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缘

2017-09-25 18:04叶海声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9期
关键词:货轮大海

叶海声

因为有三年的国际海员生涯,我对大海之情特别。

我现在从事的职业跟海洋无关,但每隔个把月,我就会来到海口的万绿园、海甸岛、西秀海滩的海边漫步或跑步,总想重温对海的旧梦。有时车过海口滨海大道,或驶过世纪大桥时,会看到大海的局部,或由东到西的阔远而深长的海面,好些小渔船徐徐游荡,几艘货轮抛锚在海上,我当年不就从那儿的货轮上下来乘坐小艇下地的吗?曾身在海中对陆地深情渴望,是每个海员最为普通的经验。

目睹海天相接、云彩飞扬的和谐与豪迈,我就会有莫名的激动和感恩,回想起我跟大海有关的经历和感悟。

我习以为常的日子会因此放慢节奏,品味过去的日子也多了几分滋味。

海边有幅房地产商的广告说:我们的房子是为那些有能力慢下来的人建的……

我或许没有能力购买广告上描述的房子,但肯定有能力在某个时候将生活的节奏慢下来,比如此刻在海口西秀海滩的海边,就有时间和注意力享受一个人的浪漫。若有两三人在一块,你得附和,你得周照,你得祈使或服从,你的言谈和行动都得和他们步调一致,才不会被别人怪罪。

迟子建在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说:……我觉得雄鹰对一个小镇的了解肯定不如一只蚂蚁,雄鹰展翅高飞掠过小镇,看到不过是一个轮廓;而一只蚂蚁在它千百次的爬行中,却把一座小镇了解得细致入微,它能知道斜阳何时照耀青灰的水泥墙,知道桥下的流水在什么时令会有飘零的落叶,知道哪种花爱招哪一类蝴蝶,知道哪个男人喜欢喝酒,哪个女人又喜欢唱歌。我羡慕蚂蚁。当人类的脚没有加害于它时,它就是一个逍遥神……

从幼儿园、小学到中学、大学,我们都在竞争的氛围中成长,我们学什么科目、做什么事情都惟恐自己慢下来,惟恐自己落后于别人,可有些旅行,最快的速度未必能获得最佳感受。比如我要从现在的海边渡过琼州海峡,行进的方式可有多种选择,可以游泳过去,可以坐船,可以坐飞机,还可以坐火车,你很难说坐飞机的方式最佳。每一次跨海出差,我都喜欢坐火车,听火车上人们的谈话,或跟旅伴聊天,细细欣赏沿途的风光,适度给自己制造有别于平时劳累工作的闲适,对我来说是治愈轻度抑郁症的最好方式。

你吃完饭后会对还在吃饭的人说“慢吃”,人们送客时总要叮嘱客人“慢走”,如此简单的表达在我现在看来,有深意。

我现在是西秀海滩观海台上的一只蚂蚁,有时爬行,有时漫步,爬行与漫步中明白了越靠近海边的沙滩沙子越是细小,海浪千年万年地冲刷着,呢喃着,哄抬着,才淘出地球上所有细微的沙子,海浪对沙子是爱是恨,都不要紧,海浪对沙子千万年的执着,一直是慢慢来的性子,渐渐地,一颗石头,渐变成许许多多的沙子。

大海有时很暴躁,大体上却比人有耐心得多。

海边出现有一两百米的礁石滩,按常识看,礁石是大海的杰作,海水一时不能将礁石加大或缩小,但在改变礁石的颜色,礁石的脸面都是漆黑模样。人们路过海滩的礁石群本来同样是匆匆而过,但礁石上偏偏有大人和孩子在捕捉小螃蟹,小螃蟹跑呀跑呀,像跟人捉迷藏。

