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选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工人和学生普遍使用铝制饭盒,售价几毛钱。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饭盒,却对我的人生产生了积极的影響。
备下一个饭盒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我读小学。我有一个远房的表哥在炼油厂当工人,每天清晨,他骑着白山牌自行车去上班,昂头挺胸,动作敏捷而优美,表情则有些傲气。值得他自豪的,不仅在于自行车是那个年代农村的紧俏商品,更因为表哥每月三十五元的工资收入,让乡亲们羡慕不已。而让我和小伙伴们感兴趣的,是表哥回村时挂在车把上的饭盒发出的哗啦声,那是羹匙碰撞饭盒发出的声音。饭盒是那个年代“铁饭碗”的象征,“拎饭盒上班”成了身份的代名词。
此时,在院子里劳作的母亲总是直起腰,望着表哥的背影,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啥时你能像你表哥那样,骑着自行车带饭盒上班,就是我和你爹的福分。”她的话好似重锤敲打着我幼小的心房,让我印象格外深刻。
母亲的念头代表了当时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常听她对父亲念叨:“啥时候咱儿子能拎着饭盒上班挣工资,日子就好过了。”
一天,村里供销社进了一批商品,母亲拉着我去开眼界。我俩在柜台前挤来挤去,有些目不暇接。大姑妈向母亲推荐刚时兴的的确良布料,母亲摇了摇头。二姨妈说上海产的雪花膏细腻香浓,母亲闻了闻,嫌价钱太贵。转了一圈,母亲停住脚步,眼睛盯住一摞铝制饭盒。她毅然地对售货员说:“这饭盒咱买一个。”说罢,她掏出五角钱将饭盒买下。
我不解地问:“为啥要买这东西呀?”
“为啥?”母亲贴在我耳边轻声说,“等你将来上班时带饭用啊!”她的表情格外凝重。
回到家,母亲翻出一块旧布包好饭盒,郑重地放进炕柜保存起来。
抱怨职位没升
日子在母亲的企盼中一天天度过。20岁那年,我应征入伍。离家前一天,母亲拿出饭盒,边抚摸边深情地嘱咐:“儿呀,到了部队可要好好干,争取复员回来有个好的安排。这个饭盒妈给你留着,或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出乎母亲预料的是,我当兵第三年提干,每月薪金五十二元,比当工人的表哥挣得还多。亲朋好友热情关注,添枝加叶地演绎我的浅显军旅经历。母亲却表现得异常平静,她让父亲给我写信,叮嘱我在部队安心服役。转而又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早晚有回来的那一天,免不了拎着饭盒上班,那饭盒由妈给你保管着。
随着职务升迁,我的军旅生涯也在延长,母亲开始对自己的设想产生动摇,几次对父亲念叨:“看来儿子是用不上饭盒了!”
过了几年,我的职务升到了团职,母亲催促父亲给我写信,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珍惜自己的职位,别辱没了名声。
不久,母亲来部队看小孙子,随身携带的包裹里除了换洗衣服外,还有那个饭盒。这让我很不理解。母亲表情严肃地说:“二十多年的时光,妈的心思都在这饭盒里装着呢。”说罢,拿起饭盒擦了又擦,郑重地包好,置于床头。
随着任职时间延长,和我同一个领导班子的多数人职务得到提升,甚至原来职务低的人成了我的上级。虽然在同事面前我表现得比较坦然,但是回到家里,还是流露出一些情绪。
教诲永记在心
一天晚饭后,我和妻子唠起了这个话题,我想去上级家里串门,联系一下感情。
刚要动身,不料屋里传来母亲严厉的呵斥声:“你给我回来!”母亲快步抢到我面前,一脸不悦地说:“儿呀,妈得和你说几句贴心话。我是个粗人,不会讲大道理,也不了解部队的规矩。不过祖辈上有句老话:知足者常乐。你现在的官已经不小了,可是你还不满足,那官当到多大才是大呀?”
母亲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转而温和地说:“儿呀,还记得当年妈对你说的話吗?你能拎着饭盒上班挣工资,妈就知足了。如今,你没有辜负妈的希望,自己更要知足。不是咱的官不能伸手去要。”
说完,母亲拉着我转身进屋,用颤抖的双手打开包裹,拿出那个饭盒,轻轻地抚摸着,柔声地说:“这个饭盒我一直当宝贝留着,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希望你堂堂正正地做人,清清白白地做官,不要搞歪门邪道。”说到此,母亲禁不住泪眼模糊。
母亲的话让我羞愧难当,看着她老人家饱经风霜的面容,我不能伤她的心,赶紧劝说:“妈,你的话有道理。”妻子凑过来说:“按妈的意思办吧!”我知趣地放弃了原来的打算,心里坦然了许多。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心里不平衡时,我就要看看这个饭盒,重温母亲的教诲,调整心态,做到宠辱不惊,坦然处之。回首35年军旅生涯,我做到了知足常乐,安分守己。母亲九泉之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母亲留下的饭盒虽然普通,却很珍贵,我将永远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