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不若你微凉

三心草Flora

1

四川大学行知协会来江安校区招新那天，我和室友小周正好从东一食堂吃完午饭走出来。我兴致盎然，伸手拍一拍小周的肩膀：“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我徘徊在吉他协会的摊位前，久久不愿离去，想象着自己从初中起就悄然萌发的音乐梦想或许将要就此实现。每人一百元的会费却又让我望而却步。

小周则一脸淡定地站在我身旁，喃喃念道：“有行的勇气，才有知的收获。不如我们去行知协会看看吧。”

那几乎是所有社团中最冷清的一个。学姐坐在桌子后面，热情地招呼我们。我仔细阅读了放在一旁的LOMO海报，才知道这原来是一个专门以开展公益活动为主的社团。我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转过头却看见小周坚定的眼眸中闪闪发光。

“我要加入。”他说。

2

五名学长学姐分别面试了我和小周。其中一位学姐向我们介绍：“目前行知协会的活动主要集中在寒暑假，我们会组织一部分会员前往边远山区支教。”说着，她打开了一本图册。只见那些照片里面的风景如画，孩子们笑靥如花。我忽然有些心动。犹豫间，却见小周早已斩钉截铁地递去了会费。

后来，我时常埋怨小周当时的冲动。因为作为经济并不宽裕的大一新生，我们对所选社团的考量应该慎之又慎。谁知，小周却只是抬起眼皮，冷静地看着我说：“我就是从山区走出来的孩子，靠着爱心人士的资助才考上了大学，我要回馈社会。”

我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直到大一下学期的暑假，传说中的支教活动终于开始了。五个小时的车程，令很多同学都昏昏欲睡。可每当我强撑起一副蒙胧的睡眼，看向周围时，出现的除了山明水秀的风景之外，还有小周凝重而虔诚的侧脸。

3

汶川是川西北有名的贫困县。

旖旎色泽逐渐被汶川小学门口一众衣衫褴褛的孩子们所代替，鲜红的欢迎横幅斜挂在半空。我的心中竟没由来地升腾出一种使命感。再看一看小周，一个堂堂一米八五的男子汉，眼中竟噙满了泪水。

我慌了神，连忙安抚他。

小周猛地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对我说：“强子，你看，这就是我的母校。”

那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的。我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早已采购好的画板和画笔，分发给孩子们。八年的油画经历，让我理所当然地成了孩子们的绘画老师。

虽然曾经的我是那么痛恨学习绘画。

小周淡淡地瞥过一眼。“小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手中的东西，甚至都不知道那究竟是做什么的。”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所以，我只有拼命做题。白天做，晚上回家也做。我想，大概只有到某一天，我能够走出这个小村子，才可以看到更为广阔的世界。”

一席话，说得我心口隐隐作痛。

“喏，这个给你。”我伸出手，递过一只画笔，“小周，相信我。你值得在自己的人生画布上绘出最美的图案。”

他笑笑，然后稍作休息，便走进了孩子们数学课的讲堂。

整整七天，我跟小周同吃同住，变得愈发熟络起来。在这里，我大概也了解到了小周贫困的家庭情况，上有卧病在床的母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只有改变家乡的面貌，才能改变人民的现状。”他说。

我说：“是，我知道。”

转念想想，在他面前，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

临走的时候，我偷偷给小周妈妈塞了500元钱——那是我省吃俭用，存下来给自己买吉他的钱。他妈妈千恩万谢，而我则摇摇手。因为除了这次支教之外，这或许是我唯一能够为这个地区、为小周做的了。

4

大学时光如流水缓缓而过。

小周的废寝忘食、寒窗苦读，很快为他赢得了学院研究生保送资格。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变故，他或许将成为全校最优秀的本科毕业生之一。

2017年2月末，汶川发生了4.0级地震。学校征集志愿者，小周第一个报了名。

接连几日，通信信号中断。我坐在寝室，心急如焚地等待他的消息。广播里不断播送着灾区最新的援救情况。装备精良的人民军队和医疗组有条不紊地深入前线。“小周应该也不会有事”，我这样想。

直到第四天夜里，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断断续续的电波中，我隐约听见小周说自己因为有在2008年大地震中积累下来的经验和知识，所以应对伤员游刃有余。他忘不了命运接连带给这片土地的阵痛。那一年，他的亲友几乎在地震中全部丧生，只有母亲外出务工，侥幸逃过一劫。当看见自己的脚边全是被落石压住手脚的人，干涸的血迹凝固在他们的脸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对这个村镇的责任重大，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突然，信号中断，对话戛然而止。

苍茫夜色归于平静。

第二天，我便向辅导员汇报了小周的情况。学院随即展开了募捐。短短两日，同学们争先恐后，为他筹集到了近万元善款。当我拿着那一张崭新的银行卡，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小周时，得到的却是他身负重伤的消息。

辅导员告诉我，那是震后最大规模的一次消毒防疫。本就岌岌可危的房梁坍塌下来，小周来不及细想，一掌推开旁边工作中的老师。沉重的石板砸到他身上，自嘴角流出的鲜血，似一朵灿烂的花。

他的腿断了，高位截肢后，无法如期参加毕业答辩。

我不禁泪流满面。

小周终于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家乡。云淡风轻的坳口，是当年他和孩子们一起在汶川小学简陋的操场上奔跑时洒下的欢笑。

可惜，再不能夠了。

5

四川有句俗语叫“穷人穷人你莫夸，三月要冻桐子花”。说的便是这早春天空中，一种挥之不去的阴暗与寒冷。行知协会在我的提议下，为小周申请办理了延期毕业手续。出院那天，全社团的人员都去看望小周了。风吹过来，掠过白色的纱幔，刮在脸上，生疼。

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小周脸上一抹满足的笑。

我匆匆跑过去，搀起他的手。

是的。因为有你，小周，给我的人生上了最重要的一课。我常听人说，有风的地方就有希望，有风的地方就有爱。

但是，长风不若你微凉。

（作者系文新学院广播影视文艺学2017级学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