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奢华

宁新路

喧嚣到头是安静。有些极其热闹的地方，有些异常火热的场面，有些时势红火的人，似乎会有清静的一天。谁会料到，这昨天的奢华饭局，却成了今天冷清的楼堂。我为这豪华“变脸”的奢华远去，生活回归了理性与平静而欢喜。

当我来到这曾经吃喝的豪楼不是吃喝而是做健康体检时，就叹这不久前灯红酒绿的饭局，怎会变成悄声细语的体检中心。我曾在这里大吃豪饮出一身毛病，却要在这里为曾吃出的毛病做体检和为病症开药，这多么滑稽和具有讽刺意味。

这曾经的豪华酒楼，昨天的美味佳肴和美酒色香，似乎还在飘荡。吃喝场变为一色清静地，迎宾小姐变成白衣天使，我恍若进错门上错了楼。多么怀想这酒楼的美酒佳肴和它的美妙快乐，它让我领略了真正奢华的超级享受。

当我在这曾经的“雅间”抽血、照X光、做超声波和心电图，做眼科、内科、外科、口腔科检查和留便尿样时，就把昨天在这里的纵情吃喝和今天的脱衣体检两种行为联在一起而感慨。奢华“变脸”不留踪影，谁能想到这个宾客满堂的酒楼会倒闭呢？

它是这都市的辉煌酒楼，以精美的菜肴和绝好的服务，尽揽天下无数贵人贵宾名士富豪，也因高额消费在“拒绝”普通人的进入。我是豪吃的食客，也曾是奢华消费的参与者。我在这楼每个房间，无数次吃过宴请，也无数次宴请过四方来人，吃过五花八门的菜，喝过驰名中外的酒，说过言不由衷与掏心掏肺的话，也结交了乱七八糟的一堆朋友。这里留有那酒菜的香味的纵情欢快的记忆。

在抽血室，我涌起曾在这里每次连喝几瓶干红的豪放来。干红的颜色多像抽在这玻璃管里殷红的鲜血。护士从我体内抽出的鲜血恍若干红，我似乎闻到了干红的味道。我吃喝出的高血脂，连续数年持高不下，想必今天抽出的血仍是高血脂；我躺在做心电图的床上虽无惧，而想起我曾在这房间数次喝得颠三倒四的情形却后怕。医生说我的心电图不正常，今后绝对不能喝酒。我就想这不正常的心电图，与那数次喝得酩酊大醉定有关系；这B超室的房间太熟悉，我曾在这里吃喝掉了无数酒肉。医生说我是重度脂肪肝、吃油腻东西太多，我想这超声检查的结果，定与放纵吃喝有关……我查出了胃炎，查出了痛风，查出了尿酸数倍超标，还查出了动脉硬化等毛病，医生说这与吃喝不当有关。这些病与在这个酒楼吃喝有多少关系？想来必有很大关系，大到什么程度，我说不清楚。

这酒楼曾让人多么喜欢，它富丽堂皇，菜肴超凡脱俗，服务体贴入微，入微得总让人心花怒放。我喜欢在这酒楼被人请和请人，它还有临街而坐、跻身在周围多有大单位和有钱人居住的黄金地段的好处，请人方便，也方便来人办事。

这酒楼的华美与位置优势，使它选择了公款消费和有钱人。公款请客抬起了它饭菜的天价门槛，豪华气派下的天价饭菜，又营造了它高大身价品牌，谁人能在这等豪华高档酒楼请客或被请，都感到极为体面。我囊中羞涩，在这里自费请不起客，只是替别人张罗请客。这因我熟识能办事的人，有人找我办事，我便请人陪吃陪喝，有时在这“泡”一天，有时一周几天吃喝在这酒楼。

我喜欢上这酒楼，是我因我的一位熟人。我熟人被吃请，他顺便拉上了我，也拉上了他的几个朋友。这新开张的“贵宾”酒楼，原是个文化宫，豪宴盛行时变成了豪华饭局，宾客有入宫殿的感觉。临门，那美丽如花和英俊潇洒的礼宾小姐先生典雅而谦卑的恭候，还有美女玉手替你拎包，还有靓女引路，还有那亲切甜润“小心台阶”的温柔提醒等，让人顿有“贵宾”、“主人”的感觉。这样的礼遇，让我好不舒坦，它满足了我渴望被尊为贵人、贵宾的尊严感和虚荣心。

