要而系统，并且这部书总要从有实物支撑的遥远过往讲起，分门别类。和田博物馆是2005年10月29日举行的开馆典礼，在总建筑面积达3400平方米的这座博物馆内，分了6个部分进行展览：踏进文明的门槛、列入中国版图、于阗的文化艺术、佛教圣地的辉煌、大宝于阗国、伊斯兰手工艺。

玉石之路4000年

同样为博物馆建筑，风格和形貌会完全不同，如果有兴趣走遍全国的博物馆，您就会发现，这竟是一道分外绚丽多姿的动人风景。我们的旅游大巴车在和田博物馆的停车场一停下来，和田博物馆进入视野时，我的心就为之一动。这是座规模算不上大的博物馆，楼也相对的比较规整，但门脸儿的外立面装饰，却一朵别具风情的花似的掳获了我的心。我觉得，它是伊斯兰风格，或说是维吾尔族风格，尽管它的拱券门的拱券顶是装饰出来的，楼体外立面上的横砖和北京四合院儿的院墙山墙砌筑方式没什么太大不同，门券顶上纹饰图案并不太陌生，可以归类到象形纹、万字纹里面去，但它的组合在整体上就是有种特别不一样的、独属一方文化或一族文化的感觉，特新疆特和田的感觉。

博物馆的外装修不是看点，走进展馆的前厅我也设觉得有什么看点，但导游却隆重地介绍起大树根桩上立着的一块大石头，它的颜色土白，差不多一人高下，像座孤峰，没有特别的异形异态，如瘦、露、透之类，归到园林观赏石里会觉得对园林观赏石有点不公，它缺了太多丑怪之石的风骨。但当地导游却稱其为“镇馆之宝”，因为它不是普通石，而是块玉石。

惊着了。知道现如今的和田玉什么价吗？一小块，如鸽子蛋大的一小块儿，纯质的仔儿玉，就有可能是几千块上万块人民币，人多高的腰粗得如一口大缸的和田玉，它会是什么价？说价值连城都不算夸张啊！

我想，这块玉当然是还包着石皮的玉，肯定已开了窗，度过了赌石阶段才会被言之凿凿地尊为“镇馆之宝”。从外包石皮上看，它可能是白玉。和田白玉呀！

和田被称为玉都、玉乡。和田古称于闻，藏语意为产玉的地方。历代文学作品，对古于闻的描述比比皆是，多与玉有关，其玉，上上之品，否则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不会说：“凡玉，贵重者尽出于闻。”而且还有那么多蛊惑人的传说，诸如羊脂白玉有灵性，与人相通，佩戴几十年到垂老时竟变成了殷红色；有老妇夜出遇匪，惶恐之间身上的美玉竟将劫匪双目击瞎等等。

和田博物馆的展厅橱窗里有不少出土的玉件，不过都不是玉石巨人而是袖珍迷你之物，有玉盘、玉碟、玉镯、玉雕动物人物之类。导游告诉我们，和田的玉石之路要比丝绸之路早上两千年，迄今达四千年之久，中原地区与和田的文化与商贸交流的第一媒介既不是丝绸也不是瓷器，而是和田产的玉。和田玉是早期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开路先锋。

丝路上的和田

展厅居中的展板上有一幅丝绸之路新疆段南、中、北三路示意图，图上红线标示的丝绸之路线路非常清晰。和田处于丝路南道上。丝路南道是从敦煌西出玉门关，经搂兰，沿塔克拉玛干南缘、昆仑山北路西行，跨帕米尔至今阿富汗一带。从示意图上看，从和田向西南有条线可抵克什米尔、天竺，从和田向西北过喀什再向西可到地中海沿岸，到罗马。丝路的中路，一条路线经喀什，一条线路在和田与南路交会翻越昆仑山。和田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唐僧西天取经来回都走过和田，他在他的《大唐西域记》中记述了和田的繁荣。

在博物馆中，古和田的历史和文化都在收集并展示出来的和田出土文物中。

吸引我眼球的是飞天；是画在石壁上、木板上或泥塑的石雕的佛；是玉石的小兔、小狗、文具；是陶的、木的、铜的各类生活用具。泥塑的飞天和我们熟知的并愿意认可的飞天是完全不同的样子，不苗条，不婀娜，不在风中飘逸长袖罗带曼舞，体态丰腴得可爱。干佛图只是局部，很小的一块儿残石片，上面竟绘有五尊坐佛，线条简洁明晰。像是托下巴的泥塑佛雕工精湛圆熟，已和现代的工艺无异，很会利用线条，几条极简的竖线便彰显出强烈的地域和民族色彩。