傍晚时看见有位漂亮姑娘在拍婚纱照,白色的裙摆在礁石里湿了、脏了,她全不在意,还是全神贯注地配合摄影师的“摆布”。

海滩上不时出现塑料袋子,半边凉鞋,饮料瓶子,我尽可能地把它们拣起,放到堆放垃圾的地方。这些“垃圾”的主人们想必是在海里或海边走得太快,将它们遗失在海滩上。

为什么在离开海员职业之后的今天我反而对大海的一切如此关爱?以前对大海也曾细心留意过,可现今只能凭记忆说出我对海洋的印象。

做国际海员时,有个时段常在日本海航行,航行时我喜欢观察日本海的一切。

在我看来,日本的海和东南亚一带的海域有些区别,后者常见浅蓝的颜色,风平浪静时像是在湖泊中航行,不值班的海员们这时候喜欢在货轮的甲板上不着边际地海聊神侃,货轮在马来西亚海域抛锚时,通常是海钓的好时光。而日本的海,深邃、神秘,秋季里,货轮总是飘荡在无风起浪、有风大浪的汪洋中,就是资深海员,不时也会莫名惊悸。海图上日本岛的四周都是深海,一千至三千米深的水域比比皆是,海水白天和黑夜都是黑色的,黑得让人觉得大海不再是温情脉脉了。要是在冬季,凛冽的寒风就成了日本海的大导演,货轮一个劲地在海上跳舞,每行进一海里都显得困难起来,我们在船上的最好选择就是躺在床上,抓住床沿,免得在船上晃动得过于频繁。从舷窗上望出去,天幕是漆黑的,就算想象中有星星和月亮,它们肯定是在冷漠地注视着你的动荡不安。

白天,视野总算开阔起来,不时能看到日本海上的山峰,突兀、峻峭,船的左舷阳光灿烂,右舷则烏云沉沉,天际灰蒙。晴朗处的海平线波浪清晰,看久了的海浪仿佛在凝固,只是每隔个时段换了一种凝固的方式罢了。

我油然联想到《拉网小调》,雄浑高吭而又幽默乐观,想到日本人自下而上的艰辛及其顽强意志。

海员几乎天天在大海里泡,对大海常常熟视无睹,一旦留神当然也会发现一些平时不注意的东西:海鸥的飞翔是顽皮和撒娇的模样;每一件海上漂流物甚至一根水草似乎都有一个沧桑的故事;飞鱼呈弧线在海面飞翔时银光闪闪,煞是轻盈洒脱;印度洋海水的墨黑与中国南海的湛蓝略有区别……

印象较深的一次是对海上声音的倾听。

我所在的“定安”轮因待港在马来西亚海域抛锚,船的四周依旧苍茫。船上的轮机主机早已停止运转,只有副机维持船上的用电,船上的声响小了下来,为完全脱离船舱噪音,我跑到船头,反而对正常的安静感到很不适应,有一种耳膜难于承受之寂静。

长期生活在货轮噪音中,船抛锚,主机不开,本以为是解脱,我由船尾跑到船头,由微噪音区走向静谧的区域,奇怪的是,耳朵少了原有的负载后反而不适,像是身临死寂之境,噪音原先是那种总是在沐浴你的冷暖水流,水流停止了,很不习惯,似乎重回噪音区反而习惯。人本高贵,认为生活待遇越高越好,可在麻木于某种环境时更适应“低贱”。我在努力享受难得的安静,船头多呆一些时间后,专心致志的耳朵感觉到了海流巨大的脉动,仿佛看到海底的鱼群在东奔西忙,鲸鱼和鲨鱼在呼吸,流星在空中消逝,感受大自然的回响,用心仔细聆听,才能听见人类之声之外的诸多音响。endprint

海上的夜空飘飘渺渺,与海上的细浪遥相呼应。幻觉中我透过静夜的海水,仿佛看见海里大大小小的鱼儿们,它们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多一样密,像星星一样需要睡眠,星星们呆在原地不动,睡着了;鱼儿们是在游动中完成睡眠的,它们几乎不发声了。陆地上的人们把夫妻和男女之情看得并不十分重要,常让珍贵的感情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到了特定环境,在总是望不到岸的茫茫大海,月光妩媚,渔舟点点,抑或漆黑之夜,远处偶见别的船红色或绿色的航灯,你会油然怀恋陆地上美好时刻的每一个细节,美好时光的每一个组成部分……

