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杰
正是春忙季节,村里的人起早贪黑地在自己家的地里忙活着,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耪地,打垄,施肥,下种,一个环节紧挨着一个环节,哪一个环节少了行?天蒙蒙亮就下了田,直到暮色苍茫了才扛着农具拖着疲累的身子往家里走。回到家里,鸡飞狗跳猪叫,那是饿的。忙活完牲畜的嘴,人凑合着吃几口饭,马上就躺下了,脑袋一挨上枕头,鼾声就起来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光一分,就是收获一成,哪个不忙?
却只有卢丙青不忙。卢丙青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在大好的春光里,不紧不慢地从这个山沟走到那个山沟,从这个山岗走到那个山岗。脖子上挂着一个望远镜,望远镜的皮绳坏掉了,用一根麻绳代替,走到了一个山岗上,停下,站好,非常庄重地把望远镜举在眼睛前面,望上一会,然后又从那个还残留着一定绿色的书包中拿出了一个木色发黄、中间的指南针像一滴水珠似的罗盘,放在手里,认真地研究着。累得叽歪歪的村人看见了悠闲的卢丙青都有些仇恨地说,你可真清闲啊。卢丙青说,清闲什么呢?也不清闲啊。人就说,你怎么不清闲,游山玩水的,还不清闲?卢丙青一脸庄重地说,腿都要跑断了,怎么能说清闲呢?当然很多的人没有时间搭理他,忙都忙不过来,谁还有闲心搭理他呢?不搭理卢丙青也无所谓,他依然背着那个帆布书包,挎着望远镜,奔波在青山绿水间。当然也有人非常不屑,卢丙青是外来户,根本没有田地,他想忙,还没有地方忙呢。老婆领着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在山坡林边开点荒地,刚刚能维持个饿不死,一家人住在一个向阳山坡下人字形的马架子里,过得跟畜生似的,他不帮着老婆开荒种地,却漫山遍野地跑,让正儿八经的庄稼人看不起,谁愿意搭理他?但是,村人还是都知道了,原来卢丙青漫山遍野地跑,是给人看风水寻龙踪的。看风水,古代又叫堪舆,那得是有点文化的人才能干的活儿,村人都没有什么文化,死了人,往祖坟里一埋就完事了,该干啥还干啥,日子也就这样过下来了。传说,凡是给人看风水的,其实都不会把坟下在龙踪的正穴上,下在正穴上,风水先生的眼睛就得瞎。当然,这个传说,村人们还是听村长的老爷爷说的。
村长的老爷爷算是村里有点文化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却没有颓唐老态,出门的时候非常讲究,撅着一把灰白的山羊胡子,仅剩的几根能数得过来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总不离着一根黄花梨木拐杖,拐杖的把手处包浆浑厚,鬼脸清晰,包着铁头的拐杖杵得地面橐橐作响,这在吃不饱饭,顾不得头脸的村人眼里显得非常另类。村长的老爷爷就去找卢丙青,俩人站在人字形的马架子外说了半天的话,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最后卢丙青就跟着村长的老爷爷去了村长家的祖坟了。