和田地区现在管辖的范围是七县一市，南抵昆仑山与西藏自治区交界，北部深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与阿克苏地区相连，西部与喀什地区毗邻，西南以喀喇昆仑山为界与印度实际控制区克什米尔接壤，边界线长210公里，总面积占全国面积的2.6%。在公元前60年的西汉时期并入中国版图之前，在这个地区范围内分布着精绝国、戎卢国、扦弥国、渠勒国、于闻国、皮山国。这些小国是西域36国的一部分。公元前1世纪印度佛教传入于闻，逐步形成西域佛教中心，并东传东土，佛教作为于闻的国教兴盛了一千多年，到公元11世纪初这里的佛教才被伊斯兰教取而代之。

出土并在和田博物馆展陈的佛像大多是北朝时期的。

陶艺在和田文化中占有重要位置，出土文物史前时代的就有不少，新石器时代的就很丰盛，在历史长河中的发展更有惊人的表现。展品中一件陶物，是和田县约特干遗址出土的，很小，长只有19.5厘米，取名人首牛头陶注，断代为唐时物。它以陶为胎，表面施枣红色陶衣，上端为盘口人首，头戴螺形高帽，高额隆眉，双目舒展，鼻下两撇美须，下巴覆梳理齐整既浓且厚的络腮胡子，微张着嘴唇，与括弧似的弯眉、下垂的眼角构成一副透着聪慧机敏又善意的笑容，下端则为两角竖立拢合成圆形的牛头，牛嘴做小圆口，与上盘口上下呼应，内里的腔道也应是通畅的。这个造型新颖别致艺术性很高的小玩意儿是古人的饮器还是吹奏器？是酒具还是陶哨陶笛？在我们下榻的宾馆大堂里我曾见到过它的形貌，是新制作的，在黑木架上吊挂着，与笔砚等旅游工艺品在一起摆放着，以为是新创民族特色工艺品，没想到有原型，原型还那么古老。

导游隆重推介的是岩画。在和田地区发现的桑株岩画、克依克吐孜岩画、巴什克瓦孜岩画内容上有描绘原始宗教崇拜祭祀的，有狩猎放牧的，有草原群兽奔走的，有人们舞蹈嬉戏的。看岩画原画当然不可能在博物馆看，到实地去看才能看到也才真有意思，在博物馆只能看复制品了解些有关方面的情况和内容。和田人经历了石器时代、青铜时代、铁器时代，由游牧民族逐步向农耕生活过渡。岩画属于游牧时代，甚至原始石器时代。

和田的古绘画艺术无论是佛教壁画、木板绘人物画都有中西合璧的特征。于闻绘画中的晕染凹凸法对中原的绘画影响很大，唐代著名画家中有人是以创立于闻画派成名的。展品中的一幅饱经沧桑的木板佛像我不知是否为于闻画派画法。

