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以臻
摘 要:同属于汉字文化圈的中日两国,以汉字为纽带的文化交流2000年来从未断绝。中日词汇的交流是一种双向交流、他们相互影响,逐渐融合,各个时期有着不同的特点。近代中国之前的词汇交流,可以说是单方面的词汇输出。而在近代中国,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日语词汇开始大量输入,同时汉语词汇的传入也对日本和制汉语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论文以文字词汇为研究对象,论述了该时期词汇交流的时代背景、特征及其意义和启示等。
关键词:词汇交流;和制汉语;文化输入
中图分类号:G1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7)24-0081-03
一、前言
同属于汉字文化圈的中日两国,以汉字为纽带的文化交流2000年来从未斷绝。这种交流是一种双方向的交流。当然,文化的交流有各种不同的形式,但是文化传播的基本方向就是从文明水平高的国家流向文化水平低的国家。在中日两国交流的历史中,由于两国国情的变化,在不同的时期,这种“师生关系”发生了不同程度转化。
在中国近代时期之前,中国处于优势,大量的汉文书籍传到日本,对日本的社会,文化产生了生源的影响。中国近代之后,由于闭关锁国政策,中国国力逐渐衰落。但是日本迅速的认识到了西方文明的先进与强大,转向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这一时期日本翻译了很多西方自然科学领域的书籍。甲午战争战败之后,中国许多有识之士纷纷东渡日本,寻求救国之策。这段时期,大量日本翻译的西方文化,科学,医学,哲学的书籍被翻译成汉语传入中国。这就导致很多人认为很多反应西方科学的词汇都是日本创造的。实际上很多有关西方科学的新词汇很早出现在了来中国传教的西方传教士翻译的书籍中。这些词汇对日本和制汉语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
据相关统计,在日本现代汉字中,有近60%词汇来源于中国的书籍。日语中的“汉语”本来是从中国传到日本的汉字的一部分。但是,日本在吸收中国文化的同时,总结了汉语的构成形式,创造了很多的汉语词汇,这些词汇也属于汉语的范畴。
因此,在对这些“汉语”词汇进行分类的时候,区分中国制造的“汉语词汇”和日本人制造的“和制汉语”是非常重要的方面。而中国在引入这些“和制汉语”的同时,也对我们的汉语本身产生了巨大影响。
二、中国近代对日语词汇的吸收
(一)吸收日语词汇的原因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开始大量吸取西方文化、引进西方先进科学技术,逐渐成为一个强大国家。在这个过程中,日本人利用汉语的造词法创造了大批新的汉字词汇,用来作为科技术语的译词。而这一时期随着甲午战争失败,中国彻底沦为世界三流国家,迫切寻求救国之道,开始大量引进先进的科学技术。清朝末期中国掀起了学习日本的浪潮,向日本派遣了大量的留学生,同时翻译了大量的日语科技书籍,引入了很多以前汉语中不存在的词汇。这些日本创造的汉字词,给中国学习西方科学技术带来了很大的便利。由于这些汉字词汇既符合中华民族的语言心理,用起来又简洁易懂,因此早期的日本留学生便直接将它们带入中国并广泛使用。
(二)吸收日语词汇的方式
王立达在《现代汉语中从日语借来的词汇》一文中探讨了现代汉语引进日语的各种情况。一种是日本音译外来语的汉字写法被借用到汉语中来,如瓦斯、混凝土、俱乐部、浪漫等;一种是用汉字书写但只有训读的日语词被借到汉语中来,如立场、取消、手续、入口等。更大量的是日本人意译的外语词汇,其中有含义相反或相对的词,如绝对、相对,积极、消极等;一般用语与专门术语,如出版、政策、原子等;学科名称,如哲学、心理学、解剖学等。这些词语或是现代日本新创造的,或是使用旧词而賦以新意,大大丰富了汉语词汇,促进了汉语多方面的变化。涵盖面极广,几乎涉及各个领域。 例如,议会、政治、民主、政策、公务员、哲学等。从以上的部分实例中,不难看出,日语外来词词几乎进入了我们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
从词的结构上分析来看, 所吸收的日语外来词大多数是名词,也有动词、复合词。例如:人权、战线、艺术、特许、否定、肯定、表决;共同、主义、阶级、共和;断交、脱党、动员、规范;方程式、想像力、劳动力、偶然性、周期性、民族的、科学的等。
(三)吸收的日语词汇对汉语的影响
在长达两千年的文化交流中,不断有大量的同形词产生,极大地丰富了中、日两种语言,并在促进两国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各个领域的交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从日本引进的日语外来词成为汉语的重要组成部分,且为人们所使用,对我国的社会和文化给与了极大的影响。引进外来词完全是社会发展的需要,在不断吸收外国的先进文化的同时,也要吸收外国语言的精华,从而丰富和完善自己的语言系统。我们从日语中吸收外来词同样如此。正如高明凯和刘正琰在《现代汉语中的外来语研究》中指出的:“日语对现代汉语的词汇影响最大,现代汉语的主要外来语都来自日语,大多数西方词汇都是通过日语被吸收到汉语中来的。”①由此可以看出来,自日语的外来词对汉语词汇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