卢丙青在村长家的祖坟上,摆上一块红布,把罗盘端端正正地摆在红布上,打好了方向,然后把脖子上的望远镜摘下来端给了村长的老爷爷,让老人家自己看。村长的老爷爷虽然见多识广,但是,望远镜对他来说还是个稀奇的玩意,举在眼面前一看,远处的山梁就在眼前了。往别处望望,地里忙活着的农人的裤腰带,脸上的皱纹都一清二楚。望完了,村长的老爷爷心里就有点活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不动声色地想听听卢丙青说,说说自家这坟地的风水。卢丙青站在坟地上,指手画脚地说开了:左青龙右白虎,青龙高又高,发福在长梢。前朱雀后玄武,玄武高又高,子孙称英豪。西北处高岗,主老人家高寿。然而远山无案,子孙后代不好看。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每一卦又衍生八卦,共有八八六十四卦。易讲的就是一个变,这坟地的风水固然不错,但是风水轮流转,好的风水,转过了多少年之后,地气就尽了,所以,要想好,必得重新找龙踪下坟地,才能确保子孙后代人丁兴旺,荣华永继。村长的老爷爷听得直点头,最后说,那你就帮我再寻一个龙踪吧。卢丙青马上就闭上了嘴,一脸沉思的样子。村长的老爷爷说,怎么,你不愿意吗?村长的老爷爷这句话其实是很有分量的,当初村子里能容下卢丙青一家,也是多亏了村长的老爷爷的话。村长的老爷爷说,就叫人家住下来吧,反正也没有地没有户口的。不好呢,什么时候撵他走不行?卢丙青就住下来了。这事,卢丙青心里是有数的。想到这,村长的老爷爷又问了一句,怎么,十分为难吗?十分为难的话,就当我没说。卢丙青说,这,这——村长的老爷爷拂袖而去。但是,下一天,村人们就又看见卢丙青背着帆布书包,挎着望远镜漫山遍野地转悠了,村人们知道,这回,他是给村长的老爷爷寻龙踪了。
整整跑了三天,卢丙青去请村长的老爷爷了。坟场选在了一处两个山中间的一个岗梁子上。那天的天气很好,节气快到芒种了,阳光明亮,照得草啊树啊都亮晶晶的,俩人脚下踩的地方就是龙踪,草木旺盛,地上的潮气被阳光一照,腾腾上升,站在那里,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卢丙青把红布铺到地上,把罗盘摆好,让村长的老爷爷顺着罗盘的指向用望远镜往远山上望。村长的老爷爷一边望,卢丙青一边在旁边解释:俗话说,两山夹一岗,辈辈出皇上,地势是不错的,但也要看坐向。山势由北而来,蜿蜒如龙,此所谓来龙,来龙坐北朝南,后有倚势,此所谓龙位。只有来龙,没有龙位,这龙是游龙,留不住的。有来龙,便要有去脉,只有来龙,没有去脉,那龙就是困龙。去脉的走向,就要看远山了。俗话说,对面山连山,辈辈出高官,远山如屏,这龙就有了维护和遮挡,神龙不能外现,外现就败了形质。但是这屏又不能是死屏,死屏如盖,龙飞不出去,所以,您看见远山上的那个豁口了吗?看见了?看见了就好,看见的那个豁口,就是去脉了。为什么去脉要那么远,就是说这去脉要有,却又不能太显,显就漏了,什么不怕漏?连房屋都怕漏。又不能太近了,太近就有逼宫之势,辗转腾挪处处受辖制,后辈很难伸展。再说了,近处都是平地、小山岗,难免随时会遭到人为破坏,所以,去脉要往远山高处打,呈上升之势,所谓人往高处走……卢丙青说得唾沫在嘴角堆成了一堆,村长的老爷爷经他这么一说,非常高兴,说,好,好,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卢丙青从老婆做饭的铁锅上刮下点黑黑的锅底灰,用一点猪油调和好,往两个眼圈上抹了,把两个眼圈抹得乌黑,然后又洗,那锅底灰沾了油是不好洗的,洗到后来,还能看见黢青的痕迹,但是,却看不出是锅底灰抹的了。做完了这一切,卢丙青在一盆清水里照照,感觉非常满意,就往村长家去了。村长的老爷爷一看见卢丙青,就说,丙青啊,昨晚没睡好吗?卢丙青说,睡得可好了,这些天给您寻龙踪,身上乏乏的,躺炕上就睡着了,连梦都没做一个呢。村长的老爷爷又说,那你的眼窝怎么都青了呢?卢丙青说,是吗?我不知道啊,我家也没有镜子。村长的老爷爷说,我家有,你照照看。卢丙青就照了,照了之后,啊呀一声,连说不好不好。