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望军
我和我的同事,站在门外。
我的一个学生,站在门里。
隔着一扇陈旧的斑驳的木门,我能够清晰地听到孩子促乱的呼吸声,他一定是怕极了。
那是我的學校宿舍的门,那孩子在我的宿舍里。显然,他就是这几个星期以来频频光顾我和其他单身同事宿舍的小偷,真正的“小”偷。我身边的这个同事刚刚看见他进了我的房间,于是叫我去抓贼。农村学校的年轻教师,哪里还有闲钱留在宿舍里给小偷去偷!不过是丢失了一些钢笔、本子、小玩意等等,但是,连续几个星期不时都面对一把撬开的锁和一片狼藉的屋子,也的确让我大为恼火。
同事要推开门,抓住这个小偷。
我说,等等。
如果推开门,这个孩子将以一个小偷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我将以一个审判官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一样。结果会怎么样呢?在这四目相对、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我无法不给他贴上一张“小偷”的标签。如果推开门,惩恶扬善也许可以给我带来一时的痛快,但难保不给我带来一辈子的愧疚,因为这轻轻的一推,也许会将这个孩子推向羞愧和自卑的深渊。
我知道,孩子的自信和自尊,比这张陈旧斑驳的门,还要脆弱。
我也知道,几乎没有不犯错误的小孩。就像我,不也在月黑风高的晚上,和大孩子们去偷过桔子吗?虽然最后空手而归,但是,那种兴奋、刺激和惴惴不安,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若是邻居真的出来抓我们,我们必会吓得作鸟兽状四散奔逃,慌乱中难保不掉进橘子树旁边的池塘里——而那,极有可能是年龄最小、一无所获的我。
那些小时候被温柔相待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更有可能有一颗慈悲的心。因为我曾经的被原谅,所以,在这扇陈旧的、斑驳的木门之外,在轻轻地推开门之前,我选择了等等,选择了深思熟虑,选择了转身离去。
我故意高声地和同事说话,让门里面的那个孩子知道,我们在门外,让他知道,他曾经如此使自己陷入道德和面子的险境。我相信,这种惊惶,会阻止他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后来,我们的门,再也没有被撬开过。
后来,这个孩子仍然很优秀,一直到考上很好的大学,找到很好的工作。
后来,这个故事也像那扇门一样变得陈旧和斑驳,唯有我当初在门外的思虑仍然崭新如昨:
我曾经是一个小孩子,我曾经犯过一些小错误,我一直记得我曾经犯过的小错误,这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这些经历,使我在面对学生的时候,不那么严苛,不那么冷漠,使我能够留一些弹性的空间,给成长中的孩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