三、日本对近代中国翻译词汇的吸收
(一)日本学习中国词汇的背景
日本从上古时期开始与中国往来,并从中国学到文字和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所以,日本在文化传统和文化心态上,不那么保守,没有夜郎自大的心理,不像那国中国和那样闭关自宁,一味地排斥外来文化,拒绝接受当时已远远超过东方的欧洲文明。
16世纪末到17世纪初,日本统治阶级认为基督教等西方文化的传播有害于日本的封建统治,一度严禁以基专教为首的西方思想文化的传入。但到了江户中期德川吉宗掌权以后,重新认识到西方文化的先进性,为了振兴实用科学来达到强国富民的目的,于1720年取消了禁入西方书籍的禁令,允许进口除基督教以外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外国书籍。日本与荷兰在文化方面和贸易方面的交往比较早,很多学者精通荷兰语,所以荷兰的书籍引进最多。其次是中国的实用科学书籍(日本叫做汉译洋书)。当时的日本知识分子都是精通汉字和汉文,可以不借助于翻译直接阅读中国的书籍。来自荷兰而译成日文的书籍,当时日本叫做“兰学书”。这些“兰学书”的涉及面很广,几乎全包括当时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各个领城。当时的日本学者们翻译这些“兰书”,所碰到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当时.日语还没有表示这些新事物和新概念的词汇,“兰学者”们只好采取音译法和意译法来创造新词。例如,用音译法创造的词有“越历、舍密、世奴、奇缕。用直译和意译法创造的词有“引力、软骨、横隔膜、鼓膜、水素、酸素、炭素、元素、还元、分子、重力、远心力……”等等。endprint
日本的“兰学者”翻译西洋书籍时,一方面利用汉字独创新词,另一方面也来取“拿来主义”方针,参考和借用当时中国大陆明清时期的“汉译洋书”里的新词。
(二)明清时期外来传教士的贡献
明清时期,西方传教士大量翻译、传播西方书籍,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为明末清初。在这个时期,明朝到清朝政府对于基督教、天主教态度比较宽容,西方传教士在中国各地进行布教。形成了西方学习汉语的第一个高潮。其中最为有名的就是意大利入华传教士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年)。他们成为明末最早学习汉语的外国人,并进而成为西方最早的漢学家。利玛窦发现,中国有着渊深、成熟的学术传统,在中国传教,不得一味宣教,“莫若渐以学术收揽人心”②,借学术来传教。来华耶稣会士为使中国的士大夫阶层不把他们视为“蛮夷”,便展示他们唯一可以吸引中国人的欧洲科学技术的成果。他们试图以自己掌握的西方科学技术来提高身价,扩大影响。
由耶稣会士用汉文著译或在中国士人帮助下著译的介绍西学的作品,被称为“早期汉文西书”,与清末由新教传教士用汉文著译或在中国士人帮助下著译的介绍西学的“晚期汉文西书”对应。明清间入华传教士与中国文人合作翻译了大量书籍。这批早期西书,不但传播了西方的科学技术,还创制了第一批汉译西洋术语。其间最著名的莫过于利玛窦和徐光启合译的《几何原本》,创译了“几何、点、线、直角、面积”等术语。
另外,如艾如略(Giulio Aleni 1582-1649 意大利人)的《职方外纪》(介绍世界地理)、《西学凡》(介绍西洋学术)两书,出现了“地球、赤道、温带、海峡”等术语。明清之际入华耶稣会士与中国士人合作著译的早期西书,于 17 世纪迅速传输日本,成为日本人了解西方知识的一大来源。在以汉字词翻译西洋术语方面,也为日本学者树立了范例。
第二个时期为清朝初期到清朝晚期。这一时期正值日本幕末明治时期,日本正渴求从“兰学”向“英学”转变。19世纪初,新教③进入中国,新教传教士的翻译工作对中国和日本的语言和词汇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新教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782-1834)进入中国之后,翻译了第一部汉语《圣经》,对中、日两国有产生了广泛影响。更重要的是马礼逊从1808年开始,编译《华英字典》(其中包括英汉对照的《英华字典》),并于1822年出版。这部马礼逊花费15 年时间完成的汉英、英汉辞书,堪称一部中西文化的百科全书。《华英字典》作为双语辞书,不仅有助于英语系统的人们了解汉文和中国文化,也向汉语系统的人们了解英文和西方文化,其厘定的一批对译英语的汉字新词沿用至今,如“digest消化、exchange交换、judge审判、level水准”等等。除马礼逊外,还有麦都思的《英汉字典》,卫三畏的《英华韵府历阶》等,其中出现了现在仍在广泛使用的“物质、diameter 直径、essence 本质、knowledge 知识、machine 机器”等。这些词典统称为“汉译洋书”,传到幕末、明治时期的日本,被日本各种英和、和英词典所借鉴。20世纪初,随着中国“洋务运动”开展,形成了留学日本和翻译日籍的热潮,将大量日本汉字词汇输入中国,这其中很多是幕末和明治时期日本从入华传教士编纂的汉英词典中借取的汉字新词。
