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这一年：无争议不成活

闫桂花

自去年夏天宣布竞选至大选投票日前一天，特朗普至少在各种竞选集会、推特等社交网络以及大选辩论舞台上引发了至少18起大的争议

十年前，野心勃勃的商人特朗普以金主的身份周旋在纽约的政治圈子里：在他人生的第三次婚礼上，已开始在政坛大展身手的希拉里笑容满面；十年后，一度把希拉里丈夫、前总统克林顿视为成功模板的特朗普，与他们成了同一战壕的“敌人”：在将杰布·布什等一干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击退后，他以傲然不羁的姿态站在了美国白宫的门口——此时，他的对手只剩下了希拉里。

2015年6月16日是特朗普和希拉里关系的转折点，这一天，半路出家的共和党人特朗普在纽约特朗普大厦宣布加入总统角逐。不过，无论从他错漏百出、时不时脱稿大放争议厥词的競选演讲，还是随后这一年缺乏章法的竞选活动和出格言行，都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竞选总统的真实目的，更不会有人预料到他的加入会如此动摇美国大选，甚至改变整个美国的政治生态。

但可能正是这种不加掩饰的真实，哪怕带着丑陋和不堪，撩拨了长期以来自认为被埋葬、被忽视的一个庞大群体的心声，在美国点燃了一场反建制派、向脱离民众根基的精英以及他们确立和秉承的“政治正确”割离的浪潮。借由他的嘴，借由他的推特，甚至他不羁的发型，特朗普把他们愤怒的声音发了出来，同时把各种争议摆在了所有美国人、甚至全世界人的面前。

据记者不完全统计，自去年夏天宣布竞选至大选投票日前一天，他在各种竞选集会、推特等社交网络以及大选辩论舞台上引发了至少18起大的争议，这其中，涉及人身攻击、涉及性别和种族歧视，也涉及理念的分歧……如果传闻属实，克林顿夫妇确曾怂恿特朗普参与总统竞选的话，那么，两位候选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无疑又让这个“史上最肮脏的大选”多了一层讽刺的意味。

党内厮杀

对很多共和党人尤其是党内建制派来说，特朗普不能算是一个正统的共和党人。在过去20多年，他在民主党和共和党两个党派间换来换去，还曾加入过改革党，并短暂以独立党人士自居，直到2011年底他才宣布将留在共和党内。这中间他支持过数位共和党提名人，也曾对民主党的前总统克林顿示好，

这可能部分上造成了他与共和党人士的嫌隙。今年春天，随着特朗普支持率一路飙升，迫使十几名党内对手退出，恐慌的共和党人士掀起了一股抵制特朗普的潮流，“保守派反对特朗普”（ConservativesAgainst Trump）、“永远不要特朗普”（Never Trump）等组织曾试图推出第三方候选人，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一些党内重量级人物拒绝为其背书（尽管在今年7月特朗普正式成为提名人后，部分人的态度出现了转变）：另外一些共和党人则宣布退党甚至转而支持他的对手希拉里。

他对党内对手不遗余力、不分轻重的任性攻击，也成了初选中的另一个奇观，甚至引发了“特朗普是民主党内线”等阴谋论的产生。最具代表性的是他为竞争对手贴上的讽刺性标签：比如“低能量”的杰布·布什、“骗子”克鲁兹、“小马尔科”卢比奥等等，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党内辩论更多的是人身攻击，而不是对具体政策的辩论。

甚至连未参与总统选举的党内高层人士也未能幸免。在宣布竞选的第二个月，特朗普就炮轰2008年总统提名人约翰·麦凯恩，说这个曾在越南战争坐过牢的参议员“根本不是战争英雄”。“他有战争英雄的称号是因为他被抓住了。我喜欢那些没被抓住的人。”他说。

这种“内斗”局面一直持续到了大选前最紧张的时刻。上个月，在特朗普猥亵女性言论风波及火药味十足的第二场总统大选辩论后，众议院议长瑞恩表示不再为特朗普助选，另一名大佬、资深联邦参议员麦凯恩也公开撤回对特朗普的支持。对此，特朗普却表示，“我已摆脱了枷锁”。

但相比之下，给共和党人带来更多危险的是他的政策理念：他反对TPP等贸易协定、废除奥巴马医改法案、减税等政策跟共和党的主流理念一致，但加强移民管制、炮轰穆斯林等，严重挑战了该国一贯的“政治正确性”，把部分共和党人此前掩藏的底裤彻底扒开。

令人吃惊的是，他这样做的效果却显而易见：出身总统世家、此前呼声很高的杰布·布什惨败而归，建制派另一位寄望颇高的人物卡西奇惨遭碾压，一直扬言是唯一能击败他的克鲁兹，也在初选收官前黯然退场——结果是，一直被视为前来“打酱油”的特朗普在希拉里之前锁定了总统提名。