心灵上的尼雅不是荒漠

和田博物馆的一面墙壁上满墙贴着一幅照片，殷红色的沙海上伫立着一座土塔式的废墟，三层，两层都是方形，高矮不同而已，顶层则是圆柱状，也是殷红色，在沙海中投出长长的阴影。如此大的照片当然是醒目而引人的，看到它我脑海里立即蹦出了两个字——尼雅！我见过尼雅的照片，在画册上，那应该是1995年尼雅1号墓地被发现的那次考古时拍摄的照片，颇具震撼力。尼雅已不再是居住区，更不再是一座城市，它已被沙埋了，成了文化遗址。它地处和田地区的新丰县喀帕克阿斯干村以北的沙漠腹地，距新丰县城140公里。这里曾是王室的居住地和治所，是西域36国之一的精绝国的故地，《汉书-西域传》《后汉书-西域传》都对它有记载。东汉末年，它成了鄯善国的一个州县，至晋归附大于闻国。它是否是和庞贝古城一样突然消失的，我不知道，但消失了1600年之后的1901年，由来自英国的匈牙利人斯坦因发现了它，发现它时，流沙之下的城池、佛塔、寺院、莊园依然是1600多年前的原样，因而被斯坦因称为“东方的庞培（即庞贝）”。覆在它身上的沙海被不知不觉地卷走了？在斯坦因之后4年，又一个英国探险家来到尼雅，他说他是踩着马可·波罗的足迹来的（马可·波罗的足迹遍及中国各地，从东南沿海到大西北，这倒让我有点怀疑马可·波罗是否经亲历写成的《马可·波罗行纪》。他人的亲历也是亲历，组合编纂一下就成）。这位英国探险家住在尼雅地界的一个村庄里，吃过枣园里的枣，找了三匹马驾着鹰领着狗拿着长矛去打猎。他嘲笑中国的狗，说狗只猎了一气儿后就堕工了，主人不巴结就不肯再卖力气。他淌过湿地进过丛林，那是野鸭、野猪出没的地方。他玩过的尼雅村庄应和尼雅古城遗址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和田博物馆那幅尼雅遗址巨型照片下，贴墙铺了层条带状的沙子，沙做起伏状，似沙丘，上面置放了大陶罐和各种残朽之木，衬着照片，以再现尼雅遗址的环境。尼雅遗址在斯坦因考察发掘和1959年新中国考古队考古发掘时都不是只有陶罐儿和残木的。斯坦因4次到尼雅，他对尼雅发生兴趣或说有幸让他发现尼雅遗址是他到民丰县时，负责照顾驼队的驼工拿了两块从北方沙漠里带回的写有文字的木板给他看，从右向左摸写的蝌蚪般文字使他惊讶，他认出这是早已消失的公元前3世纪印度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时期的“怯卢虱底文”，到18世纪末，这种文字已无人能识，是死了的文字。他由此推断，沙漠中应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王国曾经存在，欣喜若狂，鼓动驼工当向导。那位驼工想得金子，就把他带到了沙漠中有房子的地方，这就是尼雅遗址。斯坦因的队伍在尼雅遗址连续16天，第一天就得了几百片木版文书，数量已达怯卢文木版的世界之最，就连印度保存下来的都没有这些古老。还有梵文雅语佛经、汉文木简，更有欧洲人从未见过的捕鼠夹、靴熨斗、弓箭、木盾、红柳木笔、六弦琴、餐具等等，至于陶器、铜镜、金耳饰、铜印、玻璃、水晶珠饰、木器、漆器那就不在话下了。除了官署、佛寺、民居、窑址、炼灯、古桥、墓地等遗迹搬不走，能拿的都让斯坦因劫掳了。他来了四次，四次都不是空手而归，名副其实的文物大扫荡。就这样，1959年新疆博物馆在尼雅的为期9天的遗存清理和文物采集工作还是收获甚丰，出土了一颗覆瓦细炭精刻“司禾府印”印范，大量的汉文、怯卢文、于闻文木签、木椟、木器、铜铁器、陶器、石器、毛织品、东汉五铢钱。1988年的又一次考古的重大收获是在100平方米的范围内发掘出8座上层统治集团的墓葬，随葬品丰富，级别高。在这批墓葬中，考古人员发现了大量的样式复杂、色彩绚烂、花纹繁缛的织物，“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就是其中的一件，此锦护膊在和田博物馆可以看到它的样子，导游对它讲解得很细，干多年前的这件织品上就出现了五星、利、中国的字样让人们感到很神奇，是巧合？是预言？其字是篆书，纹样瑰丽流畅，世所罕见。

和田搏物馆里阵列有两具干尸，一具彩棺。彩棺是1984年挖掘出的，挖掘出了两具，一具是女性彩棺，一具是男性彩棺。棺的形状和我们熟悉的棺材没大的区别，只是棺盖是弧圆的，上面有五排棺钉，每排也是5个，有棺座，棺座上护栏，棺材上下都有彩绘，棺顶绘星座，棺壁绘四神像，棺座绘乌，那鸟看着是水鸭，成对。棺里是男女干尸，男干尸的白绫覆面上有墨书的汉字“夫人信附男宰相李旺”字样。这是五代时的彩棺。

出土文物大多出在墓葬，尼雅遗址也设有例外，特别是斯坦因大肆破坏之后。斯坦因最后一次来尼雅是被民国政府轰出中国的，民国政府却在尼雅的考古上没什么作为。

尼雅古城的消亡至今是一个谜。有很多传说，也有很多揣测。它淹埋在沙漠中，但在人们的心灵上，它却不是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