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世国
对季节的偏爱,如同喜欢一个人,一对酒窝或一剪刘海就让整个人深种心底了。对张庄水库的迷恋,让我对这寂寥的秋天,对这秋日的黄昏有着别样的偏爱。
相对于夏天下饺子一般的人群,我更喜欢秋天人影阑珊的安静。虽然早上也算是游泳的好时段,但我更喜欢黄昏时那高贵的坦诚、朴实的回归,是真正地全身心放松。而且潜意识里,淺秋、黄昏、人过四十是三个很搭的意象。
我住城西,张庄水库在县城东北侧,多数情况下我骑自行车,来回五十分钟左右的骑行,是张庄游泳的额外福利。出门右拐,北关凹凸不平的公路与低矮的平房固守着老县城的旧模样。新广场方正的身躯平铺直叙,嗓子眼里时髦浅陋的喷泉音乐,衬托得那叫不上名来的雕塑更加伟岸神秘。新鲜事物的勃勃生机让四十岁的怀旧情结唏嘘不已。总有时髦的女郎牵引我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有捕捉美的潜质。出城区不远,温暖的土地把金黄的丰收铺展,劳作的乡亲让我的目光变得温和,深深地一吸,满满的老家的味道。上坡时我是深沉的思想者,下坡时我是潇洒的风之子,心的飞翔让八公里的路程变短。
返程时,水库西边山坡上酸枣的呼唤,让我忽略了自己的年龄与身份。甘之如饴的同时,我的脑海里满是儿时跟小伙伴上山摘酸枣的情形。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童年,它总会在不经意间开出温柔的花。我常忘了回家的时间,老婆的电话总是恰到好处,让我想起娘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于是,我捡一些成熟饱满的枣放在裤兜里,作为战利品带回家。
二十多分钟的骑行是很好的准备活动,到水库时人已微汗。脱衣服坐坝上,等着把身上的汗晾干,跟不熟悉的泳友打声招呼,跟熟悉的大声调侃。这时,我经常会遇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长者,戴一顶黄色的工作帽,给我们讲他在水库看到的巨大的水兽的情形,为了证明故事的真实性,他还列举出县城几个知名人士,说他们也都曾看到过怪兽。他绘声绘色,很多人将信将疑,盈盈秋水与可怕的水兽让他们内心挣扎。我总是置之一笑——他是出于对这水库的崇拜吧。
下水前,我总是先小心翼翼地试试水温,初秋的阳光让水表里不一。表层大约三四十公分的深度上,是温玉软香的享受,再往下是惬意的凉。我喜欢离开岸边的人声,去感受湖心的深度与宁静,体验偌大的水面,一人独享的自由。“潭面无风镜未磨”的场景总是少有,更多的时候,微风习习,水波粼粼,接受我温情的注视,相看两不厌的羞喜里,我君临她的城池。平身,眼前是开阔的灰色缎带,随风偶有皱褶;侧身,东山起伏如巨兽隆起的脊背,墨色的松柏是它刺状的鳞甲,西天夕阳脉脉,与我水天相隔却惺惺相惜;仰天,落日熔金,纤云弄巧,感觉白云近在咫尺,幻化出各种形状,水天之间的透明里,不知名的鸟群变换阵形,偶有形单影只地掠过,是孤独如我还是自由如我?回首,刚刚被我震动荡开的巨幅绸缎在远处收拢,全无我曾游过的痕迹,如时间的洪流吞噬一切,我们终将化为虚有;闭眼,听自己厚重呼吸,感受心跳的真实,两臂划过,节奏慢时,汩——汩,节奏快时,哗哗、哗哗。蛙泳、狗刨、侧游、仰泳尽随我心,这是真正的自由泳,我非鱼,但知鱼之乐。感觉累了的时候,我仰面躺在水上,偶尔震动一下四肢,配合浮力以克服重力的下拉。“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的感慨里,思维盛极而衰,“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智者乐水,浅水的浮躁、静水的深厚,身处其中能不自知?泳之乐,唯泳者自知。
偶有秋风劲吹之时,整个水库兴奋地吐着泡沫,吹着号角,像醉汉一般耍着酒疯。这正是彰显男人勇气与智力的时候,思想不再天马行空,全神贯注,所有的能量供我劈波斩浪。
如果时间合适,我会和相松约好,二人并驾齐驱。风平浪静时闲庭信步,谈论一下世事人生,兄弟情带来满满的信心与实实在在的安全感。或许是工作的原因吧,他的社会经验总比我丰富,一些见解总让我心悦诚服。一个人时,我一般只游到三分之二处就返回,有了相松的陪伴,很轻松就游到对岸。我们在一片荷塘边稍憩,一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一边捡石块打水漂,互有胜负的嘻哈间,恍惚回到了高中时光。心境的无暇让体力恢复得很快,但往回游时他总是比我要快一些,需要时不时等我一会儿。可惜他调去市里后,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了。
岸上,石灰岩铺成的梯型大坝,四十五度倾斜着展开,是坚实宽大的天然温床。坝上肆无忌惮的日光浴,是男人专有的福利;仰面朝天躺下,幕天席地,感受阳光留下的温度,接受凹凸的坚硬抚摸。而那秋日微风的撩拨,带来的欢乐是无可救药的。大自然不经意的恩赐,让整个人彻底沦陷。目之所至,远山叠翠,烟笼山村,红瓦、白墙、绿树。碧水微澜,晴空如洗,渔舟横泊。索性闭上眼,耳畔鸟声啾啾,羊群互答,偶有犬吠。水库西边西式结构的饭店里,悠扬的萨克斯传来,有穿越的感觉。牧者归,泳者乐,虽无言语交流,但相看两不厌的羡慕,又何须言表。兴之所至,我吟诗一首:
断鸿声疾秋山远,
霜叶色重游客单。
天公怜我殷勤意,
霜降时节水尚暖。
感谢上苍赐我这干净的欢乐,这单纯的自由。
责任编辑:邓雯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