童话世界总是转瞬即逝,若有若无。人们的功利目标注定要尽一切努力使货轮尽快到达目的港,航程中“慢下来”听听海洋的声音,只能是偶尔的浪漫。

“慢下来”是货轮航行中的奢侈,正常的速度还算是享受。有时候因为天气的原因,货轮不得不在海中非正常地“疾驶”或“颠三倒四”。

记得是秋季的一天,台风没有按预计那样拐向陆地,而直愣愣地朝我货轮袭来。

台风的先头部队已逼近,风势已升到八至九级,凭经验得知,这种风很快升级,受潜流影响,海浪在用暗力,比看到的要大得多,海浪像一座座此起彼伏的山峦,船这时候只能任风浪摆布,时而攀上峰顶,时而快速下潜,船左右摇摆时,窗帘大体上可以测得出倾斜的度数,就怕超过十度……桌子上、地板上的东西都跟着打烂或东溜西转,房间里的椅子发了酒疯似的东倒西歪,“砰砰”作响,房间里的保险柜把舱壁砸了个窟窿,若行走时控制不住身体,腿上就容易受伤。

黑压压的海面上,巨大的海浪像一群受伤的猛兽,咆哮着、怒吼着排山倒海地向我们的船打压过来;滔天巨浪时而像一座座波澜起伏的山峦,船忽而艰难地行走在“山尖”上,忽而又由“山尖”跌落到“山谷”,站在驾驶台上,看船向浪底俯冲时,像是要直插海底,每一次下插,我脑中都会冒出“完了,完了”的念头,可很快,船又回到浪峰顶上……

海浪像逮住了猎物的怪兽,它不会一口把猎物吃了,而是不停地捉弄:故意让它从自己的嘴边逃走,然后再把它抓回来,让它不断地体验死亡的恐惧,直到猎物筋疲力竭。

在海浪的摆弄和逆行中船每小时只能走一海里左右的航程,货轮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在这生死难以预料的过程中,心智再强大的人此时都会生出对死亡的恐惧,真切感受死亡的威胁。

此时此刻,对船上小社会的得失和恩怨,大可宽怀,或是暂时忘掉。灾难真的来临,不论你在船上是什么等级,都在劫难逃。

和陆地上的人们相比,海员的辛苦也许不算特别,但海上的漂泊需要格外强大的心理承受力。

当时我所在的货轮像是要永远要漂泊在海上,我认为自己的余生注定与海相伴,我再也享受不了正常的人间烟火和天伦之乐。如此一想,不禁悲从中来。

每当海况开始恶劣,海鸥已不在船边紧跟着飞翔嬉戏,大海是永远望不到边的样子,船上大烟囱的浓烟仿佛永远在飘,轮机总是“突、突、突”的声音……这几乎是海上生活的主旋律。此时船和船上的人会感到格外孤独。东边的乌云沉重,时而阳光明媚,时而阵雨瓢泼,巨浪滔天,海洋在咆哮中,我们的声嘶力竭几乎等于零……我心中特别压抑和惆怅。

特定的处境,我得学会独特的排解心理苦闷的方式,其中一个办法是给自己看到的一切幻想出别的种种场景,编织相应的故事。

曾经独自望着海边夕阳下的云彩,暗忖天上所造就的世界尽管虚幻而且转瞬即逝,但细赏起来更有美感。今天有新发现,我看见天边的乌云造起了一座长桥,桥中有几个桥洞,艳红的夕阳光正好从桥洞中照射出来……天之杰作。

