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兄弟

于强+++徐炜

马薇卫校毕业后，在一家乡卫生院做护士。这天，诊疗室进来一个十几岁的男孩。“阿姨，我打针。”说着，他递给马薇一张缴费单和处方。

马薇接过来一瞧，男孩叫贡小龙，14岁，患的是慢性哮喘病。马薇让他褪下裤子，自己去药房拿药。等她回来时，发现贡小龙已经钻进了床上的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臀部打针的一小块皮肤。马薇把被子掀开，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我害怕打针，一见针头就……尿裤子。”贡小龙怯生生地望着马薇，近乎哀求地说，“阿姨，以后我来打针，能不能让我躲在被子里？”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马薇的心一软，便答应了。

第二天，马薇一进诊疗室，就见有人蒙着被子躺在病床上。她问被子里的人：“你是贡小龙吗？”被子里的人“呜呜”两声，算是回应。马薇把针筒吸满药水，拍拍贡小龙：“褪下裤子，露出臀部。”貢小龙磨磨蹭蹭半天，才露出了一丁点儿屁股。就这样，连续几天，马薇都隔着被子给贡小龙打针。而贡小龙呢，每次都是趁马薇不在的时候，悄悄钻进被子里等着。打完针，等马薇走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马薇心想，这孩子真怪！

这样过了几天，这天一早，贡小龙照旧在被子里等着打针。马薇拿上针筒，吸上药水，让他露出屁股，擦上消毒水，就在针尖刺入皮肤的一刹那，马薇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照理说，打了这么多天的针，他的皮肤应该布满了针孔。可这个“贡小龙”皮肤光滑，连半个针孔都没有。

被子里的人不是贡小龙！马薇暗叫不好，一下子掀开被子，不禁“啊”地叫了一声。被子里竟然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见“阴谋”被戳穿，跳下床来，一溜烟跑了，只剩下马薇呆立在那里。

此后几天，贡小龙再也没来打针。这时，护士长刘姐回来上班了，马薇忍不住把贡小龙的事告诉了刘姐。刘姐一听，火冒三丈：“这个小鬼头又耍这一套。”她告诉马薇，贡小龙是个“惯犯”，以前他就用钻被子的伎俩，骗过好几个新来的护士。马薇有些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刘姐说，这里有个葫芦村，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恶劣的环境使得村里人都患有慢性哮喘病，因为没钱治疗，只能咬牙挨着。这几年村子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村里只剩下残疾人、老人和孩子，贡小龙就是这帮孩子的头儿。

这孩子是个机灵鬼，自封为葫芦村的“村长”，他想给小伙伴治病，可又没钱。于是他突发奇想，想出一个“瞒天过海”的计策：大家凑一个人的药费，然后用蒙被子的方法，一天换一个人，骗护士给每个孩子打一针。

马薇听了，既好气又好笑，又颇为感慨。后来，马薇把这件事发在了朋友圈里，一传十 ，十传百，终于，一个私企老板听说这事后，主动提出承担葫芦村孩子们治病的费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马薇很兴奋，第一时间赶到了葫芦村。她进村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那个身上没有针孔被识破诡计的小姑娘。她一见到马薇，撒腿就跑。马薇急忙拦住她，说自己要找贡小龙，村里的孩子们不用怕没钱治病了，有人答应帮他们出钱。

等小姑娘确定不是骗她，高兴地拉着马薇的手，说：“村长在崖边摘山茱萸呢。”村长？马薇愣了一下，半天才想起，所谓的“村长”就是贡小龙。她跟着小姑娘来到崖边，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出现在眼前：一条长长的树藤，一端四五个小孩子使劲拉着，另一端系在贡小龙的腰间，把他悬在崖下，使他能采摘长在崖壁上的山茱萸。

马薇又急又怕，赶紧抓住树藤，让几个小孩一起使劲，把贡小龙拉了上来。贡小龙正在兴头上，被人无故拉了上来，刚要发火，一瞅见马薇，立时蔫了。马薇责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他们松手，你就没命了。”

没等贡小龙回答，拉树藤的几个孩子纷纷抗议：“村长采山茱萸是为了卖钱给我们治病，我们死都不会松手的。”马薇心里有些发酸，她告诉孩子们，以后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有一位私企老板已经答应帮他们看病。马薇没料到，贡小龙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欣喜若狂，而是深深给她鞠了一躬，平静地说：“我代表葫芦村的孩子谢谢您，您帮我完成了一个心愿。”

马薇一听，忍不住问：“这么说来，你还有别的心愿？”

贡小龙傲然道，他身为一村之长，帮村里的孩子治病只是一个心愿，他还有其他愿望，比如帮村里修一条水泥路，盖一所学校，修一座养老院，挖几口吃水井……他掰着指头，一连说了十几个心愿。马薇一听，乐了，这小子，人小鬼大，还真有村长的范儿。

不久，马薇的父亲托人在城里一家大医院给她找了份新工作。她走之前，贡小龙送给了她一串葫芦藤，藤上有几十个拇指大小的葫芦，每个葫芦上都刻着一个葫芦村孩子的名字。贡小龙说，葫芦村土地贫瘠，除了葫芦啥都种不出来，上面的孩子都是因为马薇才治好的病，这帮“葫芦兄弟”永远不会忘记她的恩情。

眨眼过去了三年，一次，马薇去外地出差，途中她想起了“村长”贡小龙和葫芦村的孩子，忍不住临时改变行程，来到了葫芦村。巧了！她进村遇到的人就是她第一次来葫芦村遇到的那个小姑娘。马薇高兴地问她：“你们村长呢？”

小姑娘认出了马薇，眼神里带着一丝哀伤：“我就是村长。”马薇笑说：“你们村长不是贡小龙吗？他呢？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小姑娘带着她走过一条崎岖的山路，来到一座小小的坟茔前：“他就在里面。”马薇呆住了。小姑娘说，就在马薇离开乡卫生院的那年夏天，这里暴发了山洪，贡小龙救出了十几个孩子，自己却永远离开了人世……小姑娘眼圈发红：“我就是其中被救的一个。”

马薇望着连墓碑都没有的那堆小土丘，感慨万千。这时，一群孩子围过来，叽叽喳喳地叫小姑娘村长。马薇知道，村里像小姑娘这样年纪的女孩子，都去外地打工了，她为什么会甘心留下来呢？

“我不能抛下他们离开，因为村长以前说过，我们……”小姑娘指指葫芦村的孩子和自己，“都是一根藤上长出的葫芦呀。”

（责编：任飞 wfjgcq@qq.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