村长的老爷爷说,怎么不好?卢丙青说,祖师爷说过了,看风水,不能把坟下在龙踪的正穴上,下在正穴上,风水先生的眼睛就该瞎了。昨天我领您去看龙踪,今天的眼睛就这样了,这可怎么好?大叔啊,我求您了,就当没有昨天那回事好不好?我再给您看看,再去寻找一个好坟地,您看怎么样?村长的老爷爷说,丙青啊,你不是说胡话吗?坟还没下上,眼睛怎么就能出问题呢?卢丙青说,叔啊,这是给我的预兆啊,亏得没下,要是下了,我的眼睛就真瞎了。村长的老爷爷说,那你说怎么办?卢丙青说,没什么办法了,只有我再给您另尋一个了。村长的老爷爷说,你什么都别说了,你再寻一百个有什么用?这也许就是天意啊哈哈哈哈。卢丙青一脸委屈,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村长的老爷爷说,叔啊,我求您了,放过我吧。我一个盲流,老婆孩子一大堆的,走到哪里哪里都不留,就只有您心善才让我有了安身的地方,如果我的眼睛真瞎了,您说我的老婆孩子可怎么办呢?您不能把坟下在那个地方了,可怜可怜我吧。村长的老爷爷沉默了半天,最后说,丙青啊,你也不想想,那个地方我既然知道了,我怎么能不往那里下坟呢?你错就错在不该告诉我,我问你,如果你知道一个地方有金子,你能不去挖吗?你是看风水的,你不知道那里是正穴吗?卢丙青说,我只知道那里是龙踪,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那里就是正穴啊。叔啊,我求您了,下坟的时候,您偏着点儿行吗?别下在正穴上好不好?村长的老爷爷笑了,说,看你那可怜样儿,好吧,我答应你了,到时候就偏着点下,这回你放心了吧?卢丙青说,好,好,那就全仗着您老人家成全了。村长的老爷爷说,好吧,这样,我也不亏待你,等晚上大柱子回来,我跟他说一声,都不容易,村里的地有限,但是全村的人也不能看你一家人饿死是不是?先落了户口,你能不能拿出你老家的证明来?落上户,地自然就有了。卢丙青说,有证明,有证明,我穿州过县的,没有证明也到不了这地方啊。村长的老爷爷说,有就好,你回去拿吧。卢丙青一出了村长家,就撒开两腿往家猛跑,进了马架子,把老婆抱起来狠狠地啃了几口,说,咱们终于要有地有户口啦。endprint
秋天,村民大会上,卢丙青有了户口,也有了地。
卢丙青成了隆兴村的正式村民了。
转过年的春天,卢丙青一家人就在自家的地里忙活开了。村民们发现,原来卢丙青是个非常勤快的人,哈得下腰,出得了力,并且,那几亩地比别的人家侍弄得都好。当然,偶尔也有人请他去给看风水,他撂下手里的农活就去了。凡是动了心思看坟场风水的人家,都选在开春的时候,那时候一元复始,万物萌生,地气转暖,谁都想在清明的时候把坟打好。但这时候,也正是农活最忙的时候,那么,卢丙青撂下自家手里的农活不干,给人看风水,谁好意思亏待他?俗话说,穷搬家,富挪坟,不穷不富挪大门。凡是想挪坟的人家,生活都不会太差,否则饭都吃不上了,哪还有闲心来管死人的事?卢丙青就一面给人看风水,一面耕种着自己家的几亩田地,远远近近的人家,就都知道卢丙青的大名了。又过了几年,卢丙青就把房子也盖起来了,谁也看不出他是个外来户,看那大院套套得结结实实的,不知道根底的人,还以为他是这里的老户呢。有的村民其实是嫉妒卢丙青的,但是,嫉妒也是暗暗的,他们觉得,卢丙青能到今天的地步,跟他会看风水是大有关系的。农村的土地有限,对于外来的人口是非常排斥的,多了一户人家,就要在大伙的地里分出好几亩地出去,谁都不愿意。奈何人家会看风水,把村长的老爷爷的坟给下得好。村长一句话,小胳膊扭不过大腿,户口落上了。都是贫下中农,不给人家地,一点阶级感情都不讲,怎么能说得过去?这感情吧,一带了阶级,就有了格外的感情,人家都说阶级了,你再不感情,你的階级就值得怀疑了。所以,当村长大柱子宣布卢丙青成了隆兴村正式村民的时候,就谁也不敢有反对的意见了。
