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烟
如春暖,如夏长
■水生烟
1
可以利用他的信任说点叶桑的坏话。可惜我吞吐半天,不过抖了抖书袋,掉出两个酸涩无比的词语:“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叶桑将网购回来的花裙扔给我,说:“不好看的人是没有青春的,换掉你那破旧的牛仔裤吧。”我顿时一愣,觉得她的表达还真是不委婉。
叶桑无视我的拒绝,笑着凑过来,说:“知道你和乔默很熟,制造个机会呗?”
我没理她,转身出门,帆布鞋将安静的走廊踏得扑通响,听上去甚是像赌气。只是,即使你美丽优雅,你经过时人人侧目,我却仍旧可以保留说不的权利。
是的,我和乔默很熟。
四月图书馆,日影西斜。我踩着方凳,费力地将桌上的书一本本放回原位。乔默在身后,说:“我来吧。”我转过脸,乔默头部微仰的弧度,让我清晰地看见他英俊的模样。
他伸手接过我手里的书。恍神时,我没有站稳,险些一头栽下。长得不好看本来属于自然灾害,可是这样拙劣的出场简直是雪上加霜。为此,我很气馁。即使后来,乔默仍旧会在傍晚时分不请自来,帮我拾掇起散放在桌上的书,将它们分门别类放好。然后我们一起出门,他会买两杯蜜桃味的果汁。
据说,当一个人动心时,便会消瘦。而我一日日地消瘦下去,叶桑很诧异,将我打量数遍,毒舌地说:“任何无厘头的男女,都会在春心萌动时瞬间变身小文艺。尚小喜,你是不是恋爱了?”我猛摇头。
我们从来不敢低估美人的行动力,就像用不着我穿针引线,叶桑与乔默仍旧成功地接上了头。乔默跟我提起叶桑时,我埋下头装作没听见。其实我大可以趁机表白,还
2
那年夏天,我终于换掉叶桑所说的破旧牛仔裤,换上各色棉麻衣服。那天遇到苏阳时,我正穿了条暗红色的棉麻长裤、平底凉鞋、瘦窄白T恤。苏阳从树后闪身出来,我只来得及见他身影一闪,便听见快门“咔嚓”一声。他举着巨大的相机对着我笑。
我怒了,而他赔着笑,说:“对于美丽的捕捉,哪来得及事先招呼。”
为了证明他并无恶意,他抖落出浑身上下可证明身份清白的东西,包括手机一部、学生证一枚、五十面值的人民币一张、一元面值的钢镚两枚。我忍笑,白了他一眼,而他敞着一口白牙,笑得欢畅。
苏阳认为微勾着脑袋、缓步行走的女子是优美的,我暂且没有反驳。我在糖衣炮弹的轰炸下不免智商缩水。
苏阳说:“尚小喜,特别荣幸认识你。”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郑重的话,我有些感动。
苏阳学电视编导,却有些不务正业地跑去摄影工作室,给网店拍图,也会单纯因为自己喜欢去拍一些花木、潮水的风景照,活得恣意、潇洒。
熟悉之后,我会跑去看他工作,布景、遮光、与模特交流。他的工作对我来说是好玩、新鲜的,但苏阳说,其实他的理想生活也不过如此,做喜欢的事,拍好看的图,赚够养家的钱,当然,前提是身边得有个不拜金的姑娘。
他笑着,却目光炯炯地看我,于是我脑袋一抽筋就又胡言乱语:“我才不拜金呢。”
他点头大笑着将我肩膀一勾,说:“那就这样吧,我也挺同意的。”
我拍开他的手,害羞地说:“你同意什么啊?”
3
我和苏阳的交往自在又随意,可以调侃开玩笑,也可以掏心窝子说话。他始终目光温和地看我,不打击,不戳穿,也从无甜腻的赞美,叫人温暖又安心。
有时候我会莫名想象,也许所谓爱人,也无非如友如亲,而我和苏阳之间欠缺的,大抵是一点点惊鸿般的动心,就像我曾在夕照红光的笼罩下,踮着脚艰难地将胳膊伸向书架时,回头望见的乔默的脸。
只是我得承认,因着苏阳的存在,很多时候,我已然忽略了乔默与叶桑如火如荼的秀恩爱。直到那天遇见乔默与叶桑时,才发现夏日暖光下,他们依偎的身影那么美好,仿若自带特效。
可是我这样说的时候,苏阳却扭脸看我,说:“你此刻满脸戾气,语气酸涩无比。”
我瞪他一眼:“怎么了?我又没祝福他俩是失散兄妹。”
苏阳的笑容显得有些飘忽,他说:“你确定自己喜欢他吗?一直到现在?”