曾经在船上呆立着,天边的云彩却很快变化,变出另一番景象:原来是长桥的乌云分成了两块,一块成了几辆坦克状的造型,另一块变成了弓着腰蹲着的壮汉,他的肩上仿佛有根火箭筒,火箭筒在对准前边的坦克,坦克庞大得使人和火箭筒显得格外渺小,整个场面看上去是一摊又一摊的鲜血……让人联想到恐怖的战争,画面依然瑰丽壮观,但少了诗情画意。

不做海员时每年也会到三亚去凑热闹,我最欣赏的是三亚的海。比较海口的海和三亚的海,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好些人总以三亚为傲。

在海口看海,经常见海涛拍岸。有时,西下的太阳照在乌云上,乌云成扇形状,色调阴郁,海面跟着是一片沉黑。更多时候,海面在白太阳的照耀中到处是白花花的平面或碎片,给耀眼的银光罩住了。海口看海,不论是海域的宽闊,还是海那边诡谲多变的云彩,给人看到的多是苍茫和沧桑,是千万年凝结的景致,这种景致似乎更适合文人骚客,或是那些心境如海的人。坐在海口的车上,车在世纪大桥缓缓驶去,桥上看到的海有更多的边,视野很深远,什么烦恼都会被冲淡。

在三亚看海,阳光再怎么强烈,总有远山为人们调节视野,使你在炙热中有那绿蓝的调节。要是在黄昏,海面是乐融融的滋润与和暖。大岛上看海,海上看小岛,看被小岛间隔了的海,别有情趣。

三亚看海总能见到小岛,看到小山,所以三亚看到的海像湖,给人温馨和温润感,夕阳西下的三亚湾,红光四溢,偶尔会有几朵浓重的云在遮掩耀眼的金光,凉风吹来,椰叶婆娑,让人如痴如醉……

我曾经在南山十八罗汉处看三亚的海,当时感觉海面有倾斜感,海洋与土地在亲吻。

在三亚看海,总能看出一些特别之处来。

不再做海员,跟大海可以若即若离,我认为从此不会再遭受海洋的威胁与风险。未必。

有一年的国庆黄金周,万宁山根的海边,台风过后,总有些好东西漂到海边来,同时也漂来石油的残渣,风不高,浪也不大,大海像是我久违了的情人,热诚地扑向海的深处,可越往外游,手脚越不听使唤,同来的当地朋友阿勇急得大喊,让我马上回来。经过紧张的折腾,我还是回到了岸边。

阿勇的表情显然在替我担心,他说这里的海底涌流很急,水性再好的当地人都不敢往外游,有好些不在意的人都因此再也回不来……endprint

在大海中“慢下来”不容易,冒失和冒进更让人后怕。

十一

现在,我这个蚂蚁可以“慢下来”了,甚至没有继续爬行,只是在观海台呆坐着。

我安静下来的时候,对四周的声音就格外敏感起来,比如马路上的汽车,我能听得出那些速度适中的汽车,车轮与马路磨擦出的声音是契合的,不刺耳;那些速度过快的车子,尤其是飙车的摩托车,它们疾驶时发出的声音让人心绪紊乱,极不舒服。

观海台的侧面有一小杂货亭,杂货亭与观海栏杆间有四张桌子和围着桌子的长凳,精致的桌凳上有商家文字。我先到,坐在侧旁的一张,面向西边的大海、海滩与天幕,我不时观察近处的人,不时观赏远景,一点都不耽误。

十二

我独坐的桌上有一瓶只喝了三分之一的可乐,瓶子的四周还在冒水珠,还冷着呢。面对这瓶可乐,有多种可能:我口渴了,不愿多花钱,顺手就将剩下的可乐给喝了,喝下去后肚子剧痛,原来是有人给可乐下过毒,是人家故意留下的,专门惩治那些贪小便宜的人;另一种可能是,有人到海里自杀前买了可乐,只喝少许,就往海里赴难……还有N种可能,我每看一眼可乐,就会有新的联想……