女人问题

在诸多特朗普争议性话题中，过去一年几乎从未淡下去的话题是“女人”。这位曾主办过选美赛事、在第二次婚姻存续期间就出轨现任妻子、前斯洛文尼亚超模梅兰妮娅的大亨，被美国媒体谨慎地形容为有“女人问题”（women problem）。

2015年8月，也就是特朗普宣布竞选后不到两个月，他被福克斯新闻主持人梅根·凯莉抛出了一个烫手山芋：“你曾经把你不喜欢的女人称为肥猪、狗、笨蛋和令人恶心的动物。”特朗普被激怒了，他在随后的CNN采访中说，“你可以看到她眼里冒血，她那儿也流血。”很多人把这席话理解为指女性的例假。

这番评论为特朗普招致了大量批评声，但这并未阻止他对女性发表恶劣看法。次月，他讽刺了党内另一名候选人、惠普前CEO菲奥莉娜的长相。“看看那张脸！”他在接受《滚石》杂志采访时说，“谁会为她投票啊？你能想象吗，那张脸当我们下一任总统？”

对他构成最大阻力的克鲁兹，其妻子也成了受害者。针对一则支持克鲁兹、反特朗普组织推出的带有梅兰妮娅裸照的广告，特朗普发布推文称，“克鲁兹你要当心了，不然我也会‘不小心抖出你妻子的小秘密！”之后，他又转发了一个配图是他的妻子梅兰妮娅和克鲁兹的妻子海蒂的推文，并配文称，“照片胜过千言万语”。在这张照片中，海蒂看上去十分不雅，而梅兰妮娅光彩亮丽。

更多的“女人问题”还在后面，今年9月底，一名前环球小姐站出来指控特朗普曾经叫她“猪小姐”，对此，后者的反应是在推特上加倍对她实施攻击，称她“令人恶心”、是个“骗子”。

上个月，“女人问题”给特朗普带来的麻烦达到了顶点。一段录制于2005年的视频被媒体曝出，在视频中，特朗普被录下使用了极其肮脏的词汇大谈特谈接吻、猥亵女性、试图跟女性发生性关系等细节。他还说，“当你是个明星，她们就会允许你这样做”。为此，特朗普发表了参与竞选以来的首个道歉声明。在这之后，四名女性通过媒体指控他性侵，其中一名女性还说“他就像只八爪鱼。他的手到处都是”。

受“秽语门”影响，特朗普与希拉里的支持率差距一度扩展到两位数，直到接下来希拉里“邮件门”再现波澜之后，双方差距才开始缩小。

尽管如此，特朗普并不认可他存在“女人问题”，11月3日在关键州佛罗里达的一次竞选活动中，他还特别指出，他获得了女性群体的“极大支持”。不过，事实核查网站PoliticoFact指出，他的女性支持率低于希拉里约11个百分点。还有研究指出，支持他的女性多为没有大学学历的白人。

种族主义者

另外一个不支持特朗普的群体是少数裔：拉丁裔、非裔黑人、亚裔等。其中，上个月UPI CVoter调查显示，4个拉丁裔中，有3个支持希拉里。

特朗普所持的强硬乖张的移民、外交政策立场是主要原因。去年6月在宣布参与竞选的演讲中，特朗普据信一度脱离演讲稿（事实上，随后一年特朗普也一直很排斥演讲稿），大谈特谈墨西哥移民：“当墨西哥人把他们的人送来，他们送来的不是最好的……他们带来了毒品。他们带来了犯罪。他们是强奸犯……”他还承诺要在美墨边境建一堵类似中国长城的墙阻止墨西哥人入境。

尽管随后这个立场有所缓和，但这段脱口而出的话，直到现在都是他移民政策的核心之一，为平息因此引发的不良反应，他曾前往墨西哥展开了一段“自我救赎之旅”，结果是引发了更多的非议。

特朗普也因此获得了“种族主义者”的称号。半年后，这位共和党提名人再次扩展了这一称谓的内涵：2015年12月2日，在阐述打击恐怖组织“伊斯兰国”（ISIS）的政策时，他建议美国应该杀死恐怖分子的家人，5天后，他宣布要禁止所有穆斯林人入境美国。

今年7月，针对民主党大会上一名阵亡穆斯林士兵父亲的发言，特朗普反击称他也为国家做出了“牺牲”，还将矛头指向这位阵亡士兵的母亲，说她被禁止在全代会上发言，暗讽穆斯林女性地位低下。