没等我调整好语调和表情,他已经大步先行,进了工作室的门。我愣怔了一下,选择亦步亦趋。
他打开电脑连接相机,开始整理照片。我看着他工作时的专注神情,顺便也看屏幕上的天蓝草绿。那些平时不被关注的庸常美好,在他手底被放大数倍,叫人不能怠慢了这俗世欢喜。忽然间我就觉得,那些关于恋爱以及恋爱的小情绪,与之相比不过恒河之沙,简直逊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阳回头看我,说:“我打算去采风,你要不要一起?”我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回神,胡乱回答着:“不去。”
苏阳一笑。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他发来的消息,三个字:已出发。电话打过去,无法接通。此后的十几天,苏阳的号码一直如此,要么是女声的公式化提醒,要么就是信号断续微弱,我们各自握着手机,互吼半天也不过是围绕在“你说什么”四个字上,毫无进展,然后怏怏挂断。
只是有一次,他用当地固话打来,说:“风景美极了,拍了好多照片,背景里还有当地质朴风情的姑娘。尚小喜,你就等着悔青了肠子吧。”
我说:“你还真是没品位。”
你来我往调侃几句,苏阳忽然问一句:“小喜,现在你还难过吗?”
我一愣怔,答他:“难过?多少钱一斤啊?”
我没告诉他,某天傍晚的图书馆里,我遇见许久不见的乔默,他仍旧坐在夕阳红光满溢的南窗下。后来我们一起走出图书馆,他打算买果汁的时候,我抢先拿起了一瓶矿泉水。
其实我一向只喝矿泉水,澄澈透明的,我觉得感情也是如此,动心时,他有不同,不爱时,泯然众人。
4
我买下了橱窗里的那条苍绿长裙,柔软垂顺的材质,衬得身材笔挺高挑。我在穿衣镜前穿上它,略感满意的一瞬,想要把它穿给某人看的念头石破天惊般震懵了我。
叶桑和乔默恋爱,可是这并不妨碍她光临我的寝室,以犀利言辞对我进行批评:“你家苏阳还没回来吗?”
我条件反射般地反驳:“谁家的啊?”可是不管他是谁家的,事实是随着日子安静地一天天过去,我渐渐无法淡定。他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比如此刻,在叶桑狐疑的目光里,我无奈地摊手:“失联了。”
叶桑笑笑,躺下玩手机,没多一会儿忽然腾身跳起,拨拉网页给我看:今晨8点27分,某地一大客车因夜雨路面湿滑导致车体侧翻,车内乘客4死9伤。像是被火苗烫了手指,我猛地将叶桑的手机扔回去,心底莫名火起,我说:“叶桑,你凭什么胡说八道?以后关于苏阳,你连名字都别给我提,懂吗?”
叶桑没料到我会突如其来发脾气,她站起身,涨红了脸,一声未发地起身离开。我觉得她一定会向乔默哭诉,说我的不是,可是无所谓,如果能收回她刚刚对于苏阳的诅咒,真的,她怎么说我都行。
这么一想,我觉得要被自己感动哭了。其实我已经哭了,因为透过模糊视线,我依稀看见面前有人递送过来的纸巾。我狐疑地抬起头,便看见面前晒黑了的苏阳。
我觉得像场梦,那么不真实,特别是他还温柔地抱住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就又紧了紧胳膊,说:“我刚才在门口遇见了叶桑。傻瓜,我没在那辆车上。”
我一下子哭得更大声了。他捏着我的胳膊,说:“哭什么啊,我没死,你很遗憾是不是?”
我装作生气地啐他,却在心里开出一朵一朵的花儿。真的,我忽然就觉得这是情话的味道,有着直抵人心的温度与力道,如春暖,如夏长。