那些个所谓悬疑、惊险的故事,可能都是坐在海边发呆的作家们编出来的。

十三

海边适宜于初恋的男女,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海边同样可以悠然自得。

一中年胖女人和一男人坐在另一侧的桌椅上,桌子上有两瓶可口可乐,男人穿着背心,露出粗壮的胳膊,胖女人是稍稍弯曲的姿势,肚子里,甚至是靠近胸部的肉圈都明显起来,在紧身衣里鼓起,她一直搂着黝黑身材精干的男人。男人和女人年龄相仿,女人搂着他时,他没有太迁就女人的动作,没有配合的意思,眼睛主要在潦草地观海,男人嘴巴说话时女人在甜甜地笑。女人并不节制的亲热与男人自得自在的对比,让人联想男人在女人面前肯定有某种优势,是钱财、身体、性格,还是别的,或都有?不好说。

十四

西边天空的云多呈灰色,造型庞大,多似青面獠牙的怪兽,有头狮子在猛摁着鳄鱼,鳄鱼在夸张地反抗;有只山羊奋踢前冲,可没有真正的移动……有一幅图景新鲜,灰云构成的悬崖,悬崖下是片片清水,不少“人”在往下跳,却怎么跳都跳不到清水里,总挂在悬崖与清水之间。

西天的太阳尽管不时有乌云罩着,但不妨碍阳光在海面的挥洒。风是看不到的,但吹到海里就看见风了,吹在身上就感觉到风了。风吹处,有的海面皱纹多些,有的像是被拉了皮似的,不同海域的明暗度不一样,整体的颜色是墨绿。远处海滩和海上的人有时看上去像锅里的饺子,有时是桑叶里杂乱无章的群蚕……

十五

远离海边的楼宇,总有些金碧辉煌的娱乐场所,人们多认为只有在那些场所里的娱乐才是有价值的,最直接的逻辑是,他们为那些场所里的娱乐付了很多钱。

我眼前的伙计们却用最经济的花费在海边享受天然的“娱乐”,这里有最新鲜的空气,最迷人的风景,最别致的海涛声声。

海边杂货亭的老板娘开始给中间的一张桌子摆上了十几瓶啤酒,绿色的瓶子,是本地产的吧。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光景,要消灭啤酒的主人们来了,是三个男人,是农民工?是小包工头?像是后者,农民工不会那么奢华,想象他们经过了一天汗流满面的劳累,这时带来下酒的花生、香干和鱼干,其中有个男人直接用嘴巴将啤酒瓶盖咬开了,另两位并没有赞扬他的意思,规矩地用起子,他们对大海、海滩和天空似乎都不感兴趣,喝酒就是喝酒,休闲就是休闲,找到乐子就成。

十六

能常到海边散步是许多富贵之人的梦想,可对生活在海边的市民来说,他们跟大海的亲近如同树叶与树干的密切。

最靠我这边的桌子来了三位客人,很容易判断是父母与女儿,而且是观海台的常客。夫妇大概在50左右,身材健壮。女孩是20左右。他们的肤色都不错,全是短衣短裤的休闲打扮。三人都爱说话,女儿的声音尤为清脆悦耳,他们说什么,我听得一清二楚。母亲离座了一会儿,女儿告诉父亲,海对面就是徐闻的海安,坐船过海先到海安,然后到湛江……我朝海右边望去,朦胧中是海安的些许轮廓。

母亲回来了,空着手,女儿爽朗地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买这边的玉米,嫌贵吧?”母亲说:“一块五,市区才一块,是贵。”

三人都笑了起来,依然洋溢着幸福。

任何人在享受某种奢华的幸福之时,可能得接受另一种莫名的局限。

十七

“当家作主”是很美好的词组,我們某时某势占上风时,容易自觉或不自觉地以“主人”的身份自居。很多时候兴许是一种错觉。

看过一位友人的博客,博客里说她在观海台附近买了房子,就说她是这边的主人,其他来这里的人们大多是过客,是事实。我此刻就是这里的过客,但,只要我在海边的行动慢下来,以主人的心态来观察周遭的一切,同样能获得主人的感觉。

