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
金厂镇
埋在冰雪里的屋脊,恰好
还有煤火加持着慈悲心。
黑烟囱凭空一副热心肠,
收养着几只萧瑟的灰麻雀。
家家水袖春联尚红,各抱
歪扭的梁柱两两偷双示好,
一组绝句的门楣,可惜了,
只有苦对横批的柴狗狂吠。
行路难于变得滑头的冰雪,
修远人赶在春风前摔倒衰老,
恰好有未打烊的饭庄劫持意气,
赌牌的江湖,喝酒的闹世。
流年只要是用来虚度的,
劈柴的人跨过了山林就会
空手归来。锈迹于冗冬之冗,
磨亮的斧头又瞎掉了犀利。
而1975年的供销社,前世
死缠今生,灰色平房的墙体,
豪言尚在: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仿佛小镇还是计划过的金厂。
冰封的河道改了又改,放眼
全是私有制,手机店抓促销,
台球厅有些荒诞,老虎机蓄谋
慷慨,寥寥少年落在虎嘴里。
镇中心,滞着一辆长途汽车,
乘务员抄袖跺脚,天是离恨天
去往县城的镇民迟了又迟,
仿佛虚无之绿免除了光的召唤。
在城乡结合部散步
在郊外,月牙儿骑在清真教堂上跟我兜圈子,
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果然是一个铁信仰。
绕过巨型水泥厂时,它被蹲点的猛兽吞吃,
沉溺人间的订单,碎矿石,吐黑烟、便粉尘。
好在犹可放眼,蓬蒿间的村落颠簸倒春寒,
田地产,日渐肝硬化,一年一微薄一料峭。
村口,麻雀掩嘴失声。尖顶月牙又闪烁了,
像颗不安的心,跳动在小村空缺的苍茫处。
信众是合资的,教条运动了一些城郊农舍后,
殿堂华丽转型,裙裾披红挂绿,热衷变脸,
忙于隆胸,束腰,盛装里露出铺张浪费的臀。
远观她坐在云霓中,计量着陈糠烂谷的谜团。
旷野,一只稻粱谋的蓝喜鹊总是踉踉跄跄,
醉鬼一样徘徊,偶尔抱紧一树秃杨打哆嗦。
冰河到是开了,黑色污水浮满化肥和农药瓶,
赶集似地下流,河床,肌肤上的伤口在溃疡。
通往春暖花开时,它甚至也不能自已治愈自己。
索性刮骨疗毒,脓脂全沁进两岸未来的稻花香。
土路脏乱,怀乡的断肠,颠簸一群鸡犬不宁。
沿途性病广告搂着电线杆,多惊骇就多凄清。
小卖店里留守几个赊账老人,麻将碰撞得昏聩。
彼此斗气,通吃垂老,恩怨中委身东西南北风。
塑料温室如疱疹,带状地隆在黧黑农人的家门,
有人挤破它,培育幼苗的气节,卑躬屈膝出没。
粪香随撒随溢,小园内像熟悉的乡音避之不及,
新燃的荒火相克着金木水土,涣散后农业轮回。
又一队土生土长的学童,乘大巴车进城了,
下一个青绿暑期,他们将脱胎换骨忘掉农事经,
或许,拂拭尘土后,他们也将赢得一副新乡愁,
且,来了就走,随水塘里一个微澜自生自灭。
江山不是铁打的,唯一的铁匠铺是铁打的,
流年里它守旧着锈迹,埋没于黑暗中鼓炉淬火。
从四大皆空里,匠人拿捏坚强,锤炼软弱,
致力实用主义,泥土里一代代证得原始和永生。
村委会几个碰头的座椅论过座次,秩序起来,
门庭外忙趁东风点赞刷屏,抓生产,备春耕。
空旷的还是空旷的示范田,地毯式的参观小径,
引领彩色水泥板避开了泥土,有心计的镶嵌,
彰显一个政绩高产区。秋天时,它画地为牢,
金灿灿地团结着酒宴和脚不沾泥的视察团。
此刻,昨年的根须腐败,鼠洞出没,通幽。 ,
绕过它的宣传板时,我听见撕咬声,天上地下。
愚人节
这一天,我比黎明早起,深夜里暗自发光,
我只是照亮自己,那尚未通向桃源梦的道路。
我小心着沿街的垃圾点,怕一失足被回收,
小心着麻雀,怕跳梁里伪装高逼格的赞美诗,
也小心着魂魄,怕顺路拐进儿童公园,拐进
疑似的烂漫。其实,儿童公园里处处是老人,
当我写到这个晨练,写到他们发芽的春光,
只是碰到一朵谎花。或许在枝头炫耀过久,
虚弱的果实感,紧迫如一串省略号。这一天,
主题处处挖陷阱,谁填平那将到未到的深意?
况且,我不敢保证它们在我诗句里是真实的,
也不敢保证早市上早醒的商贩是否在睡觉?
这一天可能是假装的,朝时繁荣了一条街市,
暮色里銹蚀了几个城管。气象忙活着偷天换日,
不阴不阳的背景,不知用裙子还是棉衣求证?
穿过股票大厅,崩盘的曲线如浩荡裸体,几个
涂鸦手描述命运女神,比穿衣服还不真实。
索性,掩盖于添加剂调味过的食品和众生中,
假装卫生,喝转基因豆浆,吃地沟油炸果子,
付一张假币,腹内通货膨胀后就麻痹和小康。
抬眼,拆迁用来添旧恨,建设用来堆沙丘,
轰轰烈烈的工地假装这一天很寂静,很鬼城,
我看见其中的神工鬼斧削剥的蓝图,挂在突然
有点灿烂的朝霞里。我怀疑暮气堵塞了它,
怀疑那个背着山峰的学童是老年?他咬着
一个多春汉堡,满脸速写的英语缘于重口味。
他肯定比公园里的老人还老!如尘芥滞重在
滞闷的公交车里。抢速度抢来了慢,方向在
红绿灯里转弯抹角,一站一停。愚人节太长了,
这一天好像不能驶向这一天的终点站,它昨天
便如此,明天也不能结束。它的一天是每一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