另外,在这一时期西方的传教士们还创办中文报刊,宣传西方思想。最早的中文刊物是马礼逊在马六甲创办的《察世俗每月统纪传》。这份月刊大量篇幅介绍基督教的教义,少量篇幅介绍世界历史、自然科学方面的内容。普鲁士传教士郭实腊(Karl Friedrich August Gutzlaff ,1803-1851)编纂了《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其中出现了许多新的名词,如“文艺复兴”,“法兰西”等,这些概念我们至今仍然使用。这些西方传教士翻译的中文西书,涉及自然科学,社会文化等各个方面。作为译介对汉语和日语词汇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三)和制汉语的形成与传入
随着大量近代汉语书籍大量传入日本,丰富了日语的词汇,为日本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提供了很好的媒介。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些“外来”的词汇被日本广泛使用,使日本迅速走上了现代化道路。而同时期的中国,还出于封建社会末期,对于外来文化的输入采取了闭关锁国的策略,导致中国迅速落后于当时的世界各国,在帝国主义各国的侵略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同时也为中国的社会变革埋下了种子。清朝末期,中国封建官员中的有识之士意识到中日之间的发展差距,在清政府和民间的推动之下,清政府掀起了“洋务运动”,中日之间文化传播的方向也发生了改变,中国开始转而学习日本。1896年,清政府向日本派遣了第一批留学生。到19世纪初,留学日本的运动达到高潮。从1896年到辛亥革命前,留日学生总数达到3万人。这些留学生为当时的中国带回了各种科学技术,同时也使得“和制汉语”大量流入中国,极大的丰富了汉语词汇。对于日本的学习,不只限于留日学生。清政府官办,民间商办的翻译局,翻译机构也纷纷出现,如洋务派的出版机构江南制造局翻译馆。
在日语词汇的引入过程中,涌现出许多近代的著名人物。如当时受“百日维新”失败影响,避难日本的梁启超,他在《新民丛报》、《清议报》、《新小说》等报刊上发表的文章中便大量采用日语新词。透过对这些文章的阅读和了解,诸如“共和”、“社会”、“主义”、“运动”等等词汇得以引入汉语中。还有文学家鲁迅,在日本留学之后回到中国,大力倡导白话文,同时也翻译了很多日本作家的文学作品,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著作里借用了大量日语词语,像是所谓“便当”、“摄影”、“闭口”、“视点”等等。这些词汇更加接近生活,不再拘泥于科技和技术用语,是文章更加容易被人们接受。就这样,原先在明末、清初早已在中国产生的近代词汇未能在中国大陆普及和使用,被日本拿去先使用和普及,经过一百多年后又逆输出到中国。结果,给人以这些近代词似乎全部都是日本近代时期创造出来的错觉。endprint
四、中日词汇交流的启示
总而言之,本论文简单论述了近代时期,中日两国词汇交流的历史。中日之间的词汇交流经历了一个特殊的过程,汉字词汇输出—近代新词汇输出—新词汇在别国发展—新词汇逆输入。这些新词汇的输入,极大地丰富了汉语词汇,提高了汉语的表达能力,使汉语适应了时代的发展要求,对于近代中国的科技进步和社会变革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这些新词大都比较新颖,符合人们求新的心理。一样作为汉字词汇,更易于让中国人从心理上接受,实际上它们中的一大部分都是中国早已创造出的词语。在这一点上,起到了一定积极的作用。但是归根到底,我们学习到的还是自己100多年前已经有的词汇,这是一个令人感到非常有趣的现象。通过这个事实我们也可以看出,文化的发展与交流,依赖于经济的发展水平和政治环境。这对于我们的当代社会,如何正确面对西方的文化入侵,发展本国的传统文化有着非常重要的历史借鉴意义。
注释:
①高名凯,刘正琰.现代汉语外来词研究[M].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58.
②费赖之,冯承钧(译).入华耶稣会士列传[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42.
③新教:基督教的一派,与天主教和东正教并称为基督教三大派别,中国常以“基督教”一词单指新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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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高名凯,刘正琰.现代汉语外来词研究[M].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58.
[10]费赖之,冯承钧(译).入华耶稣会士列传[M].上海:商务印书馆,199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