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渭水上游

2017-09-23 08:54汪海峰
飞天 2017年9期
关键词:渭水彩陶文明

汪海峰

仲夏的夜晚,我伫立在陇西渭水南岸,看古莱坞绚丽的灯光倒映出一派梦幻,想眼前并不存在的苍苍蒹葭,心灵溯洄、溯游于河之东西,纵横千里,穿越万年。

从此,往西有渭源鸟鼠山,往东有秦安大地湾。

渭水是黄河最大的支流,发源于渭源鸟鼠山品字泉,全长818公里,至潼关汇入黄河。十年前,我曾探访过渭水源头。在鸟鼠山麓,有一古庙“禹王庙”,庙前不远处就是渭水源头品字泉。当时禹王庙已经破败欲倾,品字泉也将干涸。据说禹王庙始建于西周初期,历经两千多年风雨,屡毁屡建。现存禹王庙修茸于清光绪末年。前几年,当地鼠山村有识之士上下奔走呼吁,募集资金,翻新了禹王庙,使文物古迹得到了保护,也突出了品字泉作为渭水源头的纪念意义。

《山海经》称:“鸟鼠同穴之山,渭水出焉。”渭源县的名称也是与渭河源头相关。《尚书·禹贡》:“导渭自鸟鼠同穴,东会于沣,又东会于泾,又东过漆沮,入于河。”与各个民族的早期传说一样,古中国也经历了一次大洪水时期。大禹用疏导的方法治理水患,足迹直至渭水源头,可见当时渭水是一条大河,黄河水患与渭水密不可分。禹王庙当然是为了纪念大禹治水的功绩。站在此处,我仿佛听到了几千年前的滔滔洪水,看见了大禹率众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忙碌身影。也仿佛听到了古中国第一首有史可稽的爱情咏叹——涂山氏“候人兮猗”的远古情歌。涂山氏支持大禹治水的事业,但由于难得见面,因而用一首“候人兮猗”的远古歌谣寄寓了对大禹的无尽思念。这首歌只有四个字,其中两个还是虚词,就这么一首短歌,断续抑扬、情深意长。我想涂山氏吟唱时千回百转、余音不绝,激荡回旋山林河谷,大禹肯定听到了涂山氏深情的歌吟。

在渭水源头处的支流莲峰河边,有山曰首阳山。当年伯夷叔齐宁死不食周粟,溯渭水而上到了首阳山,结庐定居,采薇而食,终于饿死此地。作为人格操守的典范,几千年来受到了封建时代士大夫的景仰。

如此宁静的夏夜,眼前的渭水无语东流,我的思绪也随之而东。它的第一大支流葫芦河从静宁蜿蜒南下,经庄浪,到秦安汇合了清水河,一路向东南在天水三阳川汇入渭水。这条伟大的河流流淌在古成纪大地上,也不知流过了几万年几十万几百万年。在它的滋养下,女娲部落、伏羲部落相继产生,绵延发展。女娲在渭水上游抟黄土造人的传说,不就是陶器的发明吗?葫芦河和渭水交汇处有卦台山,是伏羲一画开天之地,在此伏羲制定了初期的文明规范。女媧补天、伏羲画卦,华夏文明之光在这片神奇的陇中大地上生发。请你到秦安去看看大地湾吧,看看距今8000年前的我们的先祖是如何创造了辉煌的史前文明。我惊讶于大地湾的彩陶人头罐,我惊讶于大地湾的大房子,那代表着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文化。我猜想,以人头罐为代表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彩陶,就是伏羲社会的日用器皿;那座大房子,就是伏羲社会的国会大厦。我们的先祖富于激情和创造,渭水上游呈现出繁荣昌盛热气腾腾的史前文明图景。

在距今5000年到8000年之间,我们的先祖在此创造文明、开拓进取,文明的曙光沿着渭水东流,进入关中平原、进入中原大地,在黄河流域广袤的大地上,创造了辉煌的仰韶文化。曙光渐明,天色渐亮,此后黄帝和炎帝携手,从渭水上游出发,大踏步挺进黄河流域,逐鹿中原,合二为一,创造了华夏文明。

如果说黄河是华夏文明的母亲河,那么渭水就是华夏文明的祖母河。

大地湾在距今5000年时消亡了,也不知是由于气候的原因还是瘟疫战乱的原因。但大地湾文化并没有消失,几千年时间里这一最初的原始文明沿着渭水河谷向东迁移扩散到渭水中下游和黄河流域,从而孕育出了仰韶文化。仰韶文化又回头沿着渭水河谷向西,影响了渭水上游直至洮河流域以及更远地域的文化,马家窑文化的兴盛繁荣就是最显著的例子。