超脱百年以上的时间想,谁不是海边的过客呢?似乎只有冲刷石头和沙滩的海浪,才是这里永远的主人。

十八

注意我座位旁走过的一个,两个或多个过客,他们或健身,或交谈,或走路,或骑车,都匆匆而过,我只看见一对男女长者,女的在跟男的说犹太人的问题,听不出端倪,他们是在谈“慢下来”的问题,但他们的“问题”随着他们的脚步渐行渐远。

人类忙得鸡飞狗跳时,讲故事、书写文字,以及对问题的谈论,都不过是想使人们“慢下来”的做法,可如今“务虚”的谈论和认真书写的文字都不怎么受人待见,是因为多数人还没有真想“慢下来”。或许有一天,当多数人都疲惫不堪时,人们才会借助于“慢下来”的所有载体。

十九

人们每年都会聚到世界各地的海边,海边是最容易使人“慢下来”而身心松弛的场所。不论海洋曾经造就过多少灾难,人们骨子里都爱海。北京没有海,好些地名偏偏与“海”挂钩,比如“后海”“南海”等叫法,可见“海”给人带来荣耀之情。我不大明白的是,北戴河、南戴河明明是说“海”的地方,为何偏偏与“河”关联。endprint

我在北戴河的海边也呆过,海的这边可以望到海的那边,似乎只有“河”的样子。

在海滨城市生活惯了的人,对再妩媚的湖,再“壮观”的河,或许不会有太浓厚的兴趣。多年前我游历过西湖和苏州园林,竟写过这样的句子:漫游原野乃樂事,人造风景我不奇。

太过于热衷“海边”的人,有时造化弄人。内陆到海南定居的人都喜欢购买海边的房子,可这些房子里的家具尤其是电视、金属橱柜什么的容易因潮湿的海风出毛病或生锈。当地人买房往往避开太靠海的位置。

或许大海也是那种可以观赏但不宜过于亲密的朋友。

二十

天边的乌云、暗云都开始消散、沉寂,像人世间的一段历史结束了一样。海面与天空间只见一抹亮光,亮光间忽然有一闪一闪的亮点,该是星星出来了,可不对呀,星星怎么会挪移?哦,是从北向南飞行的飞机。

太阳沉到海底下面了,四周开始乌黑起来,倒是远海的船舶的灯光醒了,琼州海峡海安那边的排灯也亮了。回头往海口城市的建筑群望去,整个城市已是五颜六色的灯火,最引人注目的是世纪大桥的两堆金字塔般的亮光,我认为这座桥不论其实用价值如何,不论其质量是否能经得起岁月沧桑,光是观赏,就很可爱。

我这边到东面海口市建筑群的海滩,因为有海水不断光顾,竟能将城市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光映照起来,这是否是夜里的海市蜃楼?我告别了观海台的座位,向“海市蜃楼”走去,一近前,光景没有远观时美妙。

二十一

今夜没有星星和月亮,从海滩上看正北面的海,海上是忽明忽灭的灯光,是航标灯;有一簇灯火的应当是船了。幻象中,我忽然看不见海上的任何灯光了。海、船,还有海边的我与天地之间都是漆黑的,我们一同坠入了黑暗,沉寂得像一切的一切都死了一般。忽然间又看见灯光了,那艘船,那些航灯,都在努力证明海与天的漆黑之间有着具体生命的存在,尽自己的能力活出些光亮来。

岸上的人与海上的船、海上的航标灯是类同的,有的人要活出些声响来,有的人要活出些颜色来,有的人就为了活出几个新概念。

忽见一位少妇模样的女人在靠近沙滩的海水里站着,她是要自尽?这是英雄救美的引子?我停住了脚步,察看动静,少妇却向海深处喊道:“儿子,好了吧?该回去了!”

心中释然。我不是少妇的儿子,可也该回去了。同样可以“慢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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