我熟人是它的常客，也是高档酒楼的常客。说这酒楼，还有几家饭店，我熟人说是他的“食堂”，时常早晚在这里吃喝，在这吃腻了，就换别处吃。只要这条街开了新酒楼，他总会坐在那里。无论他坐在哪里，都会有人买单，他后面排队似的有人请他吃饭。我熟人手里有贷款权，排队找钱的人在找他，请他吃饭的人得提前预约。

在请客的人看来，能约到他吃饭是赏光和贷款的希望，因而请他去的饭局须是高档的，须是他喜欢去的，当然通常是请他推荐的。这新开张的“贵宾”酒楼，是他亲点的，请客人尽管提前数日订座通常也无，只好请我熟人出面才会有雅座。这里面究竟有何利益名堂，谁也猜不出来。这些高档酒楼的老板和小姐，都跟我熟人熟透了，凡是跟他赴宴，会让全店最为风情动人的女孩侍候。我每次跟他享受这色香味俱全的超级服务，那是神情如坠云里雾里般快活。

坐定、上茶、喝汤、点菜，消费开始。请客的人让我熟人点菜，让他点“最好吃的”。这里尽有“最好吃的”。他不看菜谱，只是说少而“精”，點了喝的，也点了一连串“精”菜。请客的人为表达诚心厚意，又添几道“硬菜”。这些“精致”的茶、汤 、酒、菜，标价总让我替买单人捏把冷汗……我的熟人还要了日本烤蒜，每一头二十元，一盘二百多元，说这蒜防癌。二百元钱在市场会买来他家一年吃的蒜，可他不会这么想；要了精制的虫草山珍汤，说特壮阳。这汤壮阳与否，他也怀疑；还要了爽口的小吃，说润肠通气。

在这享受美味美酒的同时，还有那酒楼美女小姐的敬酒和美妙歌唱，那同客人喝“交杯”酒的狂欢，着实有调情、助酒、开胃、解酒和消食的好处。后来我熟人与我若干次地被请和替人请客，大都重复点着这些美味的菜和高昂的酒，一点一大桌，对菜价渐而不以为然了。

美餐、美酒、美歌、欢笑的最后却是买单的尴尬。这餐饭最后买单价三万多元。买单的主儿没在这都市豪局请过客，看到账单声色骤变，说小姐你肯定算错了。小姐甜美地说，餐费没错。买单的主儿仍不信，说在他小地方吃这些菜几千块钱打住，这是快刀宰人。他连核几遍菜单，却还是那数额。我熟人早不耐烦，他便即刻掏出银行卡强装爽快付了款，脸色难看。

这餐饭的天价与买单人的不爽，我如吃了猪油般难受。这豪宴在买单前的狂喜放纵、亲密无间的气氛，即被买单人的愁容驱净，请客人要办的事谈了一半便没结果。

这餐三万多元豪宴，会能否办成事，我熟人说难办。也许它的效果仅是认识我熟人和仅留他手机号而已。看样子要办成事，这餐饭是搞不定的，还得请他吃饭。吃一餐饭没成果是常事，因我熟人常吃几万元的大餐，吃多少钱饭与能否办成事情，向来关系不大。

这三万多餐费，只能是“交友费”，请客的主儿马上转过了神来。但他继而明白，在这都市豪华酒楼吃喝花费多少，与办成事情与否关系不大，却与保持住彼此的面子关系甚大。虽这巨额美餐没办成事，而这钱花得也值。都市的“水”本来深似海，这些人是连他们县领导也难以请到桌上的“大人物”，即使办不成这事，今后能办成任何一件事，花出的钱全来了。他很快由刚才买单时的愁苦相变成了宽慰相。

这色香味十足的酒楼里，这欢声笑语的豪宴上，实则多是利益之聚。而要办大事真离不开这豪宴酒楼。别人在这豪楼里请我吃喝，我也在这里替别人张罗请客吃喝，也办成了他们想办的事情。

那些年我常出入这酒楼，也常出入其他豪华酒楼，这些酒楼成了我的“食堂”。我在这里吃喝出了这么多病症，还吃喝出了什么毛病，其他病症与吃喝有何联系？医生说大有关系。如若以此大吃豪喝下去，我的身体或许早垮了。

没了大款吃喝的这酒楼关门歇业了，更多如这样的豪华酒楼也关门歇业了。奢华盛宴随着酒楼关门远去，没有了大吃大喝的生活真是平淡。可这平淡却是昔日不曾有的，它让我品出了平淡中奇妙的味道。

这吃喝场变成体检场，这豪华饭局之地的归宿不俗。

责任编辑：青芒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