包括共和党人士在内的批评者称，特朗普此举又“逾越了一条不可触犯的红线”。也就大约从这个时期开始，特朗普竞选团队开始向支持者传递这样的信号：如果他没能成功当选总统，原因只有一个——本届大选被人为操纵了。

媒体之战

用随后特朗普反复谈及的话说就是，“不诚实的、腐败的”媒体与“奸诈的”希拉里“合谋”，试图将他清理出局。

在美国，媒体通常被视为精英把持的地盘，与特朗普的反叛者形象似乎存在天然的排斥。从最初以调侃形象观望特朗普加入大选阵营，到随后公开站到他的对立面，包括《纽约时报》、CNN等美国主流媒体，甚至部分传统中立媒体，都加入了击鼓呐喊阻击特朗普的阵营。

早在今年6月，特朗普与媒体的战争就已经打响了。《华盛顿邮报》等一度遭特朗普竞选团队封杀，《每日野兽报》《赫芬顿邮报》以及Buzzfeed等也被列入了“黑名单”。记者被特朗普形容为“非常差劲的人”（very bad people），而媒体通常是“不诚实”（dishonest）的。

到了8月，战火升级。他在推特上向追随者宣布，媒体要“下地狱了”。10月中旬，他在佛罗里达西棕榈滩一次集会上说，媒体正串通希拉里合谋操纵美国大选，正在试图用“谎言、谎言还是谎言”来“毒化他们的心灵”。

媒体倾向希拉里？一些遭到删减的采访播出片段和某些被有意无意忽视的希拉里负面新闻或许说明他的指控确有道理。甚至有知名专栏作家站出来呼吁新闻记者和编辑“放弃美国新闻业在过去比较美好的半个世纪里所使用的教科书”，站出来“反对”特朗普这个助长“种族歧视和民粹倾向”的“煽动家”。

特朗普似乎也有理由感到恐慌。基于此前大选数据的研究显示，来自发行量高的媒体的背书，对候选人大选获胜的几率带来了更大的影响；而意料之外的背书影响更大。不过随着社交媒体的崛起，也有人质疑传统媒体的影响力，更何况，就像《纽约时报》承认的那样，这不是个传统的大选年，而“特朗普也不是传统的总统竞选人”。

最后的对手

在共和党党内制造分裂、在女性群体中制造混乱、与穆斯林为敌，除此之外，他还被《纽约时报》等媒体形容为“偏执的人”（bigot）、“煽动家”（demagogue）、“欺凌弱小者”（bully）、“骗子”（cheat）、“病态撒谎者”（pathologicalliar）、“本土主义者”（nativist）。

但就是这样一个给对手留下了那么多攻击点的候选人，却一路过关斩将直抵白宫门口。为什么？他的追随者称，至少他“诚实”、他说出了他们此前不敢说或没人替他们说的话。还有一些人认为，尽管他没有从政经验，但他成功的商业履历说明他足以管理好一个国家。特朗普所塑造的“硬汉”“人生赢家”的形象，也迎合了不少美国人、尤其是失意的美国白人的心理。

一些分析认为，特朗普的意外崛起反映了美国政治、社会生活的极化现象。伴随着少数族裔的崛起，原先被视为主流阶层的白人群体在各种“政治正确性”的限制下，越发感觉被边缘化；全球化、贫富分化和近几年的经济衰退，加重了他们的怨怼之情。去年底一项线上研究得出结论称，如今的白人正在感受着“自认为被剥夺了权利的愤怒感——一种多数群体变成了遭迫害的少数群体的感觉、一种希望没能实现以及现实艰难生活带来的痛苦感”。

因此，“特朗普主义”代表的是平民主义对精英主义的反叛、本土主义对全球化的挑战。体现在移民政策上，他主张限制移民；体现在外交政策上，他反对美国在中东等地区扩张军事，他还建议要与美国的传统敌人俄罗斯合作；体现在贸易政策上，他几乎反对一切跨国贸易协议，他不停告诉他的支持者，中国人、墨西哥人等借助全球化“偷走了”他们的就业。

特朗普心里应该清楚，“去全球化”绝对不是美国未来的出路，而如果无法解决国内贫富差距扩大的现实问题，迁怒于“全球化”的情绪就无法驱散。目前，美国已成为发达国家中贫富差距扩大的“重灾区”。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2016年9月公布的数据，2015年美国最富有的5%人群的收入是最底层的17倍。随着财富向高收入人群聚集，中产阶级不斷缩水，美国“橄榄型”的社会结构不复存在。作为“反全球化”“反传统政治”的代表，如今已成大国领袖的特朗普，究竟能开出怎样的药方？我们拭目以待。（资料来源：界面新闻、《中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