又过了几年,村里新生的一代就没有几个知道卢丙青家的来历了,只有几个老人还记得,他们提起卢丙青的时候,还会说,那个外来户啊。当一切都成了事实的时候,内心不甘的人,也只有痛快痛快嘴罢了。
卢丙青再去给人看坟场的时候,会带上他的老儿子,别人就以为,他是要把他的这一套传给老儿子的。老儿子叫卢政平,背着望远镜和罗盘走在前面,卢丙青拄着拐杖,跟在老儿子的后面。遇到坡陡苔滑的地方,老儿子会停下,等着他走近了,搀着他甚至背着他。到了坟场,他指挥着老儿子摆放罗盘,在地上画上上北下南的十字,用望远镜往远山上打方向。老儿子话少,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大方向看完了,卢丙青还会看看周围的环境,比如说这里栽几棵树,那里的石头捡一捡什么的。做好了这一切,等到接过了赏钱,老儿子就收拾起东西,又搀扶着他下山了。遇到坡陡苔滑的地方,仍然搀扶着他甚至背着他。
再后来,就实行火葬了,死了人,一律要爬火葬场的大烟囱。然而爬了,剩下了一堆灰,人们还是要往土里埋的,来自尘土归于尘土,入土为安嘛。再有人来找卢丙青去给看坟场的风水,卢丙青就不去了,说,我老了,上不动山了,爬不动坡了。来人就说,我们背您抬您都行,您是老神仙啊。卢丙青就笑笑地说,哪里有什么神仙啊?那都是胡扯的。来人见卢丙青执意不肯出山,就说,那就叫老世兄去给看看吧,他跟您这么些年了,他看也一样。卢丙青说,他懂什么啊?他什么都不懂。人就说,您老人家谦虚了,叫他去也是一样的,毕竟是祖传的。卢丙青就说,如果你们信得过,就叫他去吧。卢政平就去给看了。看回来,卢丙青什么也不问,卢政平什么也不说。渐渐的,就没有人再来找卢政平看风水了,渐渐的,就听见传出话来了,说卢政平看风水什么都不懂,人家问他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反正就这样,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卢丙青听了,就笑了。卢丙青对卢政平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吧,不愿意出去打工,在家里就好好当个农民,种地,放蚕,烤烟,扣大棚都行。
这些年,村里的人都兴出去打工,有的头发白了,人家不要,染一染照样跟年轻人一样打工去。卢政平不愿意出去打工,他觉得老父亲的风水学问挺好,如果发扬光大,也能不少挣钱。现在很多人都相信风水,而且非常讲究,有的人家把坟墓修得非常豪华,出手就是好几万。但是,他弄不明白老爷子怎么什么都不教他呢?卢政平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卢丙青见了,还是什么都不说。
有一天,卢政平终于憋不住了,他叫老婆炒了几个菜,把老爷子请过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政平问,爸,你给人看了这么些年的风水,咱们家的坟场你可看好了吗?卢丙青说,早就看好了。卢政平又问,在哪?卢丙青说,哪儿都行。卢政平问这话,其实是想借这个由头叫老爷子给他讲讲看风水的门道,指点指点他,把肚子里的风水学问都教给他。却没想到老爷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卢政平以为老爷子是生气了呢,问坟场,其实就是问卢丙青的坟场,因为他们落户在兴隆村,还从来没有死过人呢,而老家是回不去了,据说大水把老家洗得一干二净,大概连祖坟都冲没影了吧?