马家窑彩陶是彩陶发展史上的艺术巅峰,那妙曼的器形、精美的图案令人惊叹不已。马家窑文化距今5000年左右,那时还没有文字,只有各种纹饰图案附着在形态各异的陶罐上,令今人生发无穷想象。这些纹饰图案就是先民的语言,这些语言与先民对生殖崇拜、农业生产、捕鱼狩猎、天地认知等相关。我曾惊叹于先民的技艺高超,是用何等的工具在球形的表面绘制出如此工致整洁的图案!尤其是网纹图案,交叉的每一根线条都是粗细均匀、边缘整齐、间隔相等。当我在洮河流域参观过一个彩陶工艺品制作者的绘制过程之后,我终于相信,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制作者,就是用柔软的毛笔进行绘制。你可以想象一下,先民拿着兽毛做成的毛笔、蘸上矿物颜料在一件件陶坯上描绘的情形,那可不就是中国最早的书法绘画吗?彩陶的制作者可不就是当时的工艺大师、艺术家吗?真正的艺术家是通神的,他们总是掌握着人与天地万物交通的密码。彩陶艺术家是幸福的,他们在为社会生产祭祀、日用器皿的同时,尽情地抒情写意,他们也在艺术创作中获得了最广阔最深刻的自由。我们面对彩陶上流畅的线条和精美的图案感受到了这种自由,这就是艺术之源。

渭水上游的陇中是彩陶的故乡,这里广阔深厚的黄土在史前最适合烧制彩陶,在后来最适合生长土豆。人类发展的不同时代,我最钟情于彩陶时代,那是最温暖的时代。黄土的细腻温润,洮渭之水的含情脉脉,注定了彩陶的温婉迷人。马家窑文化延续了1000多年,之后在渭水上游和洮河流域又产生了齐家文化、辛店文化、寺洼文化。这时的中原大地,已逐渐进入了青铜时代。自从进入青铜时代,金属器皿都透着冰冷、带着戾气,几千年的历史大书,都在刀光剑影中翻过。青铜器上的图案多见象征权力的怪兽,狰狞恐怖,令人生畏。当然,社会进步了,人类成长了,但我们也为这种进步和成长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最怀念彩陶时代天真单纯的岁月,那是人类的童年。

就是这条汤汤渭水,为陇右广大地域带来了繁荣昌盛。在东南沿海还是蛮荒之地时,这里早就进入了文明时代。直至安史之乱之前,“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这里曾经水草丰美,物阜民丰。还是这条渭水通道,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是历代中原王朝经营大西北、经营西域的重要地带。实际上,这条通道也被称之为史前丝绸之路,也就是在史前、在贯通东西的丝绸之路之前已经有这样的通道。起先人类的足迹总是沿着河谷地带行进,在史前漫长的岁月里,文明的传播、人口的迁移,早就在渭水河谷踩出了这么一条便捷的道路。endprint

白马驮经,翩翩西来,丝绸古道,云蒸霞蔚。佛教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此后中国人有了儒释道三重哲学信仰。佛教遗迹也遍布丝绸之路甘肃段,最西边有敦煌莫高窟,渭水上游段有武山水帘洞、甘谷大像山、天水麦积山等著名石窟群。武山水帘洞石窟群因知名度未若莫高窟、麦积山,到访人数相对较少。其中有一处拉稍寺,为巨型摩崖浮雕壁画,高、宽均为50米左右,所谓“砍尽南山柴,修起拉稍寺”,是目前中国最大的摩崖浮雕。到过此地,有幸见过这一佛教艺术巨作的人,无不叹为观止。七八年前,与上海大学一位博导前往拉稍寺,先远看宏伟巨制,又走近细看局部,当看到一尊真人大小、只剩胸像、被当地称之为“东方维拉斯”的塑像时,终于,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轰然一声,大脑中一片苍白,整个人都傻掉了。”拉稍寺的艺术魅力于此可见一斑。

丝绸古道,东接西连。早在先秦时期,秦就在陇右地域设置了陇西郡,郡治狄道。秦统一天下后,陇西郡为三十六郡之一。后因羌人袭扰,在魏文帝黄初年间将郡治迁移至今隴西县。陇西县旧称巩昌,是元明清巩昌府府治所在地,也是当时陇右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康熙六年陕甘分省后一度成为甘肃省最早的省会。

丝绸古道上,渭水岸边有巩昌府南安书院,洮河岸边有临洮府超然书院,这两个书院因与明清时期两个著名人物相关而彪炳史册。明代杨继盛因谏诤被贬为狄道典史,他在此地募集资金建超然书院,手书“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清代安维俊因谏诤被贬后回陇中执掌南安书院,被誉为“陇上铁汉”。无独有偶,这两个不同代的人却都是铮铮铁骨,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直言敢谏,奋不顾身,体现了在其位必谋其政的作为。杨继盛以《请诛贼臣疏》弹劾严嵩,安维俊以《请诛李鸿章疏》弹劾李鸿章,都体现了知识人格的大义凛然。至今,南安书院故址陇西师范院内的古松、临洮岳麓山超然台上的古塔,面对渭水、洮河,依然在宣示正道直行、舍身取义的爱国精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渭水上游,说来话长。我站立渭水岸边,跟随渭水的脉动而神游,抚今追昔,思绪万千。《秦风·蒹葭》产生于秦人的故乡渭水上游段,两千多年来,这一片蒹葭及其水域就荡漾在我们民族的血脉里,成为一道经久不衰的旖旎风光。

文明之脉,确实存在,源头就在渭水上游。如今,渭水上游段这一地域还较为贫困落后,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失去了昔日的光辉。但是炎黄子孙不应忘记根本,发达地区应对这一地域给予更多的关注,使这一地域能够与东南沿海均衡发展。好在2017年7月9日宝兰高铁正式开通,东西高铁大动脉联通,丝绸古道渭水上游段必将以自身深厚的文化积淀再次焕发青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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