卢政平这样问,无疑是想问老爷子什么时候死,难怪老爷子会说出哪儿都行的话来。卢政平就说,爸,我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卢丙青呵呵笑了,说,我说的也是真话,你也别误会。卢政平说,爸,不能吧?怎能哪儿都行呢?我以为你看了这么些年风水,怎么也会给自己家留下块风水宝地吧?卢丙青笑着说,什么风水宝地,什么龙踪,都是扯淡。卢政平不语,神情却是不相信的。卢丙青就说,踏遍青山寻龙踪,指南指北指西东。若是果有真龙在,怎不回家埋自己祖宗。卢政平听了,还是一脸的茫然。卢丙青就说,中华大地,哪片土地里没有埋过死人?沧海桑田,哪有不变的风水宝地?把十埋十不埋,十向十不向,十迁十不迁,十葬十不葬的都记住了,再细点心,下坟就十有八九了。哪有龙踪这回事啊?那都是糊弄人的玩意。那王大柱子他爷爷的龙踪是怎么回事?你的眼睛不是还差点瞎了吗?卢丙青笑了,说,平儿啊,你不知道啊,咱们这外来户,没户口没田地怎么行?我不弄点邪门歪道,怎么能把户口落上,把田地要来呢?那眼睛是怎么回事?锅底灰抹的。那坟地有耗子洞怎么回事?离庄稼地远点就没有了。那罗盘滴溜溜乱转是怎么回事?手指头缠上块胶布,胶布里面放上一点点磁铁沫沫,你手怎么指,那罗盘上的指南针就怎么跟着你的手转了。那地气怎么回事?草木旺盛,地气便好,草木过旺,水气定大,这些常识,哪个农民不知道?还用风水先生看吗?卢政平仍是一脸的懵懂,卢丙青摇了摇头,他想对卢政平说你的嘴太木讷,不是干这块的料,但想一想,没说。不过,他告诉卢政平,我死了之后,埋在咱们家的地里就行,现在土地都承包了,别的地方人家也不让埋,埋了还得花钱。
这一晚,爷俩的酒都没少喝。
卢丙青下葬的那天,村里来了不少人。说不少人,其实都是老头老太太和几个没成年的孩子。卢政平按着卢丙青的吩咐,把坟穴打在自己家靠山坡的一块豆子地里。由于人手少,所以下葬的仪式显得很草率,所有的一切,基本上都是卢政平自己动手,有几个老头来帮忙,也是颤手抖脚的不利落。骨灰是从火葬场拿回来的,用一个红布包着,装在一个小骨灰匣子里。本来把这个骨灰匣子装在大棺材里就行了,可不知道哪个说,这样装进去,人要多委屈啊?如果没有大棺材也罢了,如今有了,就应该把骨灰倒出来,这样人多舒展啊?你们说是不是?就又有人附和着说,咱们睡觉,还想伸伸胳膊伸伸腿呢。卢政平本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听了,就把骨灰匣打开了,把包着骨灰的红布包拿出来往大棺材里放,却一个踉跄,跌在了棺材帮子上,骨灰包散开了,骨灰洒了一地。卢政平赶忙跪下来用两手去搂,还没等搂上一堆,一阵旋风刮来,把洒落的骨灰卷成了一股烟,越旋越高,最后连那块红布也给卷起来了,跟在那股烟的后面,像一团火苗似的。卢政平和那些帮忙的老头老太太们被这一奇异的风给吓住了,一同把眼睛跟着那股旋风转,旋风越转越远,卢政平突然想起来似的,跟着旋风跑,却哪里跟得上?起初还能看见旋风的痕迹,后来,旋风转到了高天里去,就没有了。卢政平不知再往哪里撵,茫茫然地站在那里,倒是有一个孩子眼尖,看见那块包骨灰的红布挂在了一棵柞树上。
王大柱子早就不是村长了。王大柱子发现自己家的坟被盗是在一上秋的时候,那时树叶子开始落了,山也清瘦了起来,王大柱子放牛时就发现爷爷的坟被掘开了。其实爷爷的坟里没有什么宝贝,尸骨被胡乱地扔在一边,只是爷爷的棺材板一块都不见了,连个渣渣都没有。那个放在爷爷身边的黄花梨拐杖也不见了,也是连个渣渣都没有。王大柱子恍恍惚惚地记得听人说过,爷爷的棺材板整个儿都是金丝楠木的。
〔